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小厨娘 第8章 第 8 章

许添香亲自把早膳端进老太太屋子里，老太太今日穿件石青色的褙子，领襟绣着繁复的云纹，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手里握着铜制的小暖炉。

搁下托盘后，许添香边放米粥，边道：“老太太，我今日做了香稻叶米粥，您尝尝。”

瓷白碗中青绿色的米粥，搭配咸香的茶叶蛋，以及酸酸的萝卜块，看着不错，老太太没动筷子，反而是让其他人退了出去。

许添香正困惑时，就听老太太淡淡道：“你想嫁入官家，当个妾室？”

许添香怔住了，转念一想，前世时，她只当老太太就是个和善的老人，直到阮家分崩离析之际，最后还是眼前这个老人力挽狂澜。

她既然这样问，应当是知晓了今早之事。

“老太太，我对三公子无意。”

老太太挑了眉头，颇为诧异：“丫头，你这米粥，以及前些日子去寻冬笋，不都是为了我那孙儿吗？”

原来老太太都知道，许添香想起之前做得傻事，顿时羞红了脸：“老太太，当初奴婢不懂事，现在想明白了，三公子是人中龙凤，我一个小小的厨娘，始终是配不上的。”

老太太继续道：“你真得这么想？”

许添香用力点点头：“老太太，既然您问起来，我就不瞒着您，原本我打算除夕求您放我和阿圆出府，我打算在州桥附近的夜市支起一个摊子，好好做吃食。”

老太太摩挲着温热的暖炉，直勾勾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许添香有些忐忑，她深知如今在阮府有这般好日子，全部都是老太太护着。

良久，老太太将暖炉递给她，默默尝了口米粥，眸子渐渐涣散。许添香瞧着觉得很奇怪，今日的老太太瞧着有些不一样，有些悲伤，似乎还有些感慨。

“你的厨艺果真进步了不少，留在官家始终是浪费。”搁下勺子，老太太太竟然用商量的口吻道，“我舍不得你，多留些日子可好？”

许添香红了眼眶，当年在福田院时，老太太亲自去挑的人，一眼就看中了她这个野丫头，问她喜欢做什么。她说爱做菜，老太太就亲自请了在宫中当职的吴娘子教她。之后老太太更是力排众议，让她成功嫁给了阮君灏。

想起往事，她眼眶渐渐红了，哽咽道：“老太太，您说如何就如何，日后我绝对不会再提离开之事。”

老太太点点头，语气温柔道：“丫头，我今日总算安心了，当初得知你有意于君灏，我就是劝你，可惜不知怎么开口。君灏是个好的，但是野心大，日后有更广阔的天地，你如果跟了他，多少会受委屈。我早就想过给你寻户寻常人家，当主家娘子，守着一人过，日子普通些，但是踏实。”

许添香猛然间想起当年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她早替自己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只是她有眼无珠，看上了阮君灏那个混蛋。

“老太太，我全部都听您的。”

老太太笑得十分欣慰，半晌，她说道：“今年腊月二十九，我想吃水晶丸子。”

“好嘞。”许添香应了，指着桌上的米粥，“老太太，您赶紧吃了，待会儿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老太太应下，小口小口品尝着。

皇城，太妃宫殿中，林太妃满脸怒气地望着自家儿子：“跪下。”

百里瑾老老实实跪了下去：“娘，我不过是搅了赏雪宴，您需要如此生气吗？”

“这里只剩下咱们娘俩，你还不说老实话吗？”林太妃气得浑身发抖，“我从小就教导你，若是想要长久活下去，那就不要掺和进官家的事情，当个富贵王爷不好吗？”

百里瑾淡淡道：“我不过是帮着百里枢得到阮家大小姐的青睐，您实在是太过于谨慎了。”

林太妃冷哼一声：“知子莫若母，旁人不知，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你暗中扶持五皇子已久，上次去大相国寺附近寻猫，就是为了帮五皇子得到阮家大小姐的欢心。有了我那侄子的支持，他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被戳穿之后，百里瑾也没太惊慌，神色依旧从容：“娘，百里枢是个不错的料子。”

