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榻的边上便是衣橱,萧恕打开来,里头摆着的衣物颜色皆是些清冷的颜色。青、绿、白,全然没有一星半点的红粉之色。
饶是如徐徽宁那样一个偏爱刀枪之道的姑娘,那衣橱里头都少不了几身红粉橘黄颜色的衣裳,可偏生沈清晏就是没有。
他从内室退出来,又见窗边阳光正好处摆着绣架,上头留了幅绣到一半的翠竹流水。除却这些,屋子里剩下的便是那张书案,还有几个架子的书卷。
她这屋子的陈设,着实是简单了些。
萧恕走到沈清晏身侧一道同她坐在书案前,见她一手翻着账册,一手拔着算盘,手指婉转拔挑甚是飞快。
沈清晏低头算账,转眼间已是将一串数字算得,提笔记下后便合上了一册。他寻得了空隙,道:“你是不喜欢红粉橘黄这些艳色布料吗?”
“不是。”沈清晏又换了另外一本,道:“柳家那三个姑娘都喜欢这些娇嫩鲜艳的颜色,我懒得浪费时间在同她们争执这些衣裳颜色上面,便直接弃之不穿了。”
“我日日都要被外祖母安排得明明白白,每日就三个时辰能睡觉而已,偏生从我躺到床榻之上,再到入眠怎么着都得半个时辰才行。每日就两个半时辰能睡觉,才不想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争端之上。”
人生在世,除了美食,便只有睡觉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一个人若吃饱了不让睡,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他看着沈清晏,她肤若凝脂,身姿绰约,红颜娥娥。他若有失神,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薄唇已然贴上了她的脸颊。
沈清晏猝不及防,一时间眼睛睁得老大,书案上的香薰孔中袅袅透出细长婀娜的白烟,给这一室旖旎增添风情。
“你,你,你……”沈清晏推开他,结结巴巴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她看着萧恕那眉眼弯弯的模样,想要呵斥又寻不到好的说辞,最终看向窗外的日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殿下自重!”
她如此说着,手中一直提着的笔尖上滴落一滴墨汁,将她方才算好的数字弄污掩盖了。沈清晏低下头,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还当真让她分了神,脑海中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算到了何处。
她倒不是厌恶萧恕与自己亲近,只是此处毕竟是秦国公府,若然让秦老公国知晓了,多少有些不妥当。
“我又得重新算了!”沈清晏将账册重新整理,埋怨道:“殿下,你若再行此等轻浮之举,我就让白鹭给你下药,让你动弹不得!”
守在屋外的白鹭听了,直心肠的开始翻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腰包,将里头一瓶又一瓶的东西取出来,寻思着等下要用哪一种比较好一些。
风逐笑着冲她摆手,看着白鹭如此直头直脑的模样,大抵也明白了何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这句话。
“那先时又是谁与我行轻浮之举了呢?”萧恕将自己凑得与她更近了些许,道:“县主不是说,我可以不必停下来吗?”言罢,他已然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
沈清晏着实惊慌,此时屋门未闭,又近放衙之时,她虽不拒萧恕如此,却是不愿让旁人听了去。
“这是秦国公府。”沈清晏又羞又恼,随即在他嘴畔留下一抹颜色,道:“殿下放过我吧。若,若是殿下想,那,那便,换个时日,换个地方。”
他见沈清晏两颊酡红,这便笑着松开她,侧看着沈清晏复埋首于账册之中。
日头西斜,秦远也自大理寺放衙回到秦国公府,他甫一下马,便听得门房言说沈清晏回了府。秦远心中欢喜,连公服都不曾更换就直接去沈清晏院中寻她。
待他一入院门就见风逐守在门外,秦远心中略觉不好,再走近了几步,就看到萧恕同沈清晏二人比肩而坐。
秦远是男子,自然,他也看得懂萧恕眼神中透出来的意思。他虽一语未发,但他看着沈清晏的眼神里满是谷欠念,是那种男子想要将一个女子永远留在身侧的眼神。
萧恕在内,秦远自然是要去当这打鸳鸯的棒子,而风逐自然也会忠心相护。他们两个,一个要进,一个要拦,白鹭就这么横在两人中间,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沈清晏将账册盘好,又闻得屋外的声响,便道:“是小远回来了吗?”
“雩娘,是我!”听得沈清晏唤他,秦远朝着风逐投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就直接朝里走去。毕竟这沈清晏都开口问了,风逐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
“怎么连衣服都不换就过来了?”沈清晏见他一身公服,又道:“近些时日我不在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秦远道:“马上就腊月了,大理寺中自然也要将这一年的案件再都过上一遍,旁的也无甚大事。”
“你自安心听差办事就好,还是那话,少问少说,不掺和,不挑事。”
见沈清晏规劝自己也不避着萧恕,秦远略觉有些下了脸面,嘀咕道:“雩娘,我又非是头一日入仕,你怎还同从前一般?”
