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104章 第 104 章

“绑了焦显平的女儿，这笔钱，你们应该去找焦显平要。”

说完，他已经把身上的风衣完全脱下来，不紧不慢裹成一团，像大学的时候和美国佬玩橄榄球，眼神一下凝成一道白刃，五官阴冷有瞬间失控，砸向还晕头转向不可置信的胡广标。

同时也彻底挡住了那道从重见天日起一直黏在他脸上凄楚又恍然的目光。

焦璐闭上了眼睛，开始狂笑，一天不能尽情发声，她的嗓音格外沙哑，又格外尖锐，仿佛孤魂野鬼的哀嚎。

季见予微微皱了下眉头，身后楚亮已经跃到前排重新掌控了方向盘，疾声提醒季见予：“予哥，上车！”

那边胡广标完全被季见予一句话震吓到失去思考能力，没注意到季见予扔过来的只是一团衣服，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喷出一句脏话，死死捂住焦璐口鼻，手臂发狠一转，如果不是一声车门巨响，被拿捏住命门的女人霎时间就会断气。

“光叔……”

已经跃身上车的季见予机敏望去，沙尘滚滚中从大众跳下来一个黑色身影，许光满身煞气，一句话没说直接把奄奄一息的焦璐拎到眼前，断眉一压，握住那截纤细脖颈的手血管贲发几乎要撑爆涨红的肌肤，惊疑目光上上下下把人打量过一遍，阴恻恻喃喃重复了一遍：

“焦显平的女儿？蕉鹿……焦璐……”许光突然咬牙冷笑一声，对已经完全僵木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焦璐放缓了语气，“焦璐，按理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大伯才对。早知道是侄女，我也不会砍你一根手指头。该怪我那个细佬，这么多年，过分保护你了，咱们一家人都没见过面。你那个虚伪自认深情的爸，要不是他和尤眉兰这对狗男女，怎么会

有这出因为你和尤眉兰女儿名字相同而闹出的乌龙。”

话毕，他对惶恐无助一直在摇头的焦璐视而不见，一番冷嘲热讽，还是难消心头被戏耍的怒火，脸上所有表情倏忽消失，反手狠狠甩了焦璐一巴掌，然后夺过胡广标手里的枪，边朝前走边上膛，对那辆正在急遽调头的劳斯莱斯连开数枪。

乡道狭窄，四周都是许光早为他们准备好的埋伏，尽管楚亮已经尽力掌控方向盘，还是无法一时做到人车合一，他往后一探，发现车尾岌岌可危悬在田埂上，稍有差池就会人仰马翻。

季见予始终沉默，高深莫测的黑眼睛几乎和夜色轮廓融为一体，忽然，他快速瞥了眼远处连绵一片星光一样移动的闪烁警灯，忽然命令楚亮倒车。

“绝不能让许光跑，”季见予冷锐的五官上有滔天的恨意，语气平静，口吻一如既往淡然，另类的猖狂，“他和焦显平的命，我都要。”

楚亮一下顿悟他的意思，在警方赶到前，许光仍有逃走的极大可能，他手下的人的确够忠心，刚才已经有一辆车预判到这一步，趁乱溜到前面，楚亮猜许光的计划是牺牲那一辆车的人，迎头先挡警方一阵子，为他争取逃走时间，因为他们笃定季见予不敢擦枪走火。

而在警方赶到前，只有靠他和季见予拖住许光。

况且，焦璐还不能死，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许光手上，不然她就会成为许光对付焦显平的筹码，而不是他们继续探清真相的利器。

脑海快速分辨间，楚亮余光一瞥，果然看到胡广标反应过来后满脸焦急拖住异常顽固亢奋的许光往回走，一边高喊其他人对季见予的车猛火进攻，楚亮突然想起了很遥远的一幕：也是这样在宁静夏夜的家乡田野间，三岁的小妹哭闹着要他抓萤火虫。

