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瑀珩顶着冷风走在前头,身后是秦宝姝若有若无的抽泣,催得他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等进了屋,他把垂头丧气的少女推进椅子里坐下,自己撩了袍摆在另一侧落座。
“就这哭鼻子的出息?平时不饶人的气焰呢?”
坐下来了,才想起来屋里没点炉子取暖。他没什么温度的语气,连带着让屋里更冷了似的,方瑀珩就瞧见秦宝姝肩膀抖了抖,可怜得很。
简直像是他给了她天大的委屈一样。
方瑀珩险些被她气笑,拂风见两人间的气氛不对,连忙先把自家姑娘的处境说来。
拂风自小跟在秦宝姝身边,盛三公子表现的前后不一,让她比自家主子还要气愤。
三五句说清楚,拂风气得脖子都红了:“他这般的表现,姑娘如何敢应下亲事?老夫人被蒙蔽,只说是家世不可求,我们姑娘可不得想办法查清楚,有了证据,才能叫老夫人看清那人!”
“陈叔在外头,打听起来也容易。”方瑀珩盯着少女泛红的眼睛说。
秦宝姝哭了这么会,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她正低头用手帕擦眼泪,手肘受伤,动作多少有些笨拙。再被他盯着看,感到丢脸之余,还为他故意提起陈叔而窘迫。
她抿抿唇,把湿了一块的绸缎帕子在手里扭成了麻花,脸微微发烫的解释:“我这不是怕他们心里有鬼,早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会防备陈叔,到时候就是打草惊蛇。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劳烦表哥稳妥一些。”
陈叔是她父亲的人,父亲在世时陈叔就一直帮忙打理秦家产业,后来她被托孤外祖家,陈叔这么些年依旧在外为秦家商行奔波。
见她终于说话,思绪清明,方瑀珩冷峻的一张脸缓和了些,喊了声砚书。
砚书正忙着把炭炉点旺,就被他支使进内室,把秦宝姝上次忘记拿走的钱袋子取来。
钱袋子放在秦宝姝眼前,她脑袋有点发懵,哭过的一双杏眸茫然看向他。
这一看,她还发现桌子上有个眼熟的锦盒。
很快,她就想起来锦盒正是自己用来装贺礼那个,同时也记起这次给方瑀珩送礼的比之前都要特殊。
——她原本想着不再往来,就和家里姐妹一样送一份礼,把那代表亲昵的另外一份礼物去掉了。
可好像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天不到,她就又食言求到了方瑀珩跟前来。
他单单把她送的礼物放在这里,是忘记收起来,还是故意让她看的?
应该是巧合吧,毕竟方瑀珩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会来找他。
秦宝姝满脑子官司,那纠结的模样落在方瑀珩眼里就是——做贼心虚!
他早就察觉到她和自己疏离的种种举动,只是没有戳穿而已。
渐渐烧旺的炭火劈啪作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更是突兀,让还没得到回答的秦宝姝心里更加忐忑了。
方瑀珩此时把手里的信放在了桌面上,指尖轻叩,终于开了口。
“帮忙也不是不行……”
“我肯定不能让表哥白帮这个忙,打点的银子都我掏!”
秦宝姝等来希望,杏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双被眼泪洗刷后的眸子越发水润明亮,让方瑀珩扯着嘴角无奈笑笑。
他就朝她伸去了手。
秦宝姝一愣,随后恍然似的啊一声,低头就要摘腰间挂着的小钱袋子。
哪知听见他没好气地说:“把胳膊伸过来。”
胳膊?
秦宝姝再次愣住了。
方瑀珩知道她有时候就是一根筋,懒得解释,直接站起身走到跟前,握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动作轻柔地把她宽大袖口往上拉。
直至已经红肿发紫的手肘落入眼帘,他动作才算停下。
他死死盯着那片红肿,眼神冷得吓人,当即让砚书去取了药酒来。
秦宝姝以为他是要钱,结果被他掀了袖子看伤,直到他说话让取药,才猛地回过神。
他靠得也太近了!
