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波湖是郡王府中央的春江湖延伸出来的小湖泊,间隔在溪萸阁和渚白居之间,夜色渐浓,晚风渐息,溪萸寝屋的窗子正对着含波湖。
当空的皓月映照在澹澹的含波湖上,明亮得好像让人伸手捞上一捞就能够得到,可就怕徒劳之后,是一场镜花水月。
半夏手中的杯子打翻了也顾不上,追问道:“姑娘说,看见了谁?!”
此时,含波湖对面渚白居的书房烛台火树莹莹明亮,幸栖安静的跪在地上,幸樛和幸桥站在一侧,幸栖是最小的妹子,幸樛自来疼她,如今只委婉的开口:“大人,小妹她一时大意,我愿代领责罚.....”
三人都不敢盯着案桌后的男子看,裴霁回身侧的烛火通明,漆黑的眼底却没照进多少光亮,让底下的三人大气不敢出。
“这次事急从权,”他声音漠然,“可是幸栖,这可不是你的能力不足。”
看好一个世家女,不是能力不够,而是轻敌。
幸栖咬牙,“是我的闪失,打草惊蛇,幸栖自愿领罚。”
案桌后坐着的男子并未开口说话,室内霎时陷入静谧,他在斟酌的模样,犹如在三人心上悬了个鞭子,不升不落,让人难受。
不知过了几息,就听男子沉沉的声音开口:“不必。”
这话让三兄妹心下细微的舒了一口气,裴霁回道:“既然打草惊蛇了,那之后你也不必再去跟前凑了。”
最好,就看看这背后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药不投方,可别浪费了好药。
烛火一动,幸桥迅速转身:“谁!”
下一瞬,带着凌厉破空的剑声就在耳边,“——啊,是我、是我......”林水手脚颤巍巍的,声音破音尖细的喊道。
她咬牙睁开紧闭的眼,瞧见架在颈侧的长剑有剑鞘裹着,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放松,她咽了咽,颤手举了举端着的托盘:“我、奴婢,奴婢来给大公子送参汤。”
“进来。”屋里传来幽凉的一声命令。
屋里,幸栖还跪在中央,室内一半月光从六开的雕花门打进来,一半是男子身后的烛火摇曳,冷暖光交闪,让林水第一次对这男子生出深深的惧意。
“奴婢、见大公子才从松柏院回来就到了书房,就想着为公子送些暖汤。”如果她举着汤盅的手不抖,会更有说服力。
“我不是说过,渚白居的丫鬟下人,不得踏入书房半步么?”裴霁回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好像只是好心的提醒她注意规矩,可这冷然的笑意却让林水的脊背一寒。
... ...
在云山住了几日,骤然回到上京,反而让人真切的感觉到了夏意。
今晨太阳好,顾清宜穿了身玉月色的夏日薄衫裙,系了襻膊,将广袖长长的袖子都陇起,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她正跟着几位丫鬟一道将廊外的几盆牡丹花挪出来,准备让她们在院子里晒晒晨光。
溪萸阁之所以唤这个名字,主要是临着春江湖护含波湖之间的小溪,溪萸阁的花园子里也种满了朱瑾和茱萸,这两年,顾清宜无聊时也跟着丫鬟们侍弄花草。渐渐的喜欢上这让人心闲的活计。
才将那大瓷盆挪出台阶,顾清宜掏出绣帕擦了擦薄汗,实在累人,不等她再动作,黄嬷嬷就端着膳食姗姗来迟。
但她面上跟往日如出一辙的兴奋,只不过这次顾忌着什么收敛些:“姑娘,老奴方才在厨房,听到个了不得的消息......”
半秋皱眉,眼底压着些怒火,伸手将黄嬷嬷提着的食盒接过,去拿早膳去了一个时辰,敢情是磕闲牙去了。
顾清宜一反常态,看向黄嬷嬷,没有责问反而感兴趣问道:“这,府上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黄嬷嬷:“奴婢是听那些老姐妹说的,毕竟是那边院里的事。”她努了努嘴看向含波湖,隐晦的指向隔壁院落。
“老奴听说,那隔壁院里的林水姑娘被罚啦!原本说是要赶出院里的,谁知王妃知道了,就亲自去渚白居为林水姑娘求情了,这才吃了几个板子,继续留在院里。”
半夏问:“为什么?大公子不是向来说一不二吗,郡王妃何故干预大公子处置自己的丫鬟?”
“咦呦!难怪说你们年纪小呢,”黄嬷嬷神情夸张,隐晦的笑笑:“这世家的公子,哪个十**岁之后,身边没个知人事的通房丫鬟?林水是郡王妃安排给大公子的,不然你们以为,府上都叫她林水姑娘......”
顾清宜一顿,倒是第一次听说,但这林水犯了什么事,就要被赶出去了?
黄嬷嬷砸嘴,苦口婆心的模样:“姑娘,你可别觉得老奴说这些不堪入目,咱们夫婿是世家子,日后保不齐要比”她声音压低:“要比郡王的后院还乱呢,姑娘可得打听打听,这许二公子,现在身边可有什么实在可心的人儿,日后可得早做打算,得像郡王妃那样,该立的规矩都得立好......”
后面的话她越说远,顾清宜颦眉,对她这些话当真没什么兴趣:“黄嬷嬷,我知晓了,对了,四姐姐昨日伤了脚,我想着送些值钱的药材过去,但我与丫鬟都不大方便出门......”