林太妃叹了口气：“不错有何用？三皇子百里楷的母后乃是当朝黄贵妃，黄贵妃更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子更是有“女中宰相”的刘皇后辅佐。双方争得不可开交，你如果掺和进去，还能有活路吗？”

百里瑾索性盘腿坐着，英气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娘，你总说不要让我掺和进官家事，但是您忘记了，我们也是官家人，无法置身事外的。即便我不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林太妃能够在老皇上三千佳丽中活下去，完全是凭着谨小慎微，所以她一直希望儿子也如此，但是她也清楚，儿大不由娘，他主意又大，总之是管不住的。

索性抛开此事不管，提起她最担心的事情：“过了年你就二十三岁，王府里还是空荡荡的，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眼，早日同娘说了，让我死心也好。”

百里瑾无奈道：“我很好，只是没遇着喜欢的。”

一年又一年，她年岁渐长，唯一盼望的就是儿子早点成亲，可惜每一年都落空了。林太妃只要看见太后那妖妇炫耀儿孙时，她就来气，提脚踹了百里瑾的膝盖：“明年你若是再不成亲，不如剃度，一了百了。”

百里瑾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一本正经道：“娘，明年除夕夜咱们恐怕真要在大相国寺过了。”

林太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碍于今日穿了件大袖衫，不方便亲自揍他这个不孝子，只能叹气，良久，她有气无力道：“我替你姨妈准备了些礼品，你记得腊月二十九送去。”

百里瑾点头应下，好奇道：“您和姨妈今年还有回老家吗？”

林太妃靠在软塌上，喝了口热茶，这才觉得顺气了些：“对，你老实待着，别又闹出什么花样。至于皇子之争，你既已下定决心，那就一定要赢，要不然连累得将是几个家族。”

“是。”百里瑾神色凝重，瞬间明白身上担负的东西比想象中要多好多。

忽而，林太妃起身去了书案上拿了一张画像，顺手递给百里瑾：“柴王爷让人今早送来的，你看如何？”

画中柴思思身披红色斗篷，漫步在雪地里，好一副雪中美人图。

可惜蠢了些，连个小厨娘都斗不过，一想起那日疯丫头嫌弃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

百里瑾沉声道：“娘，当年柴王爷没娶着你，现在就把主意把你儿子身上了？”

林太妃气得拿了身上的靠枕丢了过去，可惜被百里瑾躲了去，她怒道：“你怎会知晓？”

“那柴王爷见了我，整日里盯着，盯得我心里发毛，所以暗中调查了一番，谁知道竟然和你是老相好。”百里瑾揶揄道，“娘，你们私下有没有再见过啊？”

“滚，快滚。”若是继续说下去，这死小子不知又会说出什么胡话，林太妃还想多活几年呢！

当柴思思从爹爹口中得知百里瑾拒绝的消息，并没有多沮丧，反倒是激起了一股斗志，一定要将这个男人拿下。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九，老太太每年都会和她的侄儿提前过年，顺便赏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几桌酒席，一同热闹热闹。

小厨房平日里从清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因着今日要置办三桌酒席，主母徐氏特地从大厨房调派了几个杂役过来帮忙。

许添香昨夜就写好了酒席的菜单，杂役们帮着准备好了食材，阿圆负责了几个简单的炒菜，她自己则负责老太太点名的水晶丸子，以及百里瑾喜爱的糖醋排骨。

前几日，徐铭托人送来消息，他家王爷爱吃糖醋排骨，可惜一直没吃到满意的。

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许添香特地请师傅吴娘子引荐，见了宣阳楼的老师傅，学成了这道菜肴。

