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周祈安吓得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放在胸口的白瓷酒壶也顺势滑落,“啪—”的一声粉碎在地。
眼看他往楼下跑,周祈安也“噔噔噔”追了下去。
大量酒精仍然残留在体内,他只觉得眼前一切皆在晃影,四肢也难以控制。
他跑得东倒西歪,一路上没少撞到人。而当他追到楼下,却见祖文宇从马厩里牵了一匹白马出来,一边奋力往院外拽,一边道:“走啊你,你走啊你!”
“你这倔马,看我不宰了你!”
周祈安正要拦下,却见祖文宇成功将马拽了出来,骑上马背,“策!”了一声便驾马朝长安城奔去。
那不是他的马!他来时骑的分明是一匹红鬃马。
且这疯子,他不会是要夜闯城门吧?
周祈安来不及多想,进了马厩把祖文宇那匹红鬃马牵了出来,看着脚蹬犹豫半秒,便踏上去坐上了马背。
马儿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主人,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周祈安不会骑马,又喝多了酒,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好在这马性子不算太烈,他攥紧了缰绳,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会儿,也算勉强能够坐稳。
祖文宇早已向城门奔驰了过去,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背影,担心他酿成大祸,周祈安心一横,两手用力挥了一下缰绳,喊了声:“驾!”
马儿得到指令,立刻便冲了出去。
周祈安两手紧紧攥着缰绳,上身压低,坐在马背上保持平衡,等适应了这节奏,便又用力蹬了蹬脚蹬,喊了声:“驾!”
马儿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周祈安驾马奔腾在漆黑一片的官道上,两侧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在夜色下黑压压的一大片,随风发出簌簌的声响。像一只匍匐在地的巨大恶鬼,像要瞬间倾覆,将他吞噬。
他胆子小,但在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也不敢喊出祖文宇的姓名,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只喊着:“三弟,三弟!不回城了,你快回来!”说着,拼命追在了后面。
或许是有原身自小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慢慢的,他竟也掌握了这节奏。
也不知追了多久,他远远看到了前方灯火通明的明德门。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他只隐约看到城门竟大开着,门口有重兵陈列,手上拿着燃烧的火把。
他猛然想起,大哥说今晚京城换防。
他摸不清其中的门道,却又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
换防是怀青安排的,想必也是怀青的部下,只要祖文宇不冲破那道关卡,今晚就是个平安夜。
“驾!”说着,周祈安用力甩了一下缰绳,马儿便又加快了速度。周祈安奋力追着,在身后喊道:“三弟!你快停下!快停下来什么都好说!”
祖文宇却径直向城门奔去,看着前方大开的城门,更显出几分兴奋。
城门虽开,但前方有重兵陈列,又摆着栅栏路障。只见那栅栏根根削尖,正对着前后两侧。
十二年前献文皇帝死于刺杀后,京城的城门、宵禁等管理措施便愈加严苛了起来,加之周国这些年又时常处于战争状态。像在之前犯了宵禁,拿些银两讨好讨好巡逻的金吾卫,或许也就过去了。
但这十几年来,犯了宵禁的一律按律法严加处理。轻则杖刑,重则下狱,玩忽职守的金吾卫也会受到重罚。
犯了宵禁尚且如此,夜闯城门,那更是罪同谋反了。
只见前方,祖文宇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长长的衣袖在空中飞扬,“驾!”“驾!”的声音不时传来。
守城军隐约听到马蹄声,瞬间警觉了起来,纷纷握紧了刀柄,准备随时拔刀,问了句:“什么人?”
只听那马蹄声逐渐接近,一道骑在马背上的身影逐渐从麦田间显现。
“什么人!”说着,士兵立马拔出刀剑,对准了来者。
统领陈纲一个手势,弓箭手便在城楼一字排开,只等他一声令下,瞬间便可万箭齐发。
陈纲两手握紧刀柄,对向前方道:“来者何人,还不勒马!若你是哪家公子,喝昏了头前来滋事,我警告你速速停下,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靠近,杀无赦!”
只见祖文宇坐在飞驰的马背上,一把扯下了腰间什么东西,高高举在了手上道:“在下祖文宇,有紧急军报,统统闪开!”
听了这话,十几名士兵跑步向前,将手中火把对向了来者,看清脸后喊了声:“是祖公子!”
紧急军报以腰牌为号,祖公子手上似是拿了什么东西,只是陈纲还未看清,祖公子便压在了掌下,他便道:“请祖公子出示腰牌!”
只听祖文宇自顾自道:“我爹让我来传军报,十万火急,速速闪开!耽误军情者死!”说着,直冲守城军而去。那气势像是要踏碎了大家的脑壳,他也绝不会勒马。
于是不等陈纲下令,士兵纷纷向两侧撤退。
祖文宇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陈纲瞬间明了,立刻道:“没有军报,快拦住他!”
