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123章 第 123 章

空气实在太安静，杨咏悄悄望了眼后视镜，向星赫半个身子被阴影占据，在第三次放下电话时，杨咏发现他的手不易察觉抖了一下。

也是这个时候，长久麻木地等待之后，恍惚再绚烂的晚霞也不知不觉隐于夜的光芒里了。

季见予亲自去见赵奇。

后来，那两人十分自觉悄悄退了出去，星星是不忍心打扰，她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苏冷，被凄哀又无端弥漫有那么一丝甜蜜的氛围打动。令她惊讶的是，赵奇竟然也没有出声，大概是知道人家是夫妻，自己没立场也没资格。

季见予找来的时候，恢复冷清漠然的样子，凌锐五官线条感十足，轮廓少了几分柔和，不刻意的清寥姿态有无端压迫感。

“赵小姐，初次见面，我是季见予，相信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冷冷现在情绪不是很好，在不影响工作的提前下，我想带她出去吃顿饭，之后会安全把她送回来。”

他来要人的，言辞合理谦和，虽然只是尽告知义务，可显然给足赵奇这个经纪人面子。赵奇没说什么，只提醒他明天早上六点苏冷要开机，在季见予转身要走时，忽然出声把人叫住：“季先生，我想，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季见予眉头轻轻一皱，面色依旧是显山不露水的冷静。

“至少，对我而言，不是第一次见您。”赵奇无声一笑，“今年三月底，在万华酒店见义勇为替女明星挡刀的好心人，是您吧？”

赵奇也是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替苏冷到医院看望过这个男人，当时和自己谈判的一大家子显然不是一般人物，联系网上爆出的信息，赵奇确认当时那个虚弱躺在床上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安成集团现任执行总裁。

女星苏孝真的丈夫。

季见予带苏冷去吃烤鸭，两人下车往店里走，有人认出苏冷，激动上前想要签名，楚亮机警伸出手把人挡住，毫无感情说了句“不好意思”。路人望而却步，忍不住偷偷瞥向楚亮身后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内心更兴奋，恨不得立刻发帖炫耀自己爆料出来几个小时后就偶遇了苏冷夫妻真人。

真实的人和场景更触人心弦，男帅女美，不经意举手投足就像在拍电影。

不是说那些富豪都是大腹便便的秃头老男人吗？

整个人罩在季见予外套里几乎被淹没的苏冷听到动静抬头看过去，季见予替她扶了扶帽檐，轻声问：“需要打发掉吗？”

苏冷摇摇头，无视他落空的手走了过去，楚亮向季见予递了记征询眼神，季见予点了点头，他才慢慢站回去。苏冷强打起精神签好自己名字，又问她们是本地人还是来旅游的，对方回答她们是外地的，做了攻略来尝尝这家烤鸭，苏冷又满怀期待问“好吃吗”，自己来京城这么多年都没吃过。

她们像熟人自然热烈攀谈起来，对话清晰落入季见予耳中，静静注视那张嫣然笑脸，他忽然很想点烟。

过了一会儿，看她们差不多，季见予让楚亮先进去。其中一个女孩鼓起勇气询问：“能和你们夫妻合张照吗？”她朋友都露出惊诧表情，显然被吓到。

苏冷扭头看过去，季见予小臂挂着外套，静静站在原地不曾走远，不温不燥的晚风中身后灯火阑珊都凝聚到他单薄身型，短发蓬松，寥寥情绪的脸上几分计较的认真，一晃眼，是奔赴约会的少年。

路人也看入迷了，觉得这个男人冰冷眼睛里泄出的却是温柔如水的目光，始终望着一个方向，某种程度而言，比刚才那个更像戒备十足的守护者。

她们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可以拍照了，季见予没表示似乎就是表示，生人勿扰的态度，也是，这种资本家向来不近人情。

“他不喜欢拍照，不用管他，只有我和你们拍可以吗？”苏冷忽然俏皮一笑。

“当然……”

季见予原本隐匿而逐渐猛烈跳动的心一下空了，静息的满街灯光随着那个轻盈小跑回来的倩影如水晃动。

“你帮我们。”苏冷把相机塞他怀里，似乎是不满意他的出神，力道有点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的时候极快地咬了下嘴角。