火光电石间，前挡玻璃碎裂成网，安静又哄闹的世界一下将人拉回现实，楚亮胸膛翻涌起一阵血腥浓重的轰鸣，抓紧方向盘咬紧牙关往左猛打一下，油门轰顶，干裂的泥皮瞬间飞溅成尘，轮胎高速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回荡到天边。

原本已经几乎全部陷入田地的车破势而起，稳稳停在道路中央，楚亮和季见予对了个眼神，两人似乎不约而同下定了什么决心。

楚亮一张脸绷到极点，目视内后视镜，单手快速换了几次挡，一手操控方向盘，踩紧油门，让车直直向后倒退，余光紧紧盯副驾那边的一举一动。

胡广标瞳孔骤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踌躇间，楚亮用肉眼把控好距离，徒然将油门一松，季见予打开车门纵身一跃，双膝几乎贴地，一手挥掉许光手里的枪，扑着他和胡广标两人齐齐倒下地。楚亮没有片刻迟疑顾虑，再次松开油门向后倒车，那些小弟手足无措，眼看着楚亮分明是豁出命的架势，老大又被扑倒了，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枪一丢作鸟兽散。

“咣当”一声，劳斯莱斯撞上了那辆刚刚起步的大众屁股尾，一次两次，直到有浓烟弥散的端倪，胡广标忍着脑壳剧痛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打算毁了自己唯一可以用作潜逃的交通工具！

“给老子一枪崩了他啊！他奶奶了，人都死了！”

勉强挣脱出来，胡广标甩了甩一阵眩晕的头，在天旋地转中看到许光和季见予两人正在贴身肉搏，两人滚作一团，季见予拼死与许光纠缠，让他们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许光五官变形，咬牙挤出一句脏话，“给老子开枪！胡广标……”

胡广标目光刚丢过去，就听到一声惨叫，楚亮开着那辆随时有爆炸可能的劳斯莱斯利落提速，直接拱飞那个举着枪摇头晃脑犹豫不决的人，胡广标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他心头微顿，暗道不好，自己如果直接冲过去夺枪也是会被撞死的。

许光咬牙恨道:“小子，想要老子的命，你还嫩了点，当年你岳父可都没这个本事……”猛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白茫茫一晃光影直射到眼底，季见予反应足快，腰一挺死死缠住许光大腿，将两人翻了个面，在空中就腾出一只手，速度再快也只是死死攥紧刀中段，很快，成串腥热的红色液体簌簌滴落在季见予脸上，他满头青筋暴起，一双常年冷漠如水的眼睛暴凸，逐渐被血模糊的视野里只有许光一张可怖狰狞的脸，还有那截离自己心脏只有不到半寸的尖刃。

可他的思绪格外分明，像夕阳落下后今晚终于散开的云雾，数颗灿烂美丽的白星是从承载有不可计数心跳的胸膛里冒出来的。

至少，他亲眼确认过了，她并不在这场充满阴谋、黑暗和血腥的混战里，她不需要经历这些噩梦，真相和恶人的命，就由他给她一个交代吧。

亲眼看到头盖掀起来下的那张面孔，不是苏冷，季见予心悸到缺氧，终于又闻到了这个世界清新的一缕缕空气，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滂湃地感激老天，坚定了自己此行，哪怕失去了这条命，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只要她一生平安，那么一切就值得。

真正到了这个时刻，季见予的心跳反而恢复了平缓律动，即使血液源源不断从体内流逝，依旧沸腾，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隐隐期盼圆满什么古老的遗憾。

十年前她遭受暴行，孤立无援徘徊在生死一线，他不在她身边，事后也无法为她分担什么，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她说得对，她连她爸爸都比不过，那种无助挫败的感受几乎把他逼疯。

可现在，她没有爸爸了，那就让他来为她做点什么。他信誓旦旦答应过她，给她一个真相。

许光扭了扭脖子，癫狂享受和一个单薄年轻男人的较量，只是意外季见予能撑这么久，忽然，他唇畔扬起一丝诡笑，正要用尽全力刺进去，季见予突然屈膝往他腹部一顶，沉闷爆发，匕首与自己掌心血肉相融一般，在许光后背触地瞬间将已经染红的刀尖直捅许光心脏的位置。

