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108章 第 108 章

六月初一起绑架案，惊动了整个淀城市，随着安成总裁季见予身受重伤被送进ICU的消息泄露，传得沸沸扬扬的是总裁夫人被绑架了，对方主要目的是勒索，可后来发现绑错了人，于是歹徒恼羞成怒和亲自带着赎金到现场的季见予发生了冲突，双方都损失惨重。

有人觉得奇怪，这歹徒这么不专业的吗？还有夫妻俩朝夕相处的，季见予难道会不清楚自己夫人是否遭受了绑架？各种信息都表明了一个问题：季见予夫妻也许平时根本就没有生活在一起，两人的婚姻名存实亡。但不管事实如何，季见予会亲自到现场交赎金换人，似乎都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一开始，甚至有人猜测被绑架的根本不是正牌夫人，而是季见予在外的情人，所以他才会为爱以身犯险，可大多数人坚信资本家根本不会是什么痴情种，他会亲自露面，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越来越多，直到季见予转入普通病房两个星期后，安成发布了一则通告告知大众自家老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除此之外，表明了此次绑架是乌龙事件，后续进程将由警方跟进，请大家不要过度发散，补充了大致内容为总裁夫人安然无恙，总裁和夫人婚姻和谐，感谢大众关心的说明。

让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警告。

等护士把点滴挂上，季见予问坐到床边的文玉：“许光醒了吗？”

文玉目光从他有些苍青的脸上掠过，人比她去京城前恢复了些精神，只是这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人都躺瘦了，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在病号服下轮廓都隐约，全靠天生一具优越的骨架子撑着才不至于狼狈，平时总干净利落的短发，一下柔软许多，松松搭在眉间，唯独那点冷峻没被遮住，目光灼灼等着一个答案，五官英气依旧。

他这样，让文玉脑海里想起了另一个影子，两个年轻人，穿大差不差的病号服，一抹苍白在，也俊美养眼得过分。

“没醒。”

季见予看到文玉唇畔似乎有一丝笑意，皱了皱眉，心窝那团火烧得人直发躁，握拳朝床面砸了一拳，想起当晚的一幕幕，牙关紧得发痛，“他分明是装睡！”

文玉不置可否，语气平淡，“警方难道会不知道？可你捅的一刀是命门，确实把人伤重了，给了人家空子钻。”

“我不信他能装一辈子。”季见予一双剑眉压得极低，黑眸光芒凌锐异常，整个人状态和数年前小学差不多，只是那股暴戾往里收了。

“我以为，你会先问你老婆怎么样了？”

季见予脸上压抑愤怒的表情瞬间消失了，没有太多留白的五官一下空了似的，只有那双眼睛又恢复一开始的光彩，黑亮亮无法克制期望。

刚才，文玉进来他的手机就摆在旁边，屏幕没熄，上面是苏冷在片场晕倒的报道图文，他恍恍惚惚任由护士找血管，一向敏锐也全然未觉自己暴露了什么。

“您去看她了，我知道。”

文玉好笑：“这么相信我？”

那天她和季宏风刚落地京城，就收到他的消息，也是这则新闻的截图，还有一句“她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季宏风在一旁偷偷看完，“咦”了一声，满腹心事的样子。文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没说什么，上了车，吩咐司机直接去医院。

以往，季见予就算要发这些话，对象也是季宏风，这次略过他，直接和文玉交流，季宏风心里一簇结忽然就松开了。路上，他找到妻子的手，爱怜摸了摸，文玉收回看云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夫妻三十年，有些默契不常显露，可却是从未消失过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了端倪，如果没有向星赫，你还敢如此笃定被绑的是焦璐而不是蕉蕉？”

季见予没有回答，沉静如水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一切。文玉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太自负。”听他讲述了这件事，其中弯弯曲曲、模糊的推理揣测，包括他做好的决定，让文玉至今想起来都惊悸。他的确沉得住气，那晚出发前，也没有向同样记挂担忧的他们透露半个字，她也完全不知道他并没有把六千万美金全都带上出发，而是早准备好假的保险箱，连同楚亮，塞满后座。

不太敢想象，如果季见予没有追查清楚，认定苏冷正在遭遇危险，一头脑热拿钱去救人……对方并没有遵守约定，断了焦璐一根手指，如果真是苏冷在他们手里，季见予单枪匹马，后果会怎样？

“您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吗？”季见予看出文玉隐隐发红眼角的端倪，微微一笑，笃定的淡然，“就算冷冷真在他们手里，我也一定会把她救出来，也保证自己的命是安然无恙的。”可想到当时那根断指几乎是弹到自己眼中，季见予一颗心沉了下去，指尖仍有抖的感觉。