“你若当真是长大了,为何总喊我乳名,都不叫我一声姐姐?”沈清晏挑眉,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想来舅公定也在替你相看合适的姑娘。我自是无所谓,你仔细让别家姑娘听了,觉得你武夫无礼。”
秦远的那点心思,除了沈清晏之外,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是看不出来的。
“兰素姐姐已经成婚,晋表兄与茗姐姐的事也定下来了,秦家也唯你一人还没着落了。你父母亡故得早,又是二舅舅唯一的血脉,舅公与大舅舅对你寄予厚望。”
“自然,你若是对某家姑娘存了心思,也可同我讲,我帮你去打听一下那家姑娘人品几何。”
秦远存了心思的姑娘就在他面前,可他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吐露。眼见着沈清晏一派长姐如母的模样,秦远便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秦远酸溜溜道:“雩娘是自己有了婚事,就巴不得所有人都同你一般,同人定亲行婚仪么?”
沈清晏听出了秦远语气中的不妥当,又觉自己着实是多事了,便道:“那便当我不曾说过。只有一样,他日你若当真有了心仪之人,务必要同我说一下,好让我知晓是哪家姑娘。”
“我明日还得再入宫去贤妃那处,今夜我会将腊月中所需置之物还有事情都做一番安排,你记得到时候看着点舅公便是,莫要让他再独自跑出去沽酒了。明明府中酒窖里头的藏品已是不俗。”
秦老国公同秦汐一般,都是个好酒之人。
沈清晏知晓他们这对兄妹的几处相近的喜好脾性,素日里都会让余三娘时不时就送些佳酿到国公府中,好让这位年长顽童过过酒瘾。
秦远道:“你这才刚回来,又要进宫?”这是要将皇宫给当家了不成?
“今上有命,让我入宫同贤妃学习礼仪规矩,我哪能私自出宫?”沈清晏要回皇宫自然不会是为了这个,她已耽误了太多时间,此时她需要亲自去试一试汪贵妃的这潭水深几何了。
秦远道:“你不会连岁暮之夜,都要留在宫中守岁吧?”
沈清晏略想了想,她还当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桩事。毕竟明德皇后的死忌是腊月二十四,而秦汐的死忌是腊月二十七,萧恕向来是不过岁暮与正旦这两个节日的,自己应当也会随他一道吧。
萧恕道:“岁暮有宫宴,宫宴之后我自会陪雩娘回秦国公府一道守岁。”
即便已然知晓沈清晏同萧恕此生是分不开了的,可秦远还是不爱看着萧恕粘在沈清晏身侧。外头仆从来报,言说是秦老国公已然回府,秦远便借口离开了。
既然秦老国公已然归府,那萧恕同沈清晏二人自然也需去拜见。二人比肩走着,见着秦老国公便都各自行了一礼。
“舅公,你要何酒还需自己亲自去沽呀?”沈清晏瞧着那酒埕,只觉得十分寻常。
“这你就不懂了,别看它其貌不扬,酒香可对我老头子的胃口了。”秦老国公笑着敷衍。他自然知晓这府中藏了好些美酒,可他总得有个说辞,才好偷偷去找卫国公。
萧恕身在宗正寺里,卫国公府也大门紧闭,秦老国公得知沈清晏出宫后未曾归府,一直都同萧冼尘在一处,自然也是需要去找卫国公探一探这萧冼尘的底。
“舅公若是喜欢美酒,我府中早年也积存了一些,明日便派人送来。”
听得萧恕也随自己一道喊秦老国公为‘舅公’,沈清晏面上一热,道:“你叫早了吧?”
萧恕笑笑,道:“是叫得太晚了。”
是夜,萧恕留宿秦国公府,沈清晏将腊月之事一应交待安排了下,又嘱了小婉接手打理,待她坐到妆台前梳妆之时已是三更。
冬夜霜寒,沈清晏向来怕冷,故而门户紧闭不开分毫。窗户上传来些许声响,像是有石子被扔到了窗棂之上。
沈清晏散着发起身开门,便见萧恕立在树下。他一手抱了件围了一圈狐狸毛的斗篷,一手拿了个手炉,随后他就替沈清晏披上斗篷,又将手炉塞到她手中。
“殿下要带我去哪里?”沈清晏任由他这般摆弄着,道:“眼下还是十一月,未到腊月,尚有宵禁。”
萧恕却只是笑着,随后将她带到了房顶上。
时值月尾,夜间天际未有朗月,星子亦是只有寥寥几颗,大多都被浓云尽数遮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