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整。
刺耳的闹铃声响起,昏暗中床上的小鼓包内冒出一个脑袋尖。
应缇还没睡醒,迷迷糊糊伸出手拍拍身边的位置,“庄写意,把闹钟关掉呀。”
可手掌拍下去却只触碰到了冰冷的床铺,她摸索两下,忽然睁开眼睛。
下一秒女孩从床上坐起,眼睛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在她那个小卧室里。
应缇这才反应过来,她昨晚就回家了。
庄写意昨天也走了。
床上的女孩有点呆呆的,两条细白的胳膊搭在被子外边,睡乱的头发丝粘在脸颊边,大大的眼瞳蒙着层水光。
看着有些可怜。
她忽然想起男人昨天离开时说的话。
这下庄写意是真的不做老师了啊。
刚起床还不清醒的时候人都会有些脆弱,这种感觉在应缇身上体现地尤为明显。
她开始不收控制地想到以往在网上看到的各种因异地恋分手的情侣。
“唉,想什么呢。”应缇动动在被子外晾得冰冷的手指,闭上眼睛捂住眼皮让自己醒醒神。
清醒后她在被子里扒拉出手机,滑开屏幕找到和庄写意的对话框,告诉对方自己去店里后应缇锁掉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漱。
*
上公交后应缇坐在窗边刷了刷手机,发现一向热闹的员工群里没有一个小红点。
她点进去滑了滑聊天记录,最近一天消息是小雨发的。
小雨哗啦啦地下:【许舟衡你再乱说话我就让老板把你踢出去!】
时间显示的昨晚九点二十三分。
然而到今天早上,群里再没任何一条新消息。应缇心下有些疑惑。
晚上都睡那么早吗?
公交摇摇晃晃地在一中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停下,应缇下车越过斑马线看过去。
便利店的卷闸门还是锁着的。
她在门口站定,四下望了望,来往的人群中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影。
应缇回头,定了定神,白皙指尖触碰到金属门上的灰尘。
今天营业第一天,还要她这个老板来开门,等他们来了后她一定要狠狠说他们。
不过,恬恬是最不可能迟到的,怎么今天也……
女孩使劲推开卷闸门,机械链条滚动的声音尤为刺耳。
就算她勤快一天吧。
应缇简单收拾了下卫生,记录下需要更换的货品,看了眼仓库存货。
做完这一切,她给其余三人发过消息,就在她那张小躺椅上躺下。
对门学校还有几天才开学,因此应缇并不担心。
店里补货、更换过期产品,这些等到其余员工来做就可以了。
再加上今早几乎没有客人,应缇心安理得的开始偷懒。
盖着小毯子的女孩很是无聊,在平板里翻找出上次和庄写意在一块时没看完的纪录片。
片子讲得是动物大迁徙,旁白声音低沉而缓和,听得应缇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见了感应门打开,一声“欢迎光临”将她彻底惊醒。
她一下撑着躺椅扶手爬起来,抓了两把头发后从小柜台后绕出来。
“你好,今天店里刚开门,还没来得及准备——”女孩温软的声调在目光触及门口的人时戛然而止。
距离大门两步的位置站着一个戴着墨镜的陌生女人。
齐肩短发,身材修长,灰蓝色风衣黑色阔腿裤,一点漆皮的高跟鞋尖在裤脚下若隐若现。
似乎是注意到一旁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女人微微偏头摘下墨镜。
白皙的一张脸蛋细看和应缇有两分相似。
“好久不见了,之前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擅自叫你二二了。小缇,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女人看着僵硬在原地的女孩,唇角勾出一个温和的笑。
应缇一开始喊不太确定,直到女人摘下墨镜。她死死盯着对方,嘴唇嗫嚅,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应绛。”
“哎。”女人应了一声,眉眼弯起浅浅的弧度,“你还记得我,真好。”
应缇却不应,她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甲床长出的一点指甲还未修剪,此刻正深深嵌入掌心的软肉。
她的身体有着不明显的颤抖。
“怎么不说话?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坐下说吧。”应绛无奈一笑,冲她招招手。
“你闭嘴!你怎么会来!谁让你来的?谁准许你来的?!你怎么敢来的,你!你们!有什么脸来见我!”
应缇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喊。
明明她现在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又要闯进她的生活?
“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外婆葬礼的时候不应该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吗?不要回来啊不要回来!”
