霜降一过,天气越发寒凉。兰林殿纵使有小汤泉坐镇,也架不住一簇簇月季应时凋谢。
好在秋菊正盛,闭门不出的日子周适安倒也不无聊。
小宫女樱桃抱着一盆小臂高的白菊给周适安瞧,“主子您看,这盆瑞云殿开得真好,奴婢昨天路过花房,见里头的菊花都没有咱们宫里好,一定是皇上特意吩咐的,主子宫里的都是最好的。”
周适安想到轩辕旻,忍不住嘴角上扬。他伸手摸了摸姿态飘逸出尘的菊花瓣,忽然觉得这盆花很适合放在皇帝的案头。
可是段月白说了,这几天让他什么也别做。唉,好难受。
周适安悻悻地缩起手。
“主子是不喜欢白色吗,那奴婢把红色那盆抱来给主子细赏?”樱桃作势要搬,被周适安拦住。
周适安抄着手对她笑:“你一个小姑娘,搬来搬去怪沉的,别忙了。”
樱桃心里一暖,浑身一下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硬是要搬那盆最大的以表忠心。
那是一大盆丛生的雪罩红梅,颜色富丽,花头硕大。樱桃猛地抱起,一下子失了重心,眼瞅着就要往后摔。周适安一惊,几步过去,从后面把樱桃连人带花撑住,好险没摔在地上。
樱桃吓坏了,又有对周适安的感激,又有对自己鲁莽的懊悔,回过头眼睛红红。周适安也没想到她这么胆小,屈指给她擦了擦泪。
王和奉旨去看受刑的赵夙青,在他那遇到段月白,就顺路送段月白回兰林殿,一进门,正看到这幅场景。
“咳!适安,我回来了。”
段月白往前两步,想挡住王和的视线,奈何于事无补,王和低头问了个安就匆匆退下了。
段月白心里暗叫不好,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万一皇上不高兴......他看着那边厢对菊花兴致勃勃的周适安,总觉得他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从前的周适安安静无为。整个人淡淡的,别说是扶一把小宫女,就是小宫女死在他面前,周适安都不会多看一眼。
父亲母亲接连离世对他打击颇深,加上以男儿之身入宫为妃无异于断送前途。
最荒谬的是,他父亲是最反对陛下纳娶男妃的大臣。
周适安心底对皇帝的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他却性情大变......
段月白很担心。他害怕有一天周适安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对皇帝的恨,想起家破人亡时的那种绝望,他会承受不住。
“小段,你站在那干嘛,快来看看这花!”周适安笑容明亮,挥手唤他,完全没把方才的事放心上。
“来了。”段月白答应一声,把一团乱麻压在心底。
“好不好看?还有这盆,你喜欢哪个,叫虎啸搬到你房里去。”周适安挑挑拣拣,一定要把最好看的送给段月白。
段月白:“都好看。‘我花开后百花杀’,这时节还能有菊花看我就很知足了。这还得多亏了你,向皇上开口把我从水月轩安排到兰林殿。”
“你又来了,”周适安抱着胳膊撞了他一下,“对了,那个赵氏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段月白和他一起往主殿走,两人刚落座,虎啸就奉上热茶,掀开一闻清香扑鼻,段月白喝了几口,慢慢和他说起今日的见闻。
段月白:“这赵夙青实在非同凡响。昨日我去看他时,当真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而今不过一夜,伤口居然愈合了好些!我学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金刚不坏的体质。”
“这么厉害?!”周适安来精神了,心里的一点醋意刹那间散去,全成了对此人的好奇,“是不是因为你的金疮药药效太高明啊?”
“再好的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白骨生肌,”段月白摇头,“我看过他的脉,强劲有力远盛常人。对了,我知道他是为何被陛下责罚的了。”
周适安对此也十分好奇,迫切地探出脑袋:“为何?快说快说!”
段月白想到王和的话也是十分难以启齿,又怕说得太婉转周适安听不明白,只好一五一十复述:
“这个赵夙青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入宫为妃却不晓得自己的身份。竟想着,想着反客为主、颠倒尊卑。我看他这愣头青的样子倒和你有点相似。”
“什么?他也说了些要诛九族的话?”
周适安还没明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扑闪扑闪,一脸清澈。
段月白简直为难死了,只好咬牙说了些大白话。周适安听完先是一愣,继而脸红,接着拍案而起:
“赵夙青太放肆了!”
