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围栏外居民楼上的圆形建筑的影子,映在校内距离街道最近的这栋楼上了。不过,真的很像一颗被包得好好的糖果......
美好总定格在糖果色的回忆里。
许久以后,祈愿还记得那段日落。
高考离校前,年级组长通过广播,宣布了高中里的最后一个“重要通知”。
教室里的前排风扇依旧吱呀吱呀的转动,悬挂在黑板两侧的广播里,传来年级组长熟悉的声音。
“高考在即,温馨提醒各位考生,提前熟悉考场环境和自己所在的考场与座位,切记随身携带身份证,准考证和考试规定的文具,调整心态,轻装上阵。祝各位考生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往日里大家常说高考高考,可真的到了高考前一天,好像也没有什么。
看完考场回来之后,温不语还见到了校门口停着的通信公司的车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机上收到的消息。
【中国移动提醒您,2015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将于6月7号至6月8号进行,考试期间各考点要开启大功率屏蔽仪,若影响学校周边手机用户通信质量敬请谅解……】
“高考终于来了。”
任寒霜走在她身边,说话的时候迎着风,语气倒显得释然。
“是啊,以前还总以为高考离我们好远,可没想到,明天就要考了……”
温不语一边走,一边看着校园路边的树。
正对着大门中央的两棵树上还挂着横幅。
【决战高考,改变命运】
【六月考场试锋芒】
温不语看着看着入了神,脚步也慢了下来。
走到教学楼下的拐弯处,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台阶,突然停下脚步。
台阶旁的绿树葱葱,风一吹,树叶沙沙声细腻,一如那个夏天。
也这样一个夏天,高蝉鸣叫,绿枝摇晃,阳光肆意。
温不语埋于题海,不曾抬头这样望过风景。
可那个少年告诉她:盼望着大鹏扶摇于北海 ,也不要忘了抬头望一眼这朝阳云天。
树叶被风吹动,奏成了乐章。
待那个苦尽甘来的日子,它会和窗外的栀子花,一同赴约。
温不语一直恋恋不舍看着那处,任寒霜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高考结束后,我们是不是就很难再见到了。”她说。
任寒霜不同于温不语,她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
“不会的,我们是好朋友,想见面还是能见的嘛。”
嘴上这样说着,任寒霜却有些难掩落寞。
眼下寂静的校园多了一丝萧条。不像热烈的夏,倒像是荒芜的秋。
任寒霜也在想事情。
如果她当时去参加艺考,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形……如果当时不和邹熠说那些话,现在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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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不语洗完了澡就回到房间里,整理明天考试要用的东西。
当天晚上,少年也抱着手机,犹豫了许久。
不知道温不语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看书?复习得怎么样了?
她考试了会不会紧张?她会不会又失眠到睡不好觉……
他担忧得太多了,也想得太多了。
想起今天温不语看考场时一脸凝重的表情,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温不语还心不在焉的,恹恹的样子看起来很焦虑。
祈愿越想,心里越不安。
七上八下的的心胡乱跳动了一会,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拨通电话,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接。
等到电话就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对面才接他的电话。
“喂?”他试探性先开口。
听到是祈愿,温不语抱着手机,沉默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和他说话。
“祈,祈愿……”
一出声就是哭腔,电话那头的人心尖一滞,绷紧了神经,“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独特,又温柔得不像话。
温不语咬唇,拼命抑制喉咙里的涩意,带着哭腔和他倾述。
“我……”
对面的心又紧了一分。
“我的东西……不见了……”
听这哽咽难言的语气,祈愿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确定。只能小心翼翼道:
“什么东西?”
“是准,准考证……”
祈愿呆愣在原地,而后握紧了手机,难以置信地折起眉心。
“准考证?”
对面的女孩显然很慌乱,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少年连忙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别哭,慢慢说,我在,我在听。”
温不语已经把所有可能放准考证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全都扑了空。无奈之下,她才怀着一丝希冀去问家里的人。
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温不语遇见这种事情,已然不知所措,心里又紧张又担忧,害怕自己因为丢失准考证而不能参加考试。
那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没想到母亲下意识反问她,“自己的准考证放在哪里自己都不清楚吗?长这么大了,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温不语没心思和妈妈拌嘴,转头去问父亲。
温林一边吃花生一边把花生壳弹落在桌子上,“什么样子的?”
他左右嚼了嚼花生,脑子里一道惊光劈下,“一张带有你照片的有字白纸?”
温不语以为有希望,握着手心跳慢下来,舒了一口气,“是。”
“我刚刚丢了。”
温林冷声一句后继续磕花生壳,用手掰开了一个指尖指着江敏梅,“问问你妈倒垃圾了吗?”
丢了。
温不语红着眼,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快高考了,明天一早起床就要到考场参加考试了。加上她原本因为生病,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本就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了,这一打击让她如坠万丈深渊。
她也生气也不满,气冲冲面对温林发脾气,“你凭什么丢我的准考证!我明天要考试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明天要怎么进考场?”
温林一把吐出花生壳残屑,剐了女儿一眼,“我哪知道啊......”
“再说了,你自己乱放,也不怪我把它扔了啊,我是在帮你整理书桌而已。”
温林说这话,理不直气也壮。
江敏梅叫他把牛奶端到女儿房间里,他不小心洒了一桌子,手忙脚乱地收拾完桌子出来了,那压在书下一角的准考证也不能幸免于难。
逃避问题,甩锅,自以为是。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温不语气得头疼:放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怎么就是乱放了?