那抹香气来不及捕捉。

季见予一言不发举起相机，需要微微弯下腰寻找最佳角度，苏冷素颜，色彩并不强烈，但那抹飞扬轻快的笑容轻易烙在了浓浓夜色中。

菜上得很快，包厢内环境安静清凉，季见予往嘴里送了一小块肉，往后靠坐望向对面专注进食的女人，苏冷吃得很认真，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如果不是下颌小幅度动个不停，会让人误以为在发呆。可实际上她像在品鉴，目光里只有满桌菜肴，吃得很痛快，直接把鸭腿拿起来啃，满手油，举在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眉头一皱，模样可爱。

季见予适时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苏冷看一眼，似乎有些难为情避开了他纠缠不清的目光，恰好服务员推门进来，她立马抻直脑袋。

是道甜品，像果冻，苏冷拿起叉子好奇戳两下，又放下，不感兴趣，继续卷烤鸭吃。

“需不需要再点半只？”

苏冷置若罔闻，这一次按部就班夹起一块鸭肉蘸甜面酱，选了葱丝、酸萝卜，凭自己心意卷起来，又放了块蘸了白糖的鸭皮在最上面，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一口送进嘴里，哼起歌。

似乎习惯自说自话，季见予毫不局促，也上手按她的步骤开始卷，苏冷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口吻奶凶:“你自己不吃，再点半只全给我？明知道我在拍戏。还有，你这会学我干嘛？你又不吃酸萝卜。”

季见予也充耳未闻，在对面像只猫咪要跳起来时忽然把手一伸，一个卷好的油滋滋面皮几乎是送到嘴边，苏冷咽了咽唾沫，无言看过去。

那眼神，分明在揶揄她爱干净，怕脏手。

苏冷想了想，张嘴接住了，眼神一闪，瞥到他脸上浅浅笑意，欲盖弥彰似地揩了揩嘴角，随后，又风风火火开始制作。季见予什么都没做，目光灼灼盯着她，等那团面皮伸过来时，呼吸一滞，有些昏暗的灯光徒然有些刺目。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苏冷小声倔强地说。

忍下内心一阵惊涛骇浪，像被蛊惑，季见予鬼使神差倾身过去，苏冷盯着高耸喉结一动，眼尾闪过一抹狡黠，季见予来不及捕捉，只吸进肺里一团空气。

苏冷忍不住笑，慢条斯理嚼着鸭肉，含糊不清说:“突然想起来，你说你是自愿的，所以我不欠你。”

他被耍了。

可季见予没有丝毫羞愤，心仍然跳得很快，对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熟悉的小伎俩，贪恋，有上瘾的感觉，他慢慢坐回去，很快调整好，俊朗无暇的皮囊还是从容冷淡，“很好。”

吃到最后，苏冷热情消耗光了，托着腮不知道望着哪里在神游，只字不提他突然出现在京城，她的面前这件事。

季见予没她沉得住气，把奶酪浇到布丁上，说：“不用在意闵月观。”

苏冷目光渐渐回冷，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看到她来找我了。”

裘莉起初并不知道苏冷现在在娱乐圈，由她掀起的风波只是在淀城发酵，可季见予有种强烈预感，苏冷很快就会知道。那件事在今天下午紧跟他们结婚事实后脚闹到娱乐版块，全网皆知之前，季见予就到京城了，托了点关系，进到剧组，躲在苏冷休息室隔壁的仓库房。

他的确亲眼看见闵月观走进苏冷休息室，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闵月观想要找他说情未果，一定会去找苏冷。

文泽凯身上毕竟和自己流有相同的血液，季见予从小就深知这个表弟心思阴暗狭隘，自私自利，这个时候他大概率会选择与焦璐撇清关系，托闵月观带着自己和卢梦如在伦敦街头相处整个过程的完整录像来找苏冷求情。

在调查焦璐的过程中，楚亮发现其和文泽凯来往密切，每次到京城出差焦璐都不会入住公司统一安排的酒店，而是进入一家由文泽凯发小投资的民宿，通过多项消费记录顺藤摸瓜查到她所使用的是文泽凯的副卡。后来，文泽凯出事，其名下所有资金账户均被冻结彻查，季见予发现他在春节期间去趟了英国，并买了张在伦敦举办的欧冠赛门票，在自己和卢梦如偶遇当日白天在伦敦一家顶奢女装店消费八千欧元，在官网找到对应品类，季见予记起四月份一场商业酒会上焦璐就是穿着那件礼服闪亮登场。