那群人真是恶魔，如果真是苏冷在他们手里，就算他最后可以把人抢回来，她一定会饱受折磨。想到这里，季见予杀人的心都有。

即使是他选择百分百相信向星赫“认定”苏冷是安全的，可当时他并不知道被当作“苏蕉鹿”的人是谁，在揭开真相前，心头依旧有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刀悬着，思绪都是乱的，直到看清那截手指连着的是精美的美甲，他才完完全全肯定了自己。

“冷冷不做美甲，她的声音，哪怕是哭声……我再熟悉不过。”

就算是现在再听，文玉心头还是激荡一层滂湃情绪，他就是如此笃定，电话那头乍泄的一声哭泣，恐怕连对方都没察觉到，季见予却肯定，那个人不是苏冷。

她的一切，对他来说，了熟于心。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怎么，你是脑子坏掉了，把心掏出来，不给她看留着过年？”

文玉粗暴直白地讥嘲让季见予一怔，过了片刻，他只是沉闷垂下头，目光落在指尖依旧坚硬璀璨的钻戒上，“我想给她一个交代，我等得起。”

“你等得起，人家可等不及了，你自己老婆身边的人，全是那个向星赫派去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文家这点实力都没有。”说完，文玉也不理会季见予忧郁皱起的眉头，替他倒了杯水，语气随然：“你说，焦显平和许光有关系？”

季见予心头那点柔情悠悠散了，口吻冷锐：“是，我确信，我岳父的去世一定和他有关。许光是重要线索，所以他那条狗命一定要留着。”

“可你现在并没有证据。”文玉依旧冷静，“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许光和焦显平狼狈为奸，许光会不认识焦璐？而且如果许光真的绑架了蕉蕉，照理说他们暴露的风险是很大的，焦显平这些年可以说就在蕉蕉身边，他为什么早不动手，偏偏捡这个时候？如果绑架蕉蕉也是焦显平的意思，他们又怎么会绑错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而且你说正是因为焦显平在我们身边，所以前几次能精准下手，那么现在他应该知道你和蕉蕉在闹离婚，夫妻关系并不好，挟持她极大机率是拿不到钱的。”

她摇了摇头，沉吟道：“这一切，说不通的地方太多。”

“您说的这些，我这段时间也琢磨过，这次绑架冷冷，的确不太可能像是焦显平的手段，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绑架冷冷的也是许光的人。至于为什么过了十年，这次绑错了人，我的猜测是当年唯一见过冷冷的人，已经死了，而剩下的人，所获知的信息是苏南添和尤眉兰的女儿叫‘苏蕉鹿’，因为我岳父当年告诉过我，为了冷冷的安全，就连他公安局的同事，知道的也只是冷冷的曾用名。他们也不确定十年后的冷冷到底长什么样，所以只能跟踪尤眉兰来确认她的女儿，可这些年，又是焦璐经常陪着尤眉兰。”

母子俩看了对方一眼，任由气氛沉寂了片刻，“焦璐，蕉鹿……因为同名抓错人，是说得通，可你假设成立的概率越大，不就越说明他们和焦显平是毫无关系的。还有，他们如果是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南添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自始至终只想杀他的女儿？照理说，尤眉兰是最大目标才对，可她平安无事过了三十年。”

光线似乎暗了，可窗帘遮天蔽日，让室内的人根本无法知道现在外面的天气。

“她嫁给焦显平后，失去了警力保护，应该要更担惊受怕过日子才对。”

文玉说完这句话，罕见抱起了双臂，眼底凉凉一层水光，摆手叹了口气：“好，别说了。”

季见予面色平静，并不意外文玉自己层层推进就要触手可及的答案，薄唇紧抿，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要这样看，似乎只需要这一条就可以盖棺定论焦显平和伤害冷冷父女的人有联系，而且他有足够高的威信保护自己的女人。尤眉兰接到那群人电话，整个人状态都不对，我不认为她是担心冷冷，真相到底如何，就算只拿她作为当年案件的幸存者来说，她是破案最关键的人物。”季见予眼神暗了又暗，心无端又隐隐发痛，咬牙恨道：“如果她明知道谁要伤害自己女儿……我死也不会放过她和她的奸夫。”

虎毒还不食子。此刻文玉心底也有一股阴风来回游荡，真正了解了为什么季见予会如此挂心苏冷一个人在外地。

从苏南添离开那天起，苏冷就没有家了。

后来，谈时边来了一趟，文玉给年轻人独处的机会，季见予还没来得及关心文泽凯捅出的篓子，整个人心不在焉，直到谈时边发了一个视频给他。

季见予惑然抬头，不太懂他什么意图，谈时边不咸不淡把那晚的事告诉他了，“之前顾忌着你的伤，我一直没说，可现在看来你也清楚她不会来看你了，给你留个想头。”他语气有些轻蔑，季见予无力嘲弄，笑了一下，“你是想跟我炫耀你和李尤尖？你们可还没好到哪去，人家也根本不记得你。”

