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归妻 第1章 第 1 章

寒夜寂寂，北风卷起地上浅薄雪沫儿打成旋，须臾又散尽。

更夫打梆声穿过点疏竹林。

姜家后宅院，寂静室内角落处，炭盆炙热。

冬夜后半夜最是困顿时，青衣比甲的丫鬟和衣倚靠临窗矮榻打起瞌睡。

片刻，点头幅度过重惊醒自己，忙揉了把面颊，轻手轻脚下了榻，提了小几上晕黄小灯朝虚虚遮掩的雕花架子床走去。

昨儿下晌，姑娘与小丫鬟们玩蹴鞠热汗后，贪凉意，去了夹袄外衫，被冷风闪了身子。

肖嬷嬷赶紧叫人熬了驱寒的汤药给姑娘喝下，可晚食时姑娘还是有了鼻塞症状，恐夜间起热，是以夜里铃兰便不敢跟往时值夜一般直接睡下，不时起来查看姑娘情况。

肖嬷嬷也是放心不下自家姑娘的，昨晚直接歇在了耳房。

铃兰才至脚踏未掀帘帐，屏风后便响起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是肖嬷嬷披着外衫悄悄走来。还未近前，面色便微微一变，以气音儿急急轻道：“我怎听着姑娘呼吸声有些粗重，可是起热了？”

自姑娘襁褓起，她便在跟前伺候了，姑娘呼吸轻重她再熟悉不过，这声儿明显就不对。

铃兰此时也听出了不对劲，赶忙轻轻撩开软绸帐门一侧，只借着晕暗的光看一眼，就急了，“不好，嬷嬷，姑娘面上可红了。”

肖嬷嬷此时已经看到床帐内人儿，面色潮红，喘气粗而急促，显然是发起热来了。

“快，叫人去寻郎中来，再打盆子冷水取了帕子来，先给姑娘降降温，”肖嬷嬷迭声吩咐着，手上也麻利地将帘帐撩高挂起，免得姑娘呼吸更不畅。

铃兰转头快速跑出去吩咐人。

一时间，湘院里灯盏燃起，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起来，不多时报到主院，姜家主母匆匆赶来。

“青辞，阿宁如何了？”肖氏发丝半披，衣带斜跨，可见来时匆忙心焦，“郎中还没到？快叫人去催催。”

青辞是肖嬷嬷的名，是当初肖氏母亲为其赐的名，其姓为肖，亦是家生子。忙道：“夫人别急，姑娘烧的不重，只是昏睡，郎中估计也快到了。”

“都怪我，方才若不是我打了瞌睡，便能早点发现姑娘起热了，”铃兰望着烧的脸通红的姑娘，自责不已。

“好了，别多想，”肖氏却是知道她素来稳重，且铃兰不过是打了个会儿困盹，若说失责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觉着阿宁自小便康健，一时着凉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留个郎中在府上预备着。

肖嬷嬷皱眉看着，道：“夫人，老奴怎瞧着姑娘像是被梦魇着了似的？”

肖氏忙又往近前探了探身子，正待说话，外面传来低声禀告声，郎中到了，忙叫进来，起身让开些位置，方便诊脉。

郎中简单施了个礼，低声问了问情况，便隔了丝帕诊脉。不多时，在肖氏诸人焦急目光下，道：“没什么大碍，有些低烧，姜姑娘底子好，喝上一两副汤药即可痊愈。”

说话间，姜父也急急赶了过来。

他白日里繁忙，之前肖氏过来时动作轻巧，没惊动他，后来自己醒来发现妻子不在，叫了下人才知女儿病了，方匆匆赶来。

闻郎中言，众人都松了口气。

肖嬷嬷趁着郎中收拾脉枕时，又低低问了，“您看我家姑娘像不像是被梦魇着了？要不要叫醒过来？”

她最是知道，自家姑娘素来睡眠安稳，从小到大便不怎么做梦，担心她做了什么噩梦。可据她所知，强行叫醒梦魇的人，醒来会对噩梦记忆更深刻，更为害怕。

“大抵是起热不适，头脑昏沉，有些梦境也不必过虑，自然醒来便忘记了，先让她睡会儿，待药熬煮好后，再唤醒喂药即可，”郎中觉着没什么问题，说完起身去一旁写了方子，交给姜家下人快速去抓了药来熬煮，收了诊金便告辞离开。

姜父亲自往外送了送郎中，很快折返回来，肖氏道：“夫君先去歇息吧，明儿还要上值，我留在阿宁这边便是。”

姜父摆摆手，“再等等，给阿宁喂了药的，不然我回去也睡不踏实。”

肖氏知他疼爱女儿，便没再劝，只是转头就看到女儿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忙拧身扑过去，“阿宁，阿宁，夫君，你快来看，阿宁这是怎么了？”

姜父之前顾忌着女儿长大，一直没靠到床近前，此时听到妻子焦急声音，立时几个健步直上前来，看到女儿面色痛苦手脚挣扎的样子，眼眶一下红了。

“阿宁这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这般难受？要不快把阿宁唤醒吧？”一贯冷静的姜父也六神无主起来。

“可是强叫醒姑娘，魇着的梦会更记得更清楚的，”肖嬷嬷心疼地想要去抓姑娘的手，怕她胡乱动作伤到自己，又怕将她弄醒了。

“那，这……”

“要不我们轻声慢慢唤醒阿宁？”