他胸口起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一向高高扬起的嘴角罕见地抿成一线,下颌锋利如剑,眼神恍若杀人。整个人一下子冷若冰霜,散发淡淡杀意,与一刻钟前判若两人。
如果现在给他一把剑,他就敢挥剑金龙台。
“适安,你......”段月白看着这样的他,后背突然冒出一阵冷汗,“你消消气,赵夙青他不是有意的,他是真的不懂事,我已经劝过他了。”
周适安极力平复怒意,被段月白喂了几口凉茶,那股莫名其妙的愤恨才渐渐消退。
他深吸几口气,看着掌心留下的几道红痕,突然一阵腿软。
“我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场闹剧而已,我怎么......”周适安抬起头,一脸茫然,“我刚才简直想杀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的。”
虎啸重新上了热茶,段月白又给他喂了些,小心安慰:“你只是太在意陛下了。”
周适安低头沉思,想不透这股愤怒的由来。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在惦记轩辕旻,但也还没到为了他昏头的地步。
提剑杀人?
好陌生的想法。
段月白怕他出事,一下午都和他呆在一处。直到看着他晚膳时分照旧大快朵颐才放下心来。
入夜,轩辕旻又传召了一个新人,听说是当朝丞相韩光瑞的幼子,年方十八,比周适安还要小两岁。
周适安躺在榻上,看着虎啸给他放下床帐,熄了灯烛。
月光摇摇晃晃爬上来,在轩辕旻案头移了又移,给尚未干透的笔墨落上一点寒霜。
韩昭宁被招来侍寝已经两个时辰了,如今子时已过,他还伺候在皇帝案头挽袖研磨。皇帝批折子的动作没停,他也一刻不敢停下。
终于,轩辕旻把看完的奏本摞在一边,伸手掐了下眉心,“时辰不早了,让王和带你去偏殿休息。”
韩昭宁一愣,没想到等了一晚上竟等来这个结果。他很快收拾好表情,垂眸退下,半步也没有犹豫。
轩辕旻收拾停当,王和揣摩他神色,状若无意道:“奴才白日里去看过赵答应了,他身子骨壮实,休息一夜已经没有大碍了。到底是皇上仁慈,也好让他长个记性。”
“嗯,”轩辕旻淡淡合眼,眉宇间有些疲色,“让太医院好好医治,这个人不能死。”
“奴才明白,”王和点头,“奴才还在赵氏那里遇见了和周主子同住的段答应,段答应颇通医理,送去的跌打损伤药甚是有效,奴才回来时顺路就把段主子一道送回兰林殿了。”
轩辕旻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会,隐约想起段月白模糊不清的脸,他睁开眼,望了一会头顶上黄橙橙的寝帐,“兰林殿的花木谢了吗?”
“谢了些许,不过那儿地气足,周主子又是个万事不愁的性子,上午奴才去时,他正和宫里的小宫人们赏花逗乐呢。”
王和抬眼瞅了瞅轩辕旻的脸色,皇帝已经阖目入睡了,也不知最后半句他听没听到。
他踮着脚轻轻离开,又去韩昭宁就寝的偏殿看了一眼,屋子里灯早就熄了。
熄了好,熄了好。王和点点头,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皇帝不是独寝,就是临时兴起说要传召后妃,但无论是哪个男妃都没能如愿侍寝。
太后知道后特意把皇帝叫去用膳,也不知母子二人席间说了些什么,皇帝回去时,身边跟着一个姿色不俗的年轻男子,二人自打进了养心殿的大门就再也没出来。
半夏擦擦大冷天跑出来的一头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奴才就听到这些。那顾笙顾答应自打入宫后就一直侍奉在太后身边,别说二位主子了,就是皇上也没怎么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被太后举荐,皇上肯定要格外厚待了。”
彼时段月白手里正捣着一罐颜色通红的药膏,闻言他看了眼周适安的神色,眼底略有担忧。
周适安手里是一罐绿色的药浆,他伸指蘸了些,涂到虎啸脸上,在他额上画了个“王”。
虎啸支棱着脑袋,任他在自己脸盘子上胡作非为:“主子,要不我杀到皇上寝殿,把他给你抢回来?”
“胡说什么,”周适安被他逗笑了,“去打开宫门,叫人把所有灯都点起来,皇上一会就会自己巴巴跑过来了。”
段月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看到众人纷纷忙活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兰林殿就点满了大小灯烛,连院子里都多了好些灯笼。
“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大动静,该惊动巡防侍卫了。”段月白忧心忡忡。
周适安意气风发,眉眼昂扬:“我就是要他们过来,最好还是盛秋岚亲自过来。”
虎啸问:“盛统领?主子要他过来干什么?”
周适安回眸一笑,狡黠道:
“捉、奸。”
段月白:补药啊,我不想成为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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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来人啦捉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