“嘿,姑娘可以吩咐老奴我啊!”黄嬷嬷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在身前搓了搓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我听说上京的药堂有许多上好的人参,嬷嬷等下出去,就买根品相好的,到时候我送给四姐姐也不算寒碜。”
“诶。诶,那是自然,老奴一定帮姑娘办好!”
顾清宜淡笑:“那嬷嬷就跟着半冬去库房支银子吧,能买到好的就成。”
“老奴遵命。”
半冬抬眼,看她见钱眼开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嬷嬷,请跟我来吧。”
转身后,她的神色沉下来,姑娘说的对,这三天五天小摸小贪的,闹出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水花,不如放着她,看看她能有多大的能耐,最后一并给她治了!
到是一边的半秋有些担忧:“姑娘,虽说黄嬷嬷不着调了些,但有些说的也没错,那许二公子身边,要是有些红颜知己的通房丫鬟,日后的日子定是有些难过的。”
院子里有石桌,顾清宜将膳食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闻言也没抬眼,拎得很清:“现在的担忧都是为时尚早,你家姑娘不过是指了婚约的女子,成了亲尚且还能再和离,更何况,这么久了,许家态度暧昧,且顺其自然罢。”
半秋怔愣:“......姑娘,是不是不喜欢许二公子?”
顾清宜拿着玉著的手一顿:“我们只见过几面,他是位品行好的公子。”至于喜不喜欢?她想这更是远了,只见了几面,她不知全貌,也未仔细相处,何谈心悦?
“姑娘半月前,还想着忍一忍,到了许家就好了......如今却没将许家作为后路,开始惩治黄嬷嬷了......”
“半秋,”顾清宜抬起眼,向来清冷淡然的眼底,满是认真严肃:“昨夜我与你们四人说了龄安带回来的消息,你们就该明白,我如今只想寻求真相,没有那么多心思计较在婚事之上。”
半秋敛了忧色,歉意道:“奴婢知错......那姑娘何时出去,我还以为姑娘会借着今日买人参之事出去见龄安,没想到”
“先等等再说吧。”顾清宜没看错的话,昨夜跟着他们的那个黑影,并不是幸栖,不是幸栖,那会是谁?这郡王府,除了裴霁回这掌管藩州的都护大人,还有谁知晓父亲之事?
她感觉身侧被拢着巨大的谜团,即便在人丁不算繁杂的郡王府,也不是那么太平,那她只有更加小心。
午后吹起了微风,消散了些燥意。
... ...
宜秋阁的丫鬟点了棠梨香,顾清宜一进入寝殿就闻见这轻松香甜的气味。
“丫鬟说你来了,我还讶异了一会儿,你倒是第一次来我这宜秋阁,若不是我崴了脚,你怕是都不会来宜秋阁看一眼?”裴汐坐在檀木罗汉榻桌边,面前摆着个绣篮,里面有个半成型的花样。
“四表姐勿怪,我是见表姐寻常时候都去松柏院帮忙,岂敢打扰。”
裴汐噗嗤笑了一声:“逗弄你呢,还这般一本正经的。”
顾清宜坐在了另一侧的榻桌边:“原本早上就打算来瞧瞧表姐,但想起我那库房寒酸,只好让嬷嬷先去买些人参,耽搁到了现在。”
“你我如今不算姐妹情深,也算朋友了,来便来了,怎么还带如此厚礼?”裴汐打开顾清宜带来的匣子,当真是品相好的老山参。
“表姐现在用不着,备着总没坏处。”顾清宜目光放在那绣了一半的重台红莲上:“表姐这绣样巧妙,难怪上京人人都说郡王府的裴四姑娘,诗书女工,无一不精。”
裴汐拿起绣样看了看:“这本是给春和长公主绣的,夹在那些贺礼里的,我原本打算瞧瞧,若是长公主喜欢,我便用这花样绣一个屏风......”裴汐话音一顿,看向对面淡然无波的顾清宜:“甭说我了,你备了什么贺礼?”
“我?”顾清宜咬咬唇,“前些时候在玉芝阁遇到了个做工精美的古琴,就买了下来,听闻长公主喜好听琴,我就投机取巧了,比不得表姐上心。”
裴汐心里悄悄砸吧,那玉芝阁的东西,即便她是郡王府嫡女,皇亲国戚,也得斟酌斟酌才狠得下心买,表妹为长公主的宴席,当真是破费了。
不过金贵之余,倒是少了些人情味儿。
“表妹这些年没接触长公主,不知晓她喜好,她还偏好这些姑娘家的女工,以栩栩如生为贵,不知......表妹可曾准备些小绣活?”
顾清宜一怔,她之前是准备了些,但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实在有些可有可无,她在安州恣意惯了,旁人对她用心,她就加倍还回去,若是旁人对她不上心,她也不想花心思去讨得欢心。
“不曾。”
看她实在面色平淡,甚至没有将这未来婆婆的欢心放在眼里,裴汐难得有些苦口婆心:
“咱们女子这一生,能寻一个好夫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稳固宗门荣耀,就算不枉此生了,”裴汐咬咬牙,“说来怕勾起你伤心事,但我真心希望表妹好,表妹如今没有依仗,空带着家产奔赴上京,没有夫家庇佑,终究还是难存。”
顾清宜伸手拉过裴汐的手拍了拍:“表姐好心我知晓,表姐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如今的大宣逐渐富裕,虽依旧鲜有女子为官,但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有,裴汐这话倒是提醒她了,她想要不束手束脚的调查那件事,最好还是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裴汐以为自己的话对顾清宜起了些用,面上也松泛了,还没等说话,候在廊外的明梦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姑娘,表姑娘,好像是渚白居的林水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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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