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 第2章 1 爱情童话

一晃三年过去。

淑容在生产时吃了大亏，好在身体再造能力强，加上江介中请来个小保姆日夜照顾，一年半载便恢复个七七八八。

雪梅在一天天长大。

即便是早产，也一点没妨碍她长成一个乖觉可喜的小娃娃。几年的光阴早让她改头换面：褪去了一身黑皮不说，就连先前皱皱巴巴的“老人脸”也变成能掐出水来的粉脸圆胳膊。

雪梅性子活泼，有事没事就爱跟村里的那帮野孩子疯打疯闹，于是时不时有街坊邻里登门来告状诉苦。对此，江介中深感恼火，可他虽文思敏捷，然而口却拙，一急之下更讲不出什么道道来。几次他气急拿了荆条想要教育雪梅一番，才打两下，雪梅就放声大哭，听见哭声的淑容像是变戏法似的说到就到，跟着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荆条。到后头，往往教训孩子转化成了两口子间的拌嘴。

淑容生孩子生得艰难，加之又是中年得子，对雪梅自是百纵千随，宠爱得无以复加。村里别的孩子顶多就一两件玩具，雪梅家里的玩具却堆了整整一地。尽管如此，雪梅对于自己喜欢的仍是见了就吵着闹着要。本来嘛，才几岁大的孩子，对于玩具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时之兴罢了，买回去后就极少再碰，淑容却毫不犹豫地全然满足，唯恐她的心头肉儿受到一丁点儿委屈。

这天，小保姆在家中带雪梅。雪梅缠着要保姆扎在大辫子上的头绳，保姆不给，雪梅便同她争抢起来。这一幕恰巧被刚回家的淑容看到，她当即一张脸就拉下来了，第二日便借故将小保姆给辞退了。可怜小保姆是个农村姑娘，失了这工作生活便没了着落，临走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初时，江介中指责老婆对孩子太过宠溺，可淑容的脾气不仅倔强得很，更是位女权主义者。她认定了江介中这是重男轻女，对雪梅多有不公，由是从不肯退让半步，两人为了孩子一事也不知吵过多少回。久而久之，江介中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并腹诽着：可不是我不管孩子，是你不让管的！

雪梅五岁时，江介中的丈人来家中住。

老人家颇有些文化，平日里闲得慌了，常常戴上老花眼镜看看报纸。

雪梅便赖在外公身边缠着他讲故事。

雪梅最爱听的是《安徒生童话》，也就是在这些个故事里头，江梅初次懂得了爱情这回事。

尤其是《睡美人》的故事，几乎让她百听不厌。

每回外公念起时，雪梅总会大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聚精会神地听着，有时还会让外公翻来覆去地重复多遍。她特别喜欢故事最后的那一幕：王子缓缓俯身，吻醒了沉睡中的公主，款款牵起她的手进到等候已久的一辆华美尊贵的马车里，随从们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回到王宫后，王子为他心仪的公主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举国上下无不欢腾，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相爱百年。

这时，雪梅的小脑袋瓜子里就在想：要是等我长大了，也能遇到这么个王子，那该多好呢！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外公外公！你说我以后也能遇到王子吗？”

外公放下书，将眼镜往上顶了顶，慈爱地冲她笑着说：“当然会哦，我们雪梅这么可爱，王子还嫌配不上呢！”

雪梅这会儿就乐了，两腮红通通的活像个大苹果。

在村里的一群小伙伴里，雪梅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竹马——小凡哥哥。

小凡哥哥叫赵小凡，比雪梅大三岁，与她比邻而居，两家房子中间只隔了一条四季奔流的排水沟。

他常过来找雪梅玩儿，雪梅无聊时也经常过去找他。

说起雪梅为什么与他走得近，这其间还有一段故事。

有一回，孩子们像往常一样在一块儿玩。

其中一个叫燕儿的女孩带来了一样十分新巧的玩具，那是一只不大的小海鸟。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只要放上电池就会闪出五彩耀眼的光芒，还会扑棱几下翅膀发出啾啾的鸣叫。

这玩具是他爸爸从海边出差时带回来的，是城里孩子们的玩意儿，燕儿自然是宝贝得了不得，巴不得天天揣在怀里才安心。

当看到在场的孩子们都很垂涎时，燕儿也还算大方，答应让每个人玩一小会，于是大家纷纷抢着玩。到了雪梅手里时，她突然冒出个念头：想把它带回家玩一天再还回来。于是雪梅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将鸟儿放入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很快燕儿就发现宝贝海鸟丢了，气急之下她放声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办？要是现在拿出来给她，大家会不会觉得是我“偷”的？

咱们小朋友也是要脸的呢。若是被认作了贼，坏了名声不说，以后其他人铁定也不愿再跟自己玩。

可若是不给她，她哭得这样伤心......