苏冷参加庆功宴昏醉那次，他没有看她和方敏的聊天记录，但是心情忐忑点进了她的收信箱。里面还存留有唯一一则彩信。几乎是被蒙头一棍砸到心裂，季见予平生第一次产生无地自容的羞愧。他记下了号码，也没有擅自删除这条消息，但对方确实做足准备，一丝破绽都没有遗露出来，季见予大费周章最后终于破译出这个死号当晚是在B市一家私人会所里把消息发送出去的。

通过已经落网的J集团大公子在牢里的招认得知，文泽凯在那场商业足球赛结束后并没有立马和文石返京，当晚他们在隔壁B市一家临海的私人会所大办派对庆祝此次行动成功，闵月观的亲弟也在现场，他和文泽凯当晚还和数名未成年女性发生关系。有个女孩怀孕后和闵月观弟弟纠缠日久，奈何对方背景强大，在持续遭到恐吓后最终承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这件事也是被文泽凯利用□□势力压得毫无水花。

种种信息串联起来，基本水落石出。

季见予笃定文泽凯当初可以“帮”焦璐而拿出他和卢梦如偶遇的照片推动促成苏冷和他的婚姻破裂，那么，现在文泽凯也可以为了保自己一命狗命而出卖焦璐将录像全过程公之于众。

因为季见予始终问心无愧，他没有在伦敦做过任何背叛苏冷，对婚姻不忠的事。

可他在苏冷那里自作自受地失去所有信任，他的确怀有私心，最起码，要借闵月观的手将那台装有真相的相机送到苏冷眼前，不管她最终会不会看。

闵月观失魂落魄从苏冷那里出来，恍恍惚惚转过拐角，看到季见予高大冰冷站在那里，整张脸煞白，在酷夏的傍晚吓出一身冷汗。她满脑子都是苏冷说的那些话，又想起文泽凯隔着玻璃情真意切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忽然笑出声，反而不怕季见予了。

她恨透这家人。

“大哥，你知不知道……”她想刺激季见予，告诉他他老婆曾经给人做过情妇，早被玩坏。

闵月观迫不及待想看季见予吃瘪的表情，他不是狂傲得要死了吗。

“文泽凯和焦璐大学交往过三年，从二十二岁到今年，始终往来密切，今年春节，他一个人跑去伦敦看球赛，其实是专程亲自去买一件全球限量发行的礼服，我相信，你一定不知道那件礼服有多美。”

闵月观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嘴毫无征兆一咧，口水竟然掉了下来，狠狠推了季见予一把，全然不知自己的丑态，声音发闷喃喃指控：“你们夫妻是故意的，你们和文泽凯是一丘之貉，我要苏冷的演艺生涯完蛋，我要你们文家家破人亡……”

她还是像被娇宠长大涉世未深的大小姐，面对让自己不愉快的人，就天真地搬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扬言要让自己做大官的父亲给他们好看。

季见予纹丝不动，唇角轻轻一扯，露出极凉薄的笑，“闵小姐，你忘了闵司长因为女婿的事自身难保了？还有你一母同胎的弟弟，他跟着姐夫混的时候，惹了一屁股臊也有人兜底，可够逍遥快活。”

根本没人碰她，闵月观直愣愣往后仰了一瞬，眼前一花，在栽倒下去的危急时刻季见予踢了脚旁边保洁车让她扶住，腐臭的气味直灌到胃里，闵月观“哇”一声呕出滩苦水。她忽然愣住，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满十周的生命。春寒料峭那次，她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再次怀孕，行动谨慎，以至于没能去医院看望受伤的季见予，可检查过后，医生说她只是肠胃不好，再加上她本身体寒，出现恶心、月经推迟等症状并不是怀孕所致。她十分失落，受不了文晨皓那个妈的阴阳怪气，往后每天都缠着文泽凯，尝试更大胆的夫妻生活，去做她曾经不屑，认为只有陪酒小姐才会做的事，终于在两个多月前再次受孕。

现在她只觉得下腹如有千斤重，撕裂坠痛，整个人再支持不住，滑坐到地上失声痛哭，可看向季见予的眼神还是沸反盈天的恨意。

季见予居高临下看着她，知道她只是觉得羞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淡淡开口警告：“记住，苏冷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梁旭泽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如果你固执己见把苏冷和向星赫前年的事捅出去，你弟弟的下场一定会比文泽凯更惨。你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你不是看不起苏冷吗，堂堂司长千金，应该懂得当断则断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烂到骨子里的男人，这婚离了，他做再多恶事也和你们闵家没有任何关系，可无论如何，你弟弟改不了姓闵的事实。”

