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的视角
新年伊始,父亲回到了京城。
我和罗鸢默契地没有过多询问战况。
我们坐在一起,享用美食,于沉默中听厚雪压松枝。我切了块鳗鱼肉,递给罗鸢。
“谢谢你,哥哥,”罗鸢莞尔一笑,她瞥了父亲一眼,“哥哥,你也多吃点。这些日子你操劳得受了好多。”
我知道她在为我说好话。
父亲哼了声:“再累,有上前线累吗?龟缩在后方好吃好喝,还能瘦?怕不是被吓的。”
罗鸢羞红了脸,盯着盘子不语。
我不满道:“我们怎么得罪你了?难道粮草没有即时运送,资金没有即时筹集吗?难道就差我一个人,我们就能反败为胜吗?你应该将罗柏召回,毕竟他比我……”
钻骨的疼痛让我闭嘴,仿佛有蚯蚓在骨缝间活动。每次想到罗柏,我都头疼欲裂,不知道是因为精神的应激还是创伤还未痊愈。
“哥?”罗鸢回头呼唤仆人,“去把医生叫来。”
父亲冷脸道:“若人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都觉得不差自己,那军队就组织不起来了。”
“把罗柏叫来呗,反正肯定差他。”我扶额,脸色苍白。
医生赶来。
“好了,哥哥,少说几句,”罗鸢招呼,“医生,怎么回事?我哥哥仍然不时会头疼。”
“我没事,只是想到某人就晦气,”我不想当着父亲的面显得自己很脆弱,“你退下。”
医生退下。
父亲脸色缓和了些:“怎么回事,很严重吗?”
“我没事,”我冷冷道,“如果你少气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头痛。”
“你是在对一位皇帝说话。”
“那请赎罪了,陛下,”我嘲讽道,“如若不然,你可以拉我上断头台,为罗柏腾位置。”
“哥!”
“放肆!”
清脆的巴掌声,我的右脸顿时灼烧起来。
“你打我?”我愣住了,“当着仆人的面?”
“罗鸢,将你哥哥带到他房间去闭门思过。”
“是,”罗鸢忙起身,挽住我的胳膊,低声乞求,“走吧,哥哥。”
我站起来,俯视父亲:“不管怎么样,我才是你的继承人。等你死后,我会将罗柏折磨得生不如死。”
回房后,罗鸢立刻要来热鸡蛋为我敷脸。我握着她的手,勉强一笑:“你先去吃饭吧。”
“我待会儿命厨房再做,”罗鸢发间的馨香缭绕在我鼻尖,“你呀,怎么每次都会和父亲吵架呢?”
“如果他把我当儿子,就不会……”我眼眶有些湿润。
罗鸢叹息。
“好了,我自己来吧,”我笑了笑,从她手中夺过鸡蛋,“我是哥哥,怎么能让妹妹费心呢?”
“我们是兄妹呀,只有彼此能感同身受。”罗鸢盯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笑,流泪:“希望我们永不分离。”
罗柏的视角
皇帝点兵,我在其中。
我们与敌国求和,搁置外战,专心内战。
狂风卷着白雪,势不可挡,似乎连岸边的礁石都能拔起。
我面如刀割,眼似针钉。
皇帝站在高台,身着黑甲,魁梧如山,气势如虹。姝公主站在他身边,纤弱得如同悬崖边的小鹿。
“如果我光荣牺牲,”皇帝高举女儿的手,“你们要将朱姝推上皇位,尊她为女皇!”
“现在,你们要向她,宣誓效忠!”
众人纷纷跪下:“我们会对朱姝公主保持忠诚,认她为我们的主君。”
我望向朱姝,罗兰的表妹。她意气风发,神采奕奕,金冠在灰白的天地中毫不褪色,仿佛暴风中屹立的神女。
“这就是她想要的?背叛母亲,只为一顶皇冠?”我看向谢珍,心里连连发笑,“如果谢珍登基为后,诞下皇子,那朱姝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室的红龙旗帜在风中飞舞。巨龙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军队前进,若泥石流。
流星盘旋在暴雪中,游刃有余。
“好鹰。”皇帝骑马,笑道。
“谢陛下夸奖。”我回应。
不过一会儿,皇帝就从威严可怖的君上,变为和蔼可亲的长辈。他坐在马上,毛领护脸,若闲庭信步。
“罗柏,很英俊呐,”皇帝笑道,“想必很多姑娘喜欢吧?”
“我不知道,陛下。”
“你还没经过风月之事吗?”
我脸红道:“还没有,陛下。”
“哈哈,”皇帝笑起来,“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
“不用了,陛下。”
“有心上人了吗?”