女孩的哭喊声凄厉,身形晃悠几下,几乎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应绛像是被她质问住,看着有一瞬间的怔愣。
片刻后她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一直都有在关注你,你是妈妈的孩子,她肯定是爱你的啊。”
“小缇,你这样想,妈妈会伤心的。”应绛的眸中也有一丝受伤。
“你什么意思?”
应缇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不对劲,“什么叫你们一直在关注我?”
远在国外的他们怎么能看得到她。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串联到一起,平时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所有记忆片段连接起来。
消失的药,门口位移的头发。
还有,恬恬昨天找到她说的那句不明所以的话。
电光火石间,应缇忽然想起那天在她家附近的那个巷子看见恬恬时的情形。
“那天的也是你吧。”
“那个巷子里,听见我声音就跑掉的,就是你吧。”
应缇使劲按住颤抖的手掌,缓缓抬头,视线对上不远处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女人。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是从外婆葬礼过后开始的,是吗。”
应绛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向她的目光饱含怜悯,良久,她缓缓开口说:“你很聪明,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不过,知道思考,却不多读书,你只会感觉到痛苦。”
“我们一直怕你学坏了。”应绛抬脚,开始在店内四处走动,她打量着这家小小的便利店。
在三年前,他们离开之后,她的妹妹就是靠着这个谋生的。
“妈妈他们固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为人子女怎么可以怪他们呢?之前没带你一起走,你心里怨恨,姐姐给你道歉。”
“在得知你学坏的时候妈妈都气坏了,那时我们都被事情绊住了,一直拖到现在才来找你,也是我们不对。”
“不过小缇,你不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变成这幅样子也是情有可原。”女人走着,手指略过一排货架,转过头对着应缇。
“有一件事你做得很不对。”
她脸上唯一和应缇相似的便是眼睛,同样的杏眼,只是她的眼尾要更加上挑一点。
乍一对上那双眼睛,应缇有种照镜子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顺着她的脊椎爬上来,准备缠绕住她的喉管。
“什——”她刚要反问,女人便把食指竖在唇边。
“嘘,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没经过妈妈的同意,就私自谈恋爱。”
应缇的瞳孔骤缩。
不知什么时候,应绛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涂得鲜红饱满的唇正凑在她耳边,唇瓣开合时还能看见里面白森森的牙齿。
“而且,还是和那种男人在一起。”
“一个老师,比你还小两岁的老师,能干什么呢?”
应绛从她身边直起身子,挽了挽耳边掉落的头发。她比应缇高很多,更别提还穿了高跟鞋,抬手就能碰到女孩头顶。
“你乖乖听话,这次我来就是带你走的,爸爸已经同意让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我计划好了,签证和居住证明那些你都不用担心,过去了先去上学,和这里不三不四的都断了。”
“你还小,外面的人都很坏,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回去之后先和爸爸妈妈认个错,然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爸爸妈妈去工作,你和弟弟去上学。”
“我在斯坦福读博士,有什么事你可以——”
应缇突然狠狠拂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神冰冷至极,“说够了吗?”
“小缇、你——”
“很惊讶?我不该打断你,我现在应该一脸感动的扑倒你怀里忏悔自己的罪行并保证以后再也不犯,然后跟着你去过你口中的和和美美的日子?”
“别搞笑了。”女孩轻嗤一声。
“和索婷应彭扬呆久了,你怎么没学到他们的暴脾气,要是他们在这儿,估计说不到几句话就要暴跳如雷了吧。”
“你呢?你现在心里是愤怒的,还是说那番话是你发自真心的?别告诉我你是真那么想的,你刚说你是个博士,博士都是这么理想主义的人吗?”
“我出生到现在只见过他们一面,你和他们朝夕相处,他们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清楚吗?”
“你是真睡还是装睡呢?”
应绛看起来有些哑口无言,她眉间纠结的神色一闪而过,终是开口道:“小缇,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有人和你这么说的吗?”她斟酌道。
应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索婷和应彭扬两夫妻在国外的工作是传.销吗?”
“你赶紧走吧,别再说带我走的话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们关心。”说着,应缇便要撵应绛出去。
“小缇,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姐姐本来想和你好好说话的。”
应绛眼底划过一丝悲痛,抓住应缇推她的手,另一只手朝门外挥了挥。
很快,门外蹿进来两个身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绕过应缇,一个雪白的手帕被按在她脸上。
应缇挣扎两下,鼻腔充满刺鼻的味道,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应绛的一声叹息。
“睡吧,睡醒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