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第101章 第 101 章

同一时间，苏冷试镜结束，又神不知鬼不觉从京返淀。

那晚和方敏分开后，她接到赵奇通知，要她明早去见导演，一切太过突然，但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赵奇那边把机票、车联系好，苏冷一夜未眠天不亮就悄悄从家里出发，见到了旭日初升的京城机场。

试镜过程十分顺利，虽然结果还未可知，苏冷却浑身松快，赵奇看到她时还以为事已经成了。当场被钦点成为女主演，这值得买一个通稿，最后得知还是要等结果，赵奇脸立马垮下来，“那你傻乐个什么劲？”

“我觉得我表现得挺好的，虽然我不知道其他人表现力怎么样，可我演得很投入，险些把自己都感动哭了。”

赵奇不可思议斜睨她一眼，觉得这人放了两天假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一身休闲装，也没化妆，天然气质取胜，肌肤还是透亮又白，眉梢都捎着盈盈笑意。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苏冷特别认真问了一句，扶了扶帽檐，表情期待，像傻白甜。

赵奇忍不住给她泼一盆冷水，硬邦邦评价，“自我感觉良好。”

苏冷皱了皱鼻子，倒也没闷闷不乐，轻快回了一句：“我一直就这样。”

“是吗？”赵奇阴阳怪气反问一句，苏冷悻悻摸了摸鼻尖，小声嘀咕：“不过以前上学每次考完试我都觉得自己答题很顺利，心里总感觉自己全对，就算不会的题目也会蒙对，我也从不对答案，考完就跑去玩了，毫不关心人家的成绩……”

“结果呢？”赵奇似乎已经能猜到后续，憋不住笑。苏冷轻轻咬住下嘴唇，露出小白牙像傻缺，“结果就是我老是班里的倒数。不过我事先申明，我一直在最厉害的班，所以排名再差单独拎出去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的。”

赵奇无语望了眼天，还没怎么的，就被苏冷挽住胳膊，“你不许想你怎么带了这么个傻了吧唧的艺人，你自己算算，这段时间我给你赚了多少？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休想甩开我。”

“嗯，你能这么想，我就收回我刚想说的话，还不算笨。”

不知道为什么，赵奇觉得这样的苏冷有股轻盈的黏腻感，有些女人，变成老太太了也还是会有少女感，不让人反感的“做作”，她觉得苏冷将来就是这样的老奶奶。而且她的确很爱惜羽毛，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会装扮好自己再出门的自律艺人，绝不允许镜头捕捉到自己一丝一毫的失态。

“我本来还想安慰你，没选上也没关系，可现在看来，你自我疗愈的能力不错。”

苏冷挑了挑眉，认真回答：“我没在这方面失败过。就算是以前，我选秀没成功也不是因为我不够美，试镜失败，不是因为我没有演技。”

她在用另一种方式描过那段至暗人生。

赵奇一时无话可说，她对苏冷过往的经历，谈不上心疼，因为知道这个圈子每天都在发生这种事情，有人被吞噬了，有人突出重围，就她所知，就现在市场上大火的几个男女艺人，早期都是接受了潜规则才熬到出头之日。而有太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就算出卖了身体玷污了梦想，还只是一堆名字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有很多清醒看透的人，没等到自己的作品面世就选择了回归平凡人世间。

赵奇原本以为，她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杨希。

能和苏冷合作，她觉得是老天降临的奇迹。

“其实我觉得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苏冷微微扬起头，任由灿烂的阳光落在自己脸上，眼睛依旧睁得完完整整，漂亮瞳孔里有点点碎光，熠熠生辉。

“我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朋友亲人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还有一群很好的工作伙伴。”

赵奇下意识想反驳，你怎么不说你离小半年也离不掉的婚……思绪一拐，又觉得自己心肠太狠毒，这么多年，她还是改不掉自己首先喜欢唱反调去试图激励艺人的做派。

苏冷忽然抱住她，毫无芥蒂分享喜悦和感动，“你知道吗，我一个好朋友回来了，我曾经以为她永远离开了我。”

李尤尖回来了，苏冷不会去做苏南添是不是也还活着的不切实际的假设。可她知道，她爸爸一定一直在天上，白天是一缕云，夜晚是一颗星，真正永远守护她。

*

回到淀城，苏冷还是第一时间回了趟老人那边，帮阿姨做饭的时候，姑姑嘟囔了一句“小季这两天都没来”。苏冷这才重新想起昨晚她洗澡的时候手机里有他的一条信息：

明天下午去看爸，我去接你。

她没理，心里其实恼恨凭什么要由他定时间，正准备放下手机去吹头，他又发来一句解释：“上午要开股东会，抱歉。”

苏冷被气笑，轻轻对着屏幕“呸”一声，心想谁要和你去，还自己道上歉了，真能装。

拨开还滴水的几缕发丝，指尖被脸颊烫到，苏冷摇了摇脑袋，总怀疑自己晚上吃火锅配了酒。她面无表情把某人备注改成“绿茶”就摁灭了屏幕，决定一大早就去墓地。

她去见她爸爸，干嘛要别人跟着。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在早班机上穿越糖果一样的云彩时，季见予晨跑结束，冲了个澡坐在餐桌吃早餐，例行给她发早安，然后做攻略。他想趁她这次休假，带她和老人到周边走一走。固然想和她单独相处，可她难得有时间一定想多陪陪两个老的，不然心里总觉得亏欠。