无奈她性格软糯气势弱,不会和人吵架,再加上泪失禁的体质,一下就止不住地哭。
她的嗓音便止不住地颤抖,“我放在我的房间的,就在桌子上,你为什么要把它扔垃圾桶啊!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情绪被刺激到极点,她终于放声痛哭。
她根本不会吵架,气愤到后面也只能都化成眼泪。
准考证的丢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不语一直一直忍,什么事情也都是她自己扛的,生病、发烧、被同学欺负、被老师怀疑,她通通都忍。
在家里父母不理解她,忽视她,她也劝自己,是自己太敏感。
她一向小心翼翼的,只为了父母能开心一点,压力也少一点,不用操心她。
可凭什么这么对她!
温林从没见过女儿这般抓狂,他意外之余,只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角色被打压了,“欸欸欸,你现在发什么疯?这是你和你爸说话的态度吗?!啊?!”
二人情绪激动,都在气头上。
温林直接冲过来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啪!
女孩的脸被扇得偏了过去,整个右脸都被麻痹住了,而后迅速火辣辣的泛疼。
温不语的头被歪过去,痛到整张脸都难以动弹。
“温林你疯了!”
江敏梅第一次为女儿拦住了发怒的丈夫。
温不语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紧紧抓住自己颤抖的手,她此刻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干涸的岸上挣扎地血肉模糊。
绝望的鱼眼望向深海,它只想永远永远,都沉溺在黑暗寂静的海底,不要醒来,不要阳光。
因为,岸上没有善良的渔夫。
“白眼狼。”
他瞪了女孩一眼,又说,“白养你这么大了。”
听听,多讽刺。
温不语在他面前所有愤怒的情绪都不值一提,反倒是像个跳梁小丑,只在这里逗人谑笑罢了。
理智告诉温不语,她不能和父亲吵架,可她已经被架在这不得不面对了。
矛盾没有消失,一直都没有,它只是换了个地方藏身,等到雪崩之时,曾经每一片卡在她心里的冰渣子都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是。
这么大个人了。
温不语勉强撑着自己脆弱的灵魂,才有足够的胆子活到这么大的。但她背后躲藏的却是一个如同孤儿一般,于无尽黑暗中苦苦前行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并不好受,甚至在确诊重度抑郁症那一段日子,她都要靠安眠药来维持微薄的睡眠。
一直不怎么愿意开口的江敏梅站在一旁,见家里人吵成这样,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去问问老师,有没有办法补救。”
她慢慢走到女儿身边,难得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垃圾她已经倒过了,她也并不知道,里面有女儿高考要用的东西。
一通电话过去,江敏梅没想到,考前一天班主任王志刚的电话几乎都是占线。
温林嘴里一直说着自己是无心之失,开始说温不语的不是;江敏梅维护女儿,二人讲着讲着又提起为了女儿的学业花了不少心思。
身后的家一片混乱,万般无奈之下,温不语孤身一人出了家门。
事情的经过几经波折,祈愿接完电话便急匆匆赶来,脸上还都是汗水。
全身上下仿佛被汗淋湿了一般。
“祈愿......”她看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温不语扬起小脸,被扇肿的地方恰好被凌乱的头发盖住了。
少年被她这一声嗓音戳的心直疼。
“我知道了。”
他轻柔地弯下身来,小心翼翼擦去温不语眼角的泪水,语气很温柔。
“别哭了,乖。”
他下了车便一路狂奔过来,能量的剧烈消耗让他的手指很烫,可她的眼泪也是烫的,融进心里的烫让她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祈愿先是安慰了女孩一番,而后蹲下身子,抬起头眸光微闪,坚定地看向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
“我帮你找。”
视线尽量和他齐平,温不语揉揉眼睛,怔怔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可是......”
“放心吧,没事的,包在我身上。”
祈愿摸摸她的头。
温不语小声哽咽着点头。
夏夜星光灼灼,晚风消散,空气厚重又沉闷。
夏蝉也不叫了,周边只有时不时风刮树梢的细碎声,沙沙吹过耳边。
温不语的心情平复下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哭得太久了,眼睛干巴巴的泛着涩意和痛感。
心里还没平静下来,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看着身边的少年。
她真的没想到,祈愿为了她的一个电话,会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更没想到,他会为了她蹲在这里找东西。
那可是祈愿啊,他怎么可以为了她,蹲在垃圾桶边上......
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温不语上前,走到祈愿的身边想和他一起找。
“这里脏。”
“你别过来,去那里坐着等我。”
“可——”
“相信我,一定能找到的!”
温不语颤动着唇,眼泪哗啦啦地直落。
她心里珍视的东西一直在破碎,反反复复在破碎,不知道哪一次破碎之后,她就再也没勇气拼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太累了,便不想要了。
可少年一直告诉她,不要放弃,不要消沉。
他自己明明也受过伤,也会手足无措。
但祈愿从来不会悲观,在他眼底,纵使生活是风起云涌的一片海域,手里划着桨,他也坚信终会到达彼岸。
温不语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以至于在众人看来,她总是那么淡然恬静,像一朵飘在天上的云朵一样,洁白又软乎,轻盈且自若。
可是,此刻在她平静的脸上,双眸空洞无神。
祈愿知道,他想去问她,去开导她。
毕竟一个人面对这些七零八落的情绪,难免会承受不住。
可当他小心翼翼靠近温不语的时候,他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