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等到搞清楚“听安哥哥”是纪淑娴带来的表侄时,纪经天怒气才稍稍降下来,但也没有彻底放下心。
“岁岁,你很喜欢你听安哥哥?”他试探着问小女儿。
“是呀,听安哥哥人很好。”
穗宁答得毫不犹豫,她当然喜欢小表哥了,他可是给她结了一颗金色善缘果啊!
金色传说谁能不爱?
纪经天暗地里咬了咬牙,面上却还带着笑,转移话题道:“岁岁,爹爹现在回来了,明日要不要继续跟我去县衙呀?”
小孩子年纪小,不能明着说,不然他们反而会叛逆。
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父母严格要求的他偏偏不做,父母不许的他非要去干,纪经天太有经验了。
得用法子将他们悄悄分开,两个孩子刚见面自然觉得新鲜,等时间长了见不到了,新鲜感也就过去了,不会惦记了。
“不行哦。”穗宁摇了摇头。
纪经天皱眉:“怎么不行?”
那小子才来两天,难道就把岁岁给哄去了?
纪经天默默攥拳。
穗宁没看出自家爹爹这会内心正如临大敌,一旁的邹汀兰倒是看出来了,不禁似笑非笑道:“岁岁明日就要去围炉院上学了,恐怕没法跟郎君去上衙。”
“上学?”纪经天的注意力终于转了过来。
纪经天离家大半个月,一回来就直奔翠山院,对家里发生的事并不了解,随后听妻女讲明,才得知女儿被父亲安排去了围炉院读书上学。
“岁岁,你自己愿意去吗?”
纪经天听完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看着穗宁的眼神格外认真,神色郑重道:“若是岁岁不愿去,爹便去与你祖父说,不叫你去。”
对自家女儿的学习情况,纪经天十分了解。一本千字文学了大半年才学一页,岁岁恐怕跟他一样,根本不爱读书。
他自己经受过明明不喜欢却被压着读书的感受,因此格外能感同深受,因为自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他从不额外要求子女,对两个孩子相当放纵。
纪明繁学习差又爱玩,他也从不管教,就是这样一个开明到堪称纵容子女的家长。
穗宁与爹爹四目相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陡然明白她爹大概真的能干出来那样的事。
整个家里谁都不敢违逆祖父,可爹竟然愿意为她去反抗祖父的命令。心头一阵暖融融的感觉流淌而过,小女娃吸了下鼻子,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愿意的,爹。”
在父亲严肃的注视中,穗宁第一次在心里询问自己,她真的不愿意去上学吗?
内心回答说:她愿意。
“岁岁愿意去上学,和哥哥他们一起读书。”
是的,凭什么女孩子只能学琴棋书画?凭什么女孩子不能上学?穗宁不想守着后宅过日子,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想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见识外界的风采。
听她这么说,纪经天方才露出笑容,“岁岁愿意就好,爹知晓岁岁聪明,等去了学堂,一定要好好教他人看看我的女儿有多厉害!”
随即一双大手搓上小女娃的脑袋,跟搓汤圆似的,没两下就把她的发髻搓得乱糟糟。
“啊啊啊爹!”
穗宁刚感动没两下,立马在自家爹爹的魔爪下破功。
“臭爹!我不跟你玩儿了!”
“哈哈哈哈……”
她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再也顾不上倾诉离情,转身就逃。
小女娃一溜烟跑没了影,纪经天转头看向笑望着他们的妻子。
“汀兰,我离开这些天,家里可还有其他事?”
邹汀兰:“自是有的,我慢慢给你说。”
夫妻俩转身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交谈。纪经天一路风尘仆仆,邹汀兰给他寻找换洗的衣物,又叫丫鬟小厮下去准备热水给丈夫洗澡。
等屋里只有夫妻两人时,邹汀兰才将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告诉给了丈夫。
比如大哥家的明华身有宿疾这回事。
然后是自家女儿竟然能够给他治病。
纪经天瞪眼,不可置信道:“岁岁能给明华看病?她才多大?”
邹汀兰道:“这便是我要跟郎君说的了。”
她凑到丈夫耳边,悄声将那夜与女儿的交谈,以及岁岁有宿慧这事说了。
纪经天一直沉默地听着,面沉如水,仿佛难以回神似的,又像是不敢相信。
邹汀兰说完,见他久久不语,神情也悄然凝重了几分。
“郎君可是不信?”
纪经天摇头道:“不,我非是不信。方才你说父亲是听了岁岁的话,才写下校服论,我便彻底信了。我虽身在外,那篇文章也是看过的,汀兰你可知晓,如今朝野间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是圣人看了父亲的《校服论》,才颁布下开办义塾的旨意?”
邹汀兰接触不到外人,哪里知晓此事,当下惊诧不已:“竟是如此?”