他疯狂拨打她电话时，她在摄影棚试妆，走戏。苏冷下了飞机就开始赶，连那句“早安”都来不及看。

季见予把她手机打到没电，害她还被赵奇臭骂一顿，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手机电量是够用的。

吃完饭，难得的午休结束，苏冷在网上预约了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吕繁礼副主任医师的号，换了身碎花长裙，盖顶编织草帽，人和天气一样清新。

1医院这种地方，永远门庭若市，一座城市医院与医院竞争的激烈程度不容小觑，苏冷从小到大都是在医科大两个附院来回跑，这两所全国都排得上号的顶尖医院之外，其他医疗机构苏冷曾经听都没听说过。吕繁礼在的人民医院也是三甲，工作日时间人流量同样恐怖，她戴着口罩墨镜，选了个安静角落默默等待。

耳朵全是小孩子的哭声、情侣的争执、导诊台护士的喊话，苏冷的心却格外平和，可不知不觉，手里的挂号单被揉出了褶皱。

她用老太太的信息挂的号，敲门进去时，诊室里只有吕繁礼一人，没开空调却空气清凉，比起那些是教学基地的大三甲，每次就诊屋子里多则有十来个学生盯着你这个教学范本，这里的环境的确算冷清。

吕繁礼还在专注盯着电脑屏幕完善上一个病人的病历，听到门响，目光没转过来先温和说了句：“您好，请坐，麻烦稍等一下。”

“您好。”苏冷轻轻给出回应，心跳突然加快了。

三十秒后，吕繁礼保存好病历，长舒了口气，先把水杯打开，口罩摘下的同时看到正好把自己整张脸也露出来的苏冷。

两人视线一触，空气瞬间凝结了，吕繁礼素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怔忡，很快恢复如常，把刚打开的水瓶盖又扣了回去。

“小冷，好久不见。恭喜你。”

她真心地道贺，可字里行间不再是医生对待患者的耐心和善，因为她认定苏冷这样的人——富家小姐、豪门阔太，如今还是当红艺人，不会出现在淀城一所平平无奇的三甲医院就诊。

就像以前和苏冷偶然在超市碰过一次面后，两人再见面，苏冷总是对她嘘寒问暖，送很多礼物，被她明确拒绝后，她又开始买芭比娃娃给她女儿，弄得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可苏冷又从未提起过什么，吕繁礼也不会主动提，那个名字，心照不宣成了禁忌。后来有一次，吕繁礼实在忍不住，对她说：“我当年会寄信给你，就是因为我明白在那个校园，只有你是真心对尖尖好的人，你拿她朋友，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突然被捅破了心事，苏冷几乎无地自容，坦诚告诉吕繁礼，“就算尖尖也不怪我，可我没有办法一点都不自责，如果我当时多关心一下她……”

李尤尖没有谈过恋爱，对男女之间的事一窍不通，可她把那个男孩子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如果那份珍贵的情意碎了，她会无所适从。苏冷常常想，如果早知道她和谈时边吵架，因为什么吵架，自己就会带着她和那两个人当面对峙，把话说清楚，然后再开导她，一个男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么优秀，一点也不比谁差，那么这样，李尤尖是不是就不会默默伤心自己承受一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最后却是伤心欲绝孤独地离开了这个对她充满恶意与不公的世界。

吕繁礼没想到尖尖口中那个大胆热情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子，会这样多愁善感。她知道自己无法解开她的心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那次聊开之后，苏冷没有再打扰过吕繁礼，吕繁礼偶然闲下来的时候会想，也许苏冷只是需要一个敞开心扉的契机，好朋友的骤然“离世”，还与她的另一个好朋友有关，她心中有愧，充满遗憾，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毕竟，没有什么是时间消磨不去的。

去年底那场酒会，吕繁礼惊奇发现苏冷也在现场，而且身份是甲方的总裁夫人，这让她切实感受到苏冷的人生的确离她们有些遥远。

也许，昔日好友遭受意外的往事，本就不应该让她挂念这么多年。

那场酒会吕繁礼匆匆离开，没有坐到最后。

可她没想到，半年后，再次见到了成为公众人物的苏冷，对方这次来，变得直言不讳，“繁礼姐，我想见见尖尖。”

即使做好了准备，听到她如此坦率提出自己的诉求时，吕繁礼还是始料不及内心一阵慌乱，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客气微笑：“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后面还有很多病人要看。”

吕繁礼的余光避不开对面那张精致美丽面孔上呼之欲出的期望和渴盼一点点失去色彩，可她依旧无动于衷，开始了下一轮叫号，始终不看苏冷。

之后三个小时里，吕繁礼在习惯的忙碌里让自己心无杂念，可送走最后一个患有严重焦虑抑郁的病人后，她的脑子突然开始撑涨，从心尖透上一口烦躁又空虚的苦气。

为夜诊的同事留好门，吕繁礼不紧不慢成为科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因为她总是不能在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下班，女儿由婆家那边的保姆阿姨接走了，吕繁礼猜测小姑娘现在正在愉快的吃零食和玩滑滑梯。下班了也是无所事事，所以吕繁礼不像别的医生早早停号，甚至在过了六点一刻，为一位从乡镇赶上来却已经挂不号的老婆婆看病，临走前，对方不停夸她人美心善。

下楼要路过护士站，有人朝吕繁礼打招呼：“礼姐不用接孩子去？”

吕繁礼笑笑，没有回答，眼泪一下莫名涌了上来，她自己都被吓一跳，手忙脚乱转过身把包翻乱，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

她怔怔抬头，看到固执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的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