李尤尖的事，季见予比苏冷要早知道，可他没见过人，又听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他有些分不清让苏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知道是好是坏，谈时边也暂时没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李尤尖还活着的消息。一开始听说，是李尤尖主动接近他，季见予不置可否，没功夫细想，如今，也没立马打开视频的打算，漫不经心玩转着手机，斜睨谈时边一眼：“你们怎么重新联系上的？”

说完，报复似一笑，“如果不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重新产生交集的半点可能性都没有。她不是有个表姐？依我看，人家家长恨死你，所以当年才宁愿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死了，为的就是逃避你这样的罪人。”

谈时边不为所动，眼底有一缕捉摸不定的笑漂移着，语气温和：“我当然知道。所以其实还是我千方百计主动靠近她。”

季见予皱了皱眉，灵光一现，忽然来劲死死盯住谈时边，“你那个‘女朋友’，叫姚南的，是为了引蛇出洞？”

“你才他妈是蛇。”谈时边冷冷淡淡甩个眼神过去，摸了季见予的打火机过来，季见予笑着躺回去，警告口吻：“这是病房，谈主任比我更懂才对，别给我惹事。”说完，两手放后颈一搭，无意牵动了伤口，他忍了忍，松了口气：“我说呢，你坚持这么多年，这时候要开始往前看了？不过我能懂，你以前喝醉也说过，怕你这么不放过她，她一定觉得很累，连自由都没有，所以有时候为了她好，会想过要放手。”

季见予缓缓搓了把脸，语气低了下去，自嘲一声，“幸好，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代。本来我们关系就岌岌可危了，要是再因为你的事，像十年前一样……这次，如果她要我和你绝交，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

谈时边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把东西拿在手里把玩，摁又放手，火焰不定的，他脸上的情绪也跟着模糊，两人面对面，却像在自说自话，“谁让以前是我挖彭天墙角来着。”

这时候，季见予也不好再刺激他，知道他也不好过，劝慰的语气：“李尤尖和彭天根本没在一起，你算哪门子撬墙角。当年你逼着人家和你谈恋爱，可没这么想过。”

谈时边不气不恼，平静开口：“不一定，她这么好，到哪里都不缺爱慕她的男人，如果当年不是我，你信不信，她心又软，彭天迟早会得手。”

季见予把眉一挑，心底却哂笑：男人计较起来，也是会把自己纠结到死的。

“总之，这一次，我不会再犯错，我要把人牢牢抓住，就算她不记得我，但我相信，有些人注定是要相爱的。”谈时边站起来，高大朗朗的身影又是春风盎然，恣意勃发，居高临下笃定一笑：“这回，就让鸭子来驯服猎狗，这样没什么不好。”

说完，把打火机在掌心一掂，毫不客气的，“我拿走了，季总好好静养，女明星可不是这么好追的。”

谈时边一走，房间似乎比原来更空旷了，风吹起窗帘一角，哗哗作响，光影时明时暗漏进来，唯独勾勒床上孤独的身影，季见予反复品嚼着谈时边的话，嘴边的笑意便混沌了，目光深长望向了远方。

夏日蝉鸣此起彼伏，悠长热烈，原来，外面还是个风光无限的好天气。

季见予潜在落日余晖里，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首歌，当年他参加奥纳杯赶回学校在音乐教室外也听完了整首，所以一年之后校庆她兴致盎然要上台唱歌，他不敢苟同，却也怕把人惹毛，保持沉默。

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姑娘，说话嗓音也细腻柔软，就像上帝的宠儿，浑身上下都挑不出缺点。唯独唱起歌来，总有几分要走调的端倪。

小学那会儿，苏冷也和颜丹报名参加了校园十大歌手，出赛唱的《小鲤鱼历险记》片头曲，大白嗓，可她不怯场，表现力强，大海选评委基本都让过了。后来复赛，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颜丹要分开参赛，两个人不再黏在一起练歌，体育课都不站在一起了，最后复赛，苏冷一个人上台唱《明天会更好》，一来就忘词，浑浑噩噩熬过一首歌，颜丹嗓子偏粗，和她甜美精致的外表毫无关联，也不会唱歌，结果毫无意外，两人都没能进入决赛。

季见予记得，当初李尤尖也唱破音了，可视频里，两个人像磨合过无数次，配合得天衣无缝，婉转声线催人心动。他恍惚想起来，她当过练习生，那李尤尖呢？听谈时边说，她现在靠话筒吃饭，虽然画着浓妆，可那股羞涩劲，依旧可见当年模样。

原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可有些东西，也不会轻易消失。

其实当年他哪用千里迢迢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音乐考试紧赶慢赶，班主任早为他打过招呼，所以当年同班人看到他还一身精致打扮出现在教室，下巴都要惊掉。

他根本没有搭档，临时问的谈时边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