昨天夜里，猪小排焯水后，加盐炸了一遍，又复炸了一遍，直至酥脆。

白糖倒入热锅里慢慢熬煮，直到冒出小泡泡，然后加进去冲开的葛根粉、陈醋，搅拌过后，倒入酥脆的猪小排，盛出锅来即可。

阿圆忍不住尝了块，眼睛猛然放大：“酸酸甜甜的，还有酥脆的排骨，真好吃。”

许添香浅浅一笑，忽然想看看王爷吃这道糖醋排骨的模样，她躲在廊下，透过帘子一角，偷偷打量着百里瑾。

当糖醋排骨摆上桌子时，百里瑾终于明白徐铭这些日子不停问他喜欢吃什么，到底是为何了。

“王爷，您快尝尝。”徐铭瞅着那色泽亮丽的糖醋排骨，默默咽了一下口水，想起许添香承诺的艾草青团，他就迫不及待春天快些来。

百里瑾看着眼前那盘糖色带着丝丝亮光的糖醋排骨，心里暗自期待，这道菜最重要的是看火候，以及排骨炸得程度。

他拿勺子舀了一块，外面的裹糖浓淡事宜，炸过两次的排骨酥脆不已，口中稍感油腻之时，那股淡淡的酸刚好中和了一切，所有的一切拿捏的刚刚好。

“你可喜欢？”老太太最是宠溺这个外甥，平日里百里瑾不苟言笑，对于吃食也不上心，没成想那次亲自开口夸添香做菜好吃，今日里吃那道糖醋排骨时，嘴角就一直上扬，而且越来越高，似乎十分满意。

百里瑾搁下筷子，笑道：“姨妈，你和娘亲要回老家，那厨娘不就放假了。”

老太太点点头：“我每年都会放她们两个的假，我听添香说想要去夜市里支个摊子，也是应允了的。”

百里瑾正犹豫该如何要人时，老太太话锋一转：“你如果想要让她们去你府里，倒也可以的，不过添香说她缺银子。”

疯丫头上次买狮猫还欠下不少银两，应该是为了这事儿去赚钱。百里瑾笑道：“姨妈放心，我一定会给工钱的。”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躲在廊下的许添香见两人吃得都十分高兴，她也很满足，刚转身就撞上一人，来人竟然是阮君灏。

“哼，果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短短几日就为了楚王做吃食，讨他欢心。”自打那日后，阮君灏才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时不时的小惊喜，心中相当不适应，想着许添香八成是赌气，只要他先低头，她一定会服软。

谁知刚刚进院子，他就撞见许添香一脸花痴的看着百里瑾，顿时气不一处来。

许添香倒也没想到事情他会来，冷冷道：“三公子，这是奴婢的事情，不需要您劳心。”

说完就走，忽然手腕被人牢牢抓住，她无奈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阮君灏也被问住了，他也不明白内心真实的想法，娘亲自小就给他制定了一步一步的计划，如今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好，不知从何时开始，事情开始偏离了。他原本对柴思思上心，一来是因为她确实长得不错，二来则是她爹爹的身份。

如今脑子里全部都是许添香，他脱口而出：“我想娶你。”

话出口的瞬间，他后悔了，只好安慰自己应该是喜欢她做得吃食。

许添香冷笑，这个男人还真贱，以前跟着他跑，他嫌弃到极点，如今划清关系了，他又往上凑。

“三公子，我看您肯定是吃酒吃糊涂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顾忌身份，她还特地给他找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可惜阮君灏不领情，而且觉得相当愤怒，他低三下四去求一个小厨娘嫁给自己，结果被拒绝了。

愤怒之后，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许添香没留神，踉跄几步，眼见就要跌入阮君灏怀里时，另一只手被拉住了。

“老太太等着吃水晶丸子呢！”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阴冷，“你喝醉了，快点回去。”

阮君灏望着面前这个表叔，这一次他没有屈服，手就是不松开。

“啪”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阮君灏做梦都没想到，百里瑾会直接打断他的胳膊。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松手，可惜力气毕竟小了些，许添香赶紧抽回手，躲在百里瑾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