几乎同时，一声难辨的子弹嵌进骨头里的响被湮没在了快速逼近的嘹亮警笛中。

心乱如麻的胡广标一打眼注意到了栽倒在路边的朱八，可同一辆车上，齐浩和小清却不在，车也早没了踪影，火光电石间，胡广标反应过来，目中燃起滔天火光，却顾不上这么多，根本听不到许光的骂声和激烈肉搏，悄悄摸过去，在朱八身上一顿胡乱摸索，碰到冰凉的坚硬一角，胡广标欣喜若狂，瞄准时机，对准了季见予的背影。

浓烟滚滚，警笛长啸，彻底惊醒了郊外的夜。

季见予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的是：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试戏还顺利吗？已经回到淀城吗……

*

苏冷睁开眼睛，占据视野的是一片空白天花板，思绪混沌像依旧在梦里，但纷乱如落英的一幕幕，又什么都捕捉不到。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苏冷迷茫目光一转，才看到了安静吊着的挂瓶。

“姐，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剧组那边都要乱套了……”星星顺着她视线凑过去检查了一下还有多少没滴完的液体，“你饿不饿，奇姐刚走，给你备了一些粥什么的。”

苏冷慢慢坐起来，摁了摁发涨的太阳穴，想说什么才发现嗓子完全被糊住了，第一个音节没发出来，星星又赶紧转身去给她倒水。

“今天几号了？”一口温水润物细无声下肚，苏冷动了动喉头，慢慢适应自己现在这个状态。

“七月三号啦。”星星自己其实也不记得，不确定看了眼手机，回答后静悄悄没有回应，她想起什么，心里打起鼓来，小心翼翼问了句：“姐，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苏冷怔怔抬起头，眼神有些痴，星星暗道糟糕，不会真磕坏脑子了吧，那还得了。

苏冷只是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被困在梦里很久，从实小到三中，南大到七旦的练习室，艳阳高照到大雪纷飞，好像把一生都过完了，周而复始再经历一遍成长，想起刚才醒来前，自己在和一个人吵架，似乎是在哈佛门口，她嚷嚷异国恋狗都不谈，要分手。

对方说那自己不念了，眼圈红红的，好像她给了他天大的委屈受。

他怎么可能从世界顶级学府退学？

也许是梦的内容太荒唐，滑稽得引人发笑，苏冷在梦里就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一下就醒了。

原来，她只是睡了一觉。

“我记得，我在剧组晕倒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我又没怎么吃东西。”苏冷出声安慰愁眉苦脸的星星，星星看到她，套着病号服，一张脸惨白，只有两瓣唇有点枯萎的粉，可笑起来还是安静又温柔，还有点俏皮，美死了。

不过她还笑得出来，星星不得不感慨干这行的，的确都有一颗强心脏。

“你这一摔，可把所有人吓死，保险公司都给奇姐打多少电话了……”星星惊魂未定，她当时是在现场的，本来还沉浸在苏冷和男主角精彩的对戏中，惊叹这张脸真是为大屏幕而生，毫无征兆看到苏冷突然直直向后倒了下去，后面是个池塘，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苏冷整个人砸起一片水花。

剧组第一时间实施救援后把人送到医院，由于她后脑勺撞到隐藏在水里的机器，由赵奇签字担保在急诊苏冷就被推去做了个磁共振，万幸，没有颅内出血什么的。

苏冷沉默听着星星讲述她不知道的出事后混乱一片的现场和后续，捻了捻发红的食指，星星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看一下她的动作，解释说：“奇姐签授权的时候医生说必须得你摁个手印她签的字才能奏效。”

星星没经历过这些，当时心里急得烦躁，抱怨流程繁琐，这一套下来要是人死了算谁的。可一向脾气火爆的赵奇，竟然异常镇定，一句话没多说按照医生的指示把一堆知情同意给签了。

在门口等苏冷做检查的时候，赵奇主动和星星搭话：“你还是年纪小，家里人都健健康康的，不像我爸妈，从三年前开始，每年至少进两次医院，尤其是去年我妈进icu，签的东西，比这多多了，我当时也觉得挺操蛋的，可我想，如果能保住一条命，签再多字我也愿意。”