……

此时昏睡的姜沅宁却是越陷越深，脑中旋涡重重，仿佛灵魂都要搅碎。

似梦境，又似身在其中，愈发真切。

“好汉，不要抓我们，抓他，她，对，抓她……她娘家有的是钱，之前给了他们一大笔路上打点，不像我们所有亲族都被抓了，一文钱都没了……”

“对，那一家人身上有的是钱，叫他们都给你们，给你们……放过我们。”

“是啊，咱们都是被牵连的，都是老天不开眼，哪里还有什么银钱，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我的儿啊，往后可怎么活呦~~”

“闭嘴！闭嘴！”

“谁再哭嚎，小心爷爷刀下无眼。说，你们这些人，哪几个是主犯？狗曰的，老子最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说！”

“爷，好汉，别恼别恼。是那一家子，您瞧瞧，就是穿的最好的哪几个，咱们都是被那一家子连累的，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是主犯一家子。好汉，求你饶过我们，去抓那一家子吧，他们有钱，钱袋子都在身上揣着捂着……诸位尽管找他们一家子，若是，若是真的都杀了咱们，官府，官府那定然也要追究，倒不如得些钱财，便是要杀，也杀他们这些主犯吧……”

嘈嘈杂杂的求饶声，流寇呵斥声，押放官兵被堵着嘴唔唔抗议声，响彻了整个山道间，就连山间风都像是吹奏了哀声曲，呜呜咽咽穿透囚服。

姜沅宁眼睁睁看着家主姜复一脉几房人伙同亲戚并一些族亲同流合污、颠倒黑白，将他们一家推出去，愤怒大喊，“才不是，是你们的父兄犯了谋逆大罪，祸族害亲，都是你们连累了我们，你们……”

只可惜，寡不敌众。

这一路，虽祖母那边云大舅他们用钱财打点了官差，祖父和阿爹沿路也不时塞些银钱给押解官差，让他们行路和吃食上能尽量好些，可他们人少，暗地里没少被主支——原户部侍郎府那边的人欺负。

眼下遇劫匪，这些无耻之徒更是将他们一家子推了出来，姜沅宁和姜父等人的解释，很快淹没在主□□些恶毒声音里。甚至为了让这些山匪早点满意，有人竟是从后面直接袭击了姜父和姜老爷子，将他们推到了流寇跟前。

混乱推搡中，不知是谁先砍了第一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传来，有人被流寇杀，混乱起。

姜家六人互相搀扶护着，奈何根本躲不及，仿佛有无数双手将他们推往流寇刀口，还有叫人悲凉可笑的狡辩诬赖声音，“是他们，都是他们犯了大罪，才牵连了我等……好汉，莫要杀我，杀他，杀他们……”

混乱中，看着随意砍杀的劫匪，姜沅宁直觉他们方才那些话好像是借口，这些所谓劫匪流寇不仅仅为财而来，他们意在截杀谋逆主犯剩余家眷。

惊魂恍惚间，姜沅宁只觉着耳边一凉，身子骤然被推开，一股温热扑了半脸。

她颤抖着望去，只来得及看到祖母倒下的残影。

而后，便是大片大片猩红，父母祖父母兄长的血，如同挂在天边晚霞一般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她从开始便被父兄长辈们护着挡着，血迹溅满泅湿了脏污囚服，最后一个倒在流寇脚下。

至死都没闭上眼，望着那一团一团躲避推搡的姜家族亲犯人方向，恨毒了这些畜生不如的杂碎。

若不是姜复他们这些主支的人和其他几个族叔伯两家非要扶持什么废太子谋反，也不会使得圣上震怒姜氏一族如此胆大妄为、谋逆夺权，下旨五服内全族流放，一个不落。

若非这些祸头子，他们一家六口已经快出了五服的姜家人，怎么会被株连流放岭南！

无故被累，全家又被诬陷推出被杀，何其无辜何其冤！

她不甘心，她怨。

不知是不是流放前，她才磕破了头，竟觉醒了前世记忆，魂力更强大些，咽气后她发现自己的魂魄居然脱离身体悬浮在了半空中，当即想要朝姜复为首的主□□边冲过去。

第一仇恨，非是那些流寇，而是想生撕了那些害了他们一家子的姜家人。

奈何，她根本离不得自己身体三尺外，每一次都硬生生被拉扯回原地，便是想要对在她附近的流寇动手，都只虚虚穿透而过。

徒劳无功。

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能被捆绑的官差不知何时挣扎开绳索，哆嗦着说着让那些流寇“住手，即刻离去，不予追究”之类的昏庸话，好似地上他们的尸首如尘埃让人视而不见。

更让姜沅宁目眦欲裂的是，她竟然听到，其中一个流寇对那领头之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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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声明下，株连九族并非诛灭九族，而对于九族这个范围，似乎也有争议。有认为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或数目上有些变化；有人觉着是上四代下四代与主犯一个姓氏；有人认为是五服内族亲算是父族这边，加上妻族的几族，九族并非特指九家，尤其古代皇权至上，株连多少全由皇帝决定，多加一族比如方孝孺的诛十族（多加了学生和朋友）也存在。

本文设定，株连是连坐性质的降罪。

姜沅宁家是因为侍郎府主支并好几家旁支皆有参与，那姜氏其他族人是不是也提供了钱财支持等？所以皇帝直接决定五服之内的姜氏一族株连流放。因为姜复的儿子，也便是姜沅宁这一辈的堂兄也是主犯之一，所以她们这一辈的人也都株连在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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