秦宝姝慌乱地自己袖子拽了下去,遮住白皙的胳膊,做完这一切脸也已经红透了。
拂风在边上也看傻了眼。
表公子是打小就和姑娘私下来往不假,但两人就仅限于来往,从来不曾有过肢体接触。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过于亲密?算不算越界?
拂风心跳声轰隆隆的,偷偷去看方瑀珩。他神色和平时无二,从容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依旧是清风明月那般出尘的表公子。
短短片刻,砚书把药找出来了,方瑀珩看向拂风:“这是太医院的配方,比外头的跌打药酒都要好,每日给你家姑娘揉上两回,揉开了,淤血才散得快。”
随着他声音落下,秦宝姝察觉到他目光就落到她身上。
虽然……她对他有过不切实际的肖想,但那也仅仅是想象彼此的关系,从未像刚才那样亲近过。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比那炭炉都要烫,可方瑀珩似乎就只是单纯关心而已,在正儿八经地嘱咐如何用药。
“你、你怎么会有太医院的药酒。”她心虚得羞愧,只能随意找个话题来遮掩自己的紧张和尴尬。
“老师给的。”
方瑀珩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心道再看她,她就该缩成鹌鹑了。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不知通红的耳根出卖了她心思,是又娇又怂,倒也可爱。
他不冷不淡地回话,秦宝姝反倒放松了一些。
这就是她平时熟悉的方瑀珩,总是惜字如金,果然是她自己过于敏感。
是这么想着,心里却添了一份失落。
“那么……盛三公子的事,就劳烦珩表哥了。”秦宝姝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跨院了,她今儿受惊吓后见到方瑀珩过于反常。
她怕自己呆久了,真叫方瑀珩看出异样。
她慌慌忙忙的站起身要走,哪知眼前又出现了方瑀珩的手。
年轻公子歪歪地倚着扶手,一双瑞凤眼有流光闪动,朝她掂了掂手:“姝表妹,预支打点费。”
他明明没有笑,秦宝姝却听出了他语调里的笑意。
是错觉吗?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殊不知就此撞入他微光流动的凤眸中,撞得她心头猛地跳动。
心脏跳动的节奏乱了。
“姝表妹?”
他温声喊她名,明明是在讨要银子,却莫名就沾染了暧昧的味道。
“表、表哥还我的银子先用着,我回头就让拂风再给表哥送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脚疼都忘记了。
等自己的小院近在眼前了,秦宝姝才捂着起伏的心口回过神,心惊道:“他是不是男狐狸变的!”
不然怎么只是喊她一声,她就跟失魂了一样又开始心动了!
肯定是刚才被他掀袖子掀的,让她乱了心神!
拂风追得气喘吁吁,没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庆幸道:“表公子做事素来靠谱,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秦宝姝脑袋里乱糟糟的,点头嗯了声。
刚在妆台坐下,她就看见自己昨儿纠结半日的那根竹节纹白玉簪。
这是她原本想要塞进给方瑀珩锦盒里的第二样礼物。她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开始是为他及冠,后来他没有举办加冠礼,簪子就一直在她手上。
直到他中了举,她想着该给他了,最终还是因为各种想法,没送出去。
她轻轻抚过簪身,指尖下的上好白玉细腻温润,他若戴上,应该是十分相配的。
“拂风,拿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然后一并把这玉簪给表哥送过去。”
她有了决定。
她还是想要招婿!
既然和他不可能了,东西留在跟前只会更让她摇摆不定,等盛家的事有了说法,她和方瑀珩之间应当就不会再有来往了。
拂风多少能猜到自家姑娘的心思,回想着方瑀珩今日对她的关切,那个被压下去的猜测免不得又在心头翻涌。
不过拂风没有多嘴说什么。
姑娘想要招婿为的是一个有归属感的家,而不是从外祖家挪到夫家,一样像是在寄人篱下,只能依靠他人。表公子如今的情况来看,确实不适合她们姑娘。
白玉簪是太阳落山后送到方瑀珩手中的。
砚书在边上笑得高兴:“表姑娘待公子还是和待别人不一样的。”
方瑀珩却兴致缺缺的把白玉簪丢进锦盒,映入他眼帘的烛火在跃动着,遮盖了他眼底的愠色。
——她果真就是一根筋,拧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