可不就是一只鸟嘛，也值得她这样伤心的吗？

雪梅撇撇嘴，又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正在她绞着手指头，心头游移不定时，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自告奋勇地出来主持局面，安慰着燕儿并答应帮她找出鸟儿来。

这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人就是赵小凡。

而另一个孩子思索片刻后提出解决方案：肯定是有人把东西藏起来了。凡在场的，人人都要来一个搜身检查。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拥护，甚至有几人立即将全身的口袋翻转过来以自证清白。

一听要搜身，雪梅彻底着了慌，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袋。

赵小凡肤色偏黑，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极其明亮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似的。

他细心地将在场的每个人上上下下来回地打量着，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停在了雪梅身上。

雪梅见他慢慢走向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捂得有些显形的口袋，脸“唰”地一下红了。

完了，完了。

原本只是想借去玩一天而已，眼下真要被当成贼了！雪梅在心里哀叹。

谁知赵小凡走近来，用手指指雪梅，然后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查，我跟她去那边有一点儿私事，很快就回来。”

雪梅有些懵了，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他来到不远处的一堵院墙旁，这墙刚好遮挡住了众人的视野。

赵小凡这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东西就在你兜里吧。”

雪梅的小脸更红了。

她稍稍一愣，随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赵小凡将手伸过来：“给我吧。”

雪梅掏出鸟儿放到他掌心里，讪讪说道：“赵小凡，你别说出去好吗？我只是想借去玩一天的，真的......”

仿佛怕对方不相信似的，结尾的那声“真的”，声调压得特别沉重。

赵小凡没有说话，只冲她笑笑，笑得雪梅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让雪梅先回人群，自己则大模大样地在周边转悠着。

雪梅纳闷地瞅着这个行为“怪异”的人，心中不解其意。

不多时，只听得他一声大喊：“找到了，在这里！”

燕儿止住了呜咽，飞似的奔过去，人群也跟着拥过去。

只见赵小凡弯下腰去，在一堆杂草里捡上来一个物什，脸上露出十分自得的神色来。

燕儿走近来一看，果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鸟儿，忍不住一把夺了过去，紧紧地捂在手心里。失而复得让她又惊又喜，一时间连感谢的话都忘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方才我一直在这边玩怎么没见着？”一个孩子面露疑惑地问。

“就在这草丛中，该是哪一个玩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赵小凡指着地上几簇茂盛的杂草说道，接着在大家纷纷低头的瞬间，冲雪梅调皮地一笑，雪梅也会心地笑了。

玩具找到了，大家皆大欢喜，这事就这么了了。

雪梅自然对赵小凡感念万分，同时也挺佩服他，觉得他能急中生智地想出个这么个圆满的法子。

两人从此交好，雪梅觉得赵小凡是个很不错的小伙伴，特别是每回见到自己，脸上总带着酷酷的微笑。

没过多久，两人甚觉投缘，便连着称呼也跟着变了，赵小凡被改叫小凡哥，而雪梅则被称作了梅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雪梅也如园中的梅花一样，到了含苞待放的年纪。

在容貌上她继承了母亲，颜若娇花，肤若凝脂，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特别是那双桃花眼，简直勾魂摄魄，让人不敢逼视。论身材又像极了父亲，高挑之余有些微胖。不过她的胖自然不同于父亲上了年纪后发福的胖，而是生活习惯使然。

雪梅在家中过的可堪比公主的生活，一天到晚优哉游哉，只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反正家中请了保姆，就连内裤都有人给她洗，退而言之，就算没有保姆的照料，淑容也不舍得把哪怕一丝一毫的家务活推给自己的宝贝千金。

雪梅下学期就要高考了。

她的成绩并不好，在班里顶多算个中游，其根本原因就是她压根儿没有用过功，也没有任何人逼她用功。这是为什么呢？这得从淑容说起。

淑容有着强烈的护犊子情节。

雪梅在成长中，可谓是事事称心，时时顺意。别说是勉强，就连半分委屈也不曾受过。她任性胡闹，淑容便随着她胡闹；她学习不用功，淑容就由着她不用功。先前有好几个初中、高中的老师先后到访过雪梅家，原因是他们觉得雪梅脑瓜子活络，天性颖慧，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平时有些偷闲躲懒，不肯用功，因此希望家长能配合着严格督促。谁料竟纷纷碰了一鼻子的灰，淑容虽说待客周到，可一当谈起雪梅的学习状况，便不以为然地表示:读书是件很累的活儿，她只希望雪梅健康快乐地长大，其他什么也不稀罕......说着说着反倒劝老师们不要管得太严，莫让雪梅有压力云云。

弄到最后，老师们无一不苦笑着告辞，悻悻地出门去。

然而，俗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雪梅成绩虽不怎么的，临到要为自己的前途命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的时候，却也无端生出些雄心壮志来。这个是自然，就算是最差的学生也曾偷偷做过蟾宫折桂的梦，只不过，它们常常只是停留在梦的阶段罢了，跳不进现实里头来。

这个寒假，学校规定得补课，补习的是下学期的内容，因此得在补习前尽快借得下学期的教材。

找谁借好呢？村里确实有几个人选，但当雪梅前去借时，不是人不在家中就是清一色嬉皮笑脸地说，你可来迟了一步，才刚被借走哩。

正焦急万分之时，淑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梅子，住在后头的赵小凡回来了，你不是要借书吗？可以找他问问看。”

雪梅心头一亮，小凡！童年里那个常常帮助自己的小凡哥哥一下子闪现在她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