苏冷和星星说了和赵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两个老人这十年来每一次生病住院，都是她一手操持，指纹里的红印代表什么，苏冷再清楚不过。她哑然失笑，在星星看来有些不寻常，她其实一直和外人一样，觉得苏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富太太，有些时候，也的确有端庄美丽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星星没想过，私底下，她也会因为老人就医问题四处奔波，对一切繁琐的流程了熟于心。

其实苏冷是在感慨，先前她频繁晕倒，逃过这么多次检查，说到底还是因为晕得不够彻底。而她身边那些人，一个个又这么“纵容”她，乖乖听她的话，她抗拒，说不做，他们就真的替她签字拒绝。

赵奇可不会惯着谁，尤其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好。

之后赵奇又回来过一趟，看到人醒了，她也没多大反应，冷静分析了目前的情况，然后冷冷淡淡赶去和制作方谈赔偿的问题。虽说是意外，可第一个把苏冷捞起来的是男主角，赵奇认为剧组安全措施是明显有漏洞的，片方虽然也担心苏冷如果真出什么意外自己会损失惨重，可面对老牌经纪人的咄咄逼人，对方也毛了，认为男主角离苏冷最近，他第一个出手救人能说明什么问题。

现在网上已经有艺人和片方有撕破脸征兆的相关传言。

苏冷磨磨赠赠，在领了赵奇任务死死守在床边的星星地注视下喝了几口粥，实在吃不下去要丢手时，门被轻轻叩了两下，苏冷和星星不约而同望过去，有些警惕，可转念一想，这里是vip病区，门口还有保镖，别说媒体狗仔，一只苍蝇都难飞进来。

闯入视野的英挺身影，却比任何人都要让人诧异。

“向总……”

星星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的苏冷，百口莫辩的样子，心里想说外面保镖看到自家老板现身放行都来不及，向星赫非要来没人能拦住，不过他消息是真快，苏冷这才刚醒。

不会他一直在医院守着吧？

星星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跳，稀里糊涂就走出去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人一走，病房里呼吸可闻，苏冷捧着饭盒似乎有些走神，突然手上一轻，向星赫已经把东西拿走了，给放到旁边，自己踢来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一切都自然而然。

“不想吃就不吃了，吐出来的话先前吃的那几口也是作废。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冷没避讳他的目光，指腹轻轻抚上手背扎得紧实的针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星赫眉头一挑，没立马回答，而是突然倾身把她两只手塞回被子里，这时候才说：“艺人在剧组发生了意外，就算是为了体恤员工，老板亲自来探望也无可厚非。”说完坐回去，好像是故意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把一切都把控得恰如其分，笑笑，“你太敬业了，网上现在全是讨伐我公司的声音，指责我们压榨艺人呢。”

“我没事，中暑和低血糖赶一起而已。”苏冷调整了一下姿势，两只手悄无声息捻紧了被子，又顺势放在了外面。

向星赫沉默不语视线紧紧跟随她一系列动作，眼角噙有若有似无的笑意，纵容她一贯自我固执地无声反抗。

“你自己还知道。不过我看这部戏杀青，你应该再休一个长假，身体状态不调整好，片方也不太敢用你呢。”

苏冷叹了口气，气血还没有恢复，说话声音比平时更轻，少的几分清亮的感觉倒把平日那股犀利跟着一起削弱了，“我会看着办，我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好，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让你知道公司不会给你任何压力。”

苏冷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话的打算，向星赫也只是那样坐着，放任场面冷下去，并不觉尴尬，最后苏冷实在忍不住出声：“我想休息一下。”

意思非常明显了，向星赫脚尖一动，又变成公事公办的口吻：“婚离得怎么样了？”在她锐利目光投过来前，自己把话圆了，“别误会，我只是站在经纪公司的角度，了解一下情况，也好让相关部门做好公关的准备，毕竟如果人活不成了，或许可以换个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