只是不等士兵反应,祖文宇便冲破了路障,直闯进了城内,一边驾马狂奔,一边兴奋大笑道:“想拦我?有本事乱箭射过来啊!”
那笑声在天地间回荡,满是成功戏耍了守城军的得意。
他是祖世德唯一的血脉,他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此刻城楼之上无一不是他父亲的部下,他知道他们不敢放箭。
陈纲下令道:“一半留下守城门,一半跟我去追!”
于是士兵列成两列从城楼鱼贯而出,中间刚好留了一条道。而正跑步前进,只见又一人乱七八糟地骑在了马上,从他们中间穿了过来,一边穿一边还跟大伙解释道:“别别别砍我,咱是一伙儿的,我帮你们追他去!”说着,“驾!”了一声,加速从中间穿了过去。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飞驰在朱雀大街上,前是祖文宇,后是周祈安。
这条街的尽头便是朱雀门,而朱雀门内便是皇城。
闯了城门尚且还有辩解的余地,若是闯了皇城,那可真是罪同谋反,其罪当诛了!
城中有羽林军驻守,胆敢擅闯,他们今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祖文宇还没这么大胆子,也很清楚哪片地界在他爹的势力范围之内,哪片地界不在,飞驰到了朱雀门下,便向右拐了过去。
周祈安便也勒紧了右侧缰绳,马儿顺利右拐。
而下一秒,只见他大惊失色,面色惨白,猛地一把勒住了缰绳。
马儿仰天嘶鸣,前蹄高高抬起,许久也不落地。
周祈安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在地上连滚几圈,撞在了街边。
“啊—好痛。”
他捂住被台阶尖角撞伤的膝盖,久久也无法起身。
他们对面是浩浩荡荡的金吾卫大军,祖文宇已经被金吾卫拿下,此刻被按跪在地,却仍大声叫嚣道:“你们可知我是谁?竟敢拿我!”
为首的上将军悠然骑在马上踱步,笑了笑并不理会。
祖文宇便继续道:“我是祖文宇,镇国公祖世德之子,你又是谁?”
上将军这才开口,语气间满是不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赵,名珩,金吾卫上将军,奉命在京城夜巡。”说着,冷笑了声,“我管你是祖文宇还是周文宇,胆敢夜闯城门,哪怕是天子微服,在自证身份之前我也有权拿你。来人,把这两个小崽子给我押回去!”
赵珩。虽不知是谁,但一听这姓氏,周祈安便感到不妙。
而在这时,陈纲又带兵追了上来。
前有金吾卫,后有守城军。
他和祖文宇,此刻就是夹在三明治中间的那两片破破烂烂的生菜叶子。
他知道守城军和金吾卫隶属两个系统,相当于部队和特警,一个负责国防,一个负责治安。
如果说守城军还在义父、大哥、怀青这些“祖家人”的掌控之下,那么金吾卫就和祖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直接受天子管辖,此人又姓赵。
周祈安第一反应便是,哪怕被守城军抓走,也绝不能被金吾卫带走。
他斗胆开口道:“我们并未夜闯城门!”
赵珩笑了笑道:“明德门前这么大动静,你当我们听不到?”
周祈安道:“我们来传送军报!”
赵珩又笑了,想听听他还能编出什么鬼话,问了句:“军报?那军报呢?”
周祈安道:“口述军报,至于内容,自然无可奉告。”
赵珩冷嗤了声:“小崽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我们衙门里的酷刑都是逗猫玩儿的?”说着,对手下道,“把他给我拿了!带回衙门,酷刑加身,我看他还敢不敢跟我胡咧咧!”
“得罪了。”说着,两名金吾卫拿着一捆粗麻绳走上前来。
正要动手,陈纲开口道:“且慢!”
赵珩注目过去,只听陈纲道:“二位公子的确是来传送军报,只是马儿惊了,直冲进城内。军报大于天,恕末将不能将二位公子交给赵将军。”
赵珩士族出身,心高气傲,向来看不上这帮草根爬上来的武将,高高骑在马上踱步,问了句:“你又是谁?”
只是陈纲正要开口,赵珩又道:“好了,不用告诉我你是谁。不说我也知道,你也跟周权、怀信他们几个一样,都是祖家养的一条好狗!”说着,看向一旁下属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金吾卫应了声:“是!”
而话音刚落,守城军便齐刷刷拔出了刀,对向了金吾卫。
赵珩道:“这是做什么?”说着,哈哈大笑,“你们主子还不敢反呢!你们就想反了不成?”
陈纲道:“赵将军,二位公子奉命来送军报,军报我们尚未看到。军情大于天,一刻也耽搁不得!若赵将军非要带他们到衙门里走一趟,耽误军情,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