“没有”这两个字堵在嘴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那看来是有了,是谁?”
我咬唇。
“是罗鸢?”皇帝笑得更深。
“当然不是!”我斩钉截铁。
所幸,书记官走近皇帝。眨眼间,他又恢复君主模样,不苟言笑,眼中寒芒。
我松了口气,但心中犹有小鹿。
“难道我有心上人了?是谁呢?”
罗兰的视角
我坐在窗边看书,几只寒鸦飞起,雪自枝头落下。
父亲走进来。
我掀起眼帘,淡淡道:“上茶。”
仆人上茶后,默默退出房间。
父亲坐在我身边,许久才道:“脸上还疼不疼?”
“还好。”我翻书页。
“打人不应该,”父亲许久憋出一句,“我向你道歉。”
“嗯。”
父亲道:“我马上又要奔赴前线了。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们。”
我心有所动:“这么快?”
“你知道的,我们战场不利,”父亲难得在我面前惆怅,“皇……朱赫又起兵。”
“哦……父亲,我希望你能胜利。”我诚恳道。
父亲颔首,递给我一把宝剑:“你的生日礼物。”
“哦……我都忘记了。”我脸红。
“我本来以为,太子位和一位高贵的未婚妻作为礼物能让你满意,但似乎不是如此。”
我拔出剑,寒光霎时照亮房间。
“这是……”有些眼熟。
“是罗家的传家宝剑‘荒鸣’。”
“荒鸣,荒鸡之鸣,象征黎明前的至暗。”我爱不释手,对着灯烛欣赏完美无瑕的剑身。
“我们罗家,一千年前入主南境时,就是凭借‘荒鸣’,一路披荆斩棘,自猛兽和敌人手中捍卫我们的百姓。”父亲道。
“千伤无痕,浑然天成。”我惊叹。
“它现在是你的了,你要铭记我们的家训‘守护与家族’。”
“父亲……”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还年轻,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传承呢?”
父亲苦笑道:“你以后指定怕我将它传给罗柏。”
“我才不会!”
“你是不是一直怨恨我,觉得我偏心罗柏?”
“是有点吧……”
父亲坐着,盯着闪烁的烛光,陷入沉思。
我局促起来,看着地毯的花纹。
“等我凯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父亲沉重开口。
“现在不行吗?”
父亲摇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父亲,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我缓缓道。
第二天,我再次目送父亲上阵。
我们没再说话,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罗柏的视角
流星在上,我在下。
“皇帝陛下怎么会被俘虏的?”我满腹疑团。
皇帝十战九胜,所向披靡,如战场上横冲直撞的野猪。敌军,在他们意识到自己与皇帝陛下近在咫尺之前,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同样的肚破肠流,带给我的却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厌恶。
火枪声在我耳畔响起,但对那位君王来说,这只不过是礼炮的轰鸣。
战役结束后,尸横遍野。
一腔热血逐渐褪去,对死者的哀缅翻涌上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默默地想。
谢家兄妹组织安葬尸体。我坐在溪边,就着染红的溪水,洗手。
我伤了南境的士兵,尽管没有伤性命。
倒映在溪水的面容有些陌生,初融的水很凉。
皇帝又叫我过去。
“挺勇猛的。”皇帝满脸血污,仰面猛灌一壶葡萄酒。
“不如陛下您。”
“呵呵,”皇帝盯着我,“你让我想起来,曾经与罗宿并肩作战的时光。罗宿的母亲,是我的小姑,罗宿是我的表弟。”
我不知如何应对。
“血缘曾让我们亲密无间,但也让我们反目成仇——如果他没有从我姑姑那儿获得继承权,那他根本叛变不了。”
“我应该庆幸,自己不是罗兰的亲哥哥吗?不然我们不止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切都会迎来终结。”皇帝看向地平线。
“明天……”我艰难开口。
“明天,”皇帝微笑,“我们将会迎战罗宿。他赢不了我,我有三十万大军,和无数的火枪大炮。我知道,他不会逃走。我太了解他了。他是宁愿站着死的人。”
我单膝下跪:“陛下,我无法对父亲出手。”
“他只是你的养父。”
“养育之恩,大过天。”
“我是你的君,比你的养父更高贵。”
“陛下,自古忠孝两难全,您这是要逼我自裁。”
皇帝将我扶起:“我怎么舍得呢?你是个良才。”
“陛下……”
“我答应你,明天你可以不用作战。”
“多谢陛下!”
“但是你也得答应为一个要求。”
“什么?”
“明天胜利后,我自会告诉你。怎么,不愿意吗?”
“不,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