纪经天笑道:“**不离十。”
“那郎君的意思是?”邹汀兰疑惑道。
“我只是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纪经天叹息着说,“岁岁不上学都能有此见解,等她上了学读了书,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说到这里,他忽然坚定了语气:“女儿这么有出息,咱们这些做父母的,也不能太给她丢面子。明年开春徐大人便要离任上京,我已经与徐大人商量好,到时他会为我举荐推官,我便能真正当上泰安县县令……”
纪经天滔滔不绝说着,邹汀兰却是听得一呆。
“郎君,我与你说的是岁岁有宿慧这事。”
纪经天满不在乎、掷地有声地说:“那又如何?她现在是我纪经天的女儿!”
邹汀兰闻言一怔,随即蓦然笑开。
“我还以为郎君会介意呢,若是郎君介意,那我便要带岁岁回邹家了。”
纪经天额上见汗:“夫人,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行,继续说徐大人的事,他怎么愿意给你举荐了?”
“正是源于那篇《校服论》,他恐怕是觉得咱家在圣人面前挂了个名,往后或许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便卖了我这个好,那传言也是他告诉我的。”
邹汀兰听罢,倒也不评价徐大人好坏,而是转头将张家的两件事讲了。
一是糕点铺的事,二便是张家嫁女。
纪经天听完,面色微微有些暗沉,沉吟片刻才哑声道:“徐大人还在前头坐着,他不愿与张家交恶,即便我能治张家的罪,他恐怕也会当和事佬压下来。再有那位湖州司马贾大人在州府,若咱家与张家真的斗起来,徐大人绝对不会帮咱们。况且我如今还有求于他……”
其实说白了,还是他太弱,官太小,没本事,才叫人这样欺辱。
即便纪经天不认同,也不得不承认,要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徐大人那样的做派才是最稳固的,有时候当官不是看你多清正廉明,而是多会人情世故。
“唉!”
纪经天重重叹了口气,神色消沉。
“郎君莫急,我倒无所谓,糕点铺的事咱家也没真吃亏,不过恶心人罢了。”邹汀兰揉了揉丈夫的肩,宽慰道:“等明年就好了,明年徐大人走了,郎君便能放开手脚做事了。”
“也是,不过一年光景。”
纪经天闻言也放松下来,转了个话题:“你给我说说,那个听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邹汀兰:“……”
原来他还记着这事呢!
.
这天半下午时纪明繁就放学了,一进门就大喊妹妹。
穗宁从屋里走出来,惊讶地看着他:“哥,你怎么这么早放学?”
她记得哥哥一般都是差不多傍晚才回来啊?
难道是听说爹回家的消息提前走了?如果是这个原因,祖父应该不会怪罪。
“你知道爹回来了吗?”
“啊?爹回来了?”
纪明繁一愣,随即摆摆手,一脸兴奋地说:“不关爹的事,是二哥要跟谢斐之比试呢!走走走,岁岁,咱们也去看!我专门回来叫你的!”
他拉着妹妹就往西院跑,对离家许久的自家爹毫无思念之意,简直是当代“孝子”楷模。
穗宁回忆了一下,好像昨天他们的确说过要向小表哥请教学问来着。
“不是请教吗?”
“嗨呀,二哥比谢斐之大好几岁,当然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啦!祖父经常跟我们夸谢斐之呢,咱们都很看不惯他,妹妹你也不要和他玩!”
“我才不要,你们不喜欢他是你们的事,不许来管我。”
穗宁毫不犹豫地甩开自家哥哥的手。
笑话,怎么可能不跟小表哥玩?那可是金色传说!
纪明繁瞪圆了眼:“你可是我妹妹,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穗宁哼了一声:“我才不管呢,我就要跟小表哥玩。”
纪明繁生起气来:“你要跟他玩,以后就不是我妹妹!”
“不是就不是!”
“你不要后悔!”
“谁后悔谁是小狗!”
兄妹俩还没到西院,就在大花园里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吵嚷地整个园子都是他们的声音。
等到两人的争吵终于告一段落,抵达西院时,便见纪明盛与谢斐之面对面站着,纪明盛明明个子更高,此时却脸色涨红,死死抿着唇,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表弟学问真好,是我技不如人了。”
纪明繁刚来就见到这样的画面,下意识嚷嚷道:“什么?二哥你输了?”
纪明盛:“……”
纪明繁继续输出:“不是,这才多久啊?一定是这小子作弊对吧?二哥你比他大好几岁,怎么可能比不过他嘛!”
纪明盛的脸肉眼可见阴沉地快要滴出水了。
穗宁恨不得把自家哥哥的嘴巴给缝起来。
哥啊,你快别说话了,要得罪死人了啊!
下一秒,耳边传来小少年谦逊的话语声:“只是讨教学问罢了,哪里来的输赢呢?二表哥仓促而来,许是没准备好。听安年幼无知,还有许多不足,往后还须向二表哥学习。”
纪明盛面色渐渐好转。
穗宁转头看一眼小小年纪却已显出温文尔雅的小表哥,再看一眼满脸写着傻白甜的小牛犊般的自家哥哥,内心只剩一个感想。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