面对僵在原地完全怔住的闵月观，季见予一丝怜悯之心都提不起来，话说得直白，“我也有利用你的地方，所以只要你懂得如何取舍，我不会赶尽杀绝。”

“我的确存有私心。”

苏冷听完后，整个人没什么反应，看着他早推过来的那盘子布丁，发现被切开一角，意外里面还有厚厚一层水果。看似软糯不堪一碰的东西，经过淋炼奶、刀切、送来送去这一系列操作，依旧屹立不倒。

“尝尝，这里的招牌甜点。”每天只售卖一百份。

这一次，苏冷听话拿起了勺子，挖下一团，发现它更多的是柔韧的弹性，可送到嘴里时，又来不及感受就融化了。她皱了皱眉，表情似乎在说，“就这？”

季见予轻轻笑了，做出个懊悔表情，“不怎么样吗？”

不甜，化在口中没有腻重感，淡淡的果味清香，在疯狂进食荤味后，其实是让人想再尝一口的。

“你自己不会尝，没嘴？”

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呛，季见予毫无羞耻心，抿了口清水，嗓子一下就被润开了，“本来就是给你点的。”

苏冷玩着手帕，叠过来又折过去，气氛一时沉寂，过了许久，她忽然问：“你知道前年我一整年都和向星赫在一起？还是那种关系。”说完，没有回避对面的目光，无形中把腰肢挺得笔直。

季见予毫无保留和她对视，“从英国回来后知道，我调查过你们，因此也得知，当年在南大听说是你倒追他不放的传闻是假的。”他竟然还笑了一下，尽量让话题不那么沉重，让苏冷觉得匪夷所思。

“你倒追别人，失败了？不可能的。”他语气极温柔又坚定。

“你去过南大，我知道。”

季见予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了，“晨皓告诉你的。”

“刚才在门口，你好冷漠，吓到我影迷了，人家只是想合张影，你还不如楚亮。”话题直转，季见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她在抱怨，同时后知后觉她塞相机过来时那个反应是在表达这个不满。

“我……”他太想抓住解释的机会，可苏冷压根不在乎，打了个哈欠，眼圈立马红了，“我想回去了。”

结完账，两人一起走出来，楚亮把空调提前打好，让人烦躁的闷热感受并不深入，可人不见了，由季见予操控方向盘。苏冷迟迟不系安全带，他就要倾身过去，忽然听到她说：“我不想回剧组。”

黑暗里，两人眼睛都格外清亮，有捉摸不定的光泽，苏冷垂下脑袋，摸着裙带，声音小小的，“现在网上肯定炸翻天了，赵奇刚给我发消息让我什么都不用管，我和你出来，也只是想好好吃顿饭。现在回去，大家表面上肯定不会明目张胆表现出什么，可一想到他们会偷偷朝我投来窥探的目光，我就浑身不自在。”

她再次抬眼，那张脸还是一样的纯净，五官一动，又有丝丝缕缕让人心痒难耐的娇媚。

“你知道吧，我其实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喜欢面对镜头和别人地注视，这和我向往的职业，也许会很矛盾。”

季见予看她许久，只是问：“你相信我吗？”在心底一声叹息重重落下时，嗓音哑了一下，“此时此刻。”

苏冷没回答，扭头把安全带扣好，轻轻推开他无知无觉把她死死圈在怀里的手，外套拉到下巴，闷闷说：“我想睡一会儿。”

“好。”他指尖眷恋似在她发梢一触，血液有过电感。

苏冷闭着眼睛，只通过感受知道哪一刻他调低了温度，哪一刻车平缓驶入了开阔大道，哪一刻他打开了音响，迷迷糊糊听到那首《忘记拥抱》的旋律，会有种灵魂升空的轻浮感，就像那晚在拨清波后，某个瞬间她忽然想着去查这首歌的发行年代，发现真的过去了十年。

隐约感受到温暖的掌心摸索到她手，徒劳挣扎过后，苏冷放弃了，嘴皮子黏在一起含糊不清发出呓语。

“你真蠢，非要人说信任才算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