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想要怎么赌?”
白梓岚放下酒盏,坦然应战。
“既要赌斗,便须彩头。”
“以美人为彩头?”白梓岚一哂。
“不,”若叶摇了摇头,“以美人头,为彩头。”
谈绾不禁微微变色,与白梓岚对视一眼,心中颤了颤。
白梓岚笑道:“这样恐怕结果太血腥,我怕——”
一见他这疏狂惫懒模样,谈绾便心道不好,若叶果然挑眉笑道:“这样就怕了么?”
“我怕——你输不起。”
他淡淡的吐出这句话,周遭的西夏人乱哄哄翻译一阵,便有数人脸红脖子粗的拍案而起。
谈绾额角忍不住微微抽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梓岚要是不狂、他也就不是白梓岚了,虽然成熟了不少,可是自离开汴京就从没见他怂过,虽然情势不利至此,可堪堪合了那句“死鸭子嘴硬”。
“哼。”若叶敛了笑意,他身边那弯刀客便上前一步:“我是若叶大人帐下勇士盏旦,向你挑战!”
白梓岚笑着负手上前一步:“彩头呢?”
一个女声传来:“我来做彩头!”
西夏人纷纷转头看去,面上都是一阵讶然,立即给她让出一条路来,谈绾忙抓住那侍女问:“她是谁?她是谁?”那侍女回道:“她是……若叶大人的妹妹,如今国主册封的宣武县主。”
若叶的亲妹妹、西夏的宣武县主都站了出来,席间自然士气大振,各个挑衅般看向白梓岚。
“那么,出身高门的公子,你的彩头呢?”
在场的汉地女子,只有她和沈懿奴两人,谈绾与白梓岚对视一眼,一咬牙便要站出来迎敌,却见那边沈懿奴一个趔趄,竟然站了出来,倒像是慨然应战的模样。
谈绾与白梓岚俱是一愣,然后便见严华站在人群中,负手而立,正微笑着望向二人。
这……
若叶看向沈懿奴,微微拧眉,竖起大拇指笑道:“好!好气魄!”
沈懿奴毫无防备的被严华推到场中,正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便转头恼恨的瞪着严华,后者却仍一脸淡然的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梓岚见她满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仰头大笑三声,拍了拍手掌:“这彩头甚合我心意。”
沈懿奴忍无可忍,咬牙看向他,一字一顿的道:“白梓岚,你不要太过分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输赢可是在我。”
见他如此欠揍的模样,谈绾亦是忍俊不禁,做梦也想不到沈懿奴竟会以这种方式落到白梓岚手里,偏偏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比武点到为止,杀人毫不留情,全凭天命,这便是赌局。
白梓岚挑了把趁手的长剑,横剑道:“你既擅用兵器,我也以兵器相迎,请罢!”
有宣武县主鼓舞,盏旦自是只能赢不能输,当下弯刀如雪,刀锋翻卷,向白梓岚招招式式夺命袭来,两人在红圈内站定,出圈为败。
沈懿奴双目赤红,紧紧咬着牙,捏住拳头,一闪不闪的瞪着场中,若是白梓岚稍有不慎,丢掉项上人头的就是她了。可谈绾却并不担心白梓岚会输,反而怕他会赢得太干脆。
若叶的意思,她已经瞧出了几分,若是此战白梓岚胜,一旦伤了宣武县主,那便激起了西夏人的愤怒,若是白梓岚败,沈懿奴死,白沈两家势必如同水火,间接影响汴京政局。
对若叶本人而言,这是一场一本万利的赌局。
换言之,只要白梓岚上了场,他就已经输定了,而这些弯弯绕绕,连她都能想到,白梓岚自然也是明白的。
盏旦不愧若叶帐下第一勇士之名,弯刀招式奇诡,却刀刀划向白梓岚颈项间,都是取敌人项上首级的酷烈杀招,白梓岚与他斗了上十招,便觉此人难缠,当即沉下心来谨慎对敌,一柄长剑如君子,握着攻守之间的分寸,既要防着被他伤着,又不能伤着他,还不能让彼此出圈,一时甚是艰难。
如此对过百招,盏旦渐渐不耐,忽的口中厉喝一声,翻起手腕,弯刀向他凶猛劈来,白梓岚虎口淌血,连退几步,便要反击,谈绾屏息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对方若要佯装战败,只怕就是现在!
长剑锋芒微闪,堪堪从盏旦胸前划过,盏旦果然连退几步,向圈外倒去!
刹那间,西夏人都按捺不住的起身观战,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梓岚长剑压住弯刀,左手微微用力向自己的方向一拽,竟生生将对手又拉回了圈里。
好险好险,谈绾看得心惊肉跳,那边沈懿奴却沉不住气了,厉声道:“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白梓岚并不理会,只是微微喘气,凝神防备对手。
落在身为彩头的沈懿奴眼里,他能赢而不赢,自然是有意为之、故意想要自己的命了。
盏旦被他拉了回来,一时失神,倒分不清方才到底是真不敌还是假意要输给他,白梓岚便冲他眨了眨眼,横剑道:“怎么了?这就害怕了?”
盛怒之下,盏旦杀招迭出,迫得白梓岚连连拧腰闪避,他生得容貌端正秀丽,肌肤白皙,双腿修长,西夏人本以为他这样清瘦的身板不可能有什么真功夫,可如今见他与盏旦对敌,竟在数百招间保持着不胜不败也不平的局面,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又忍不住暗暗生出些畏惧之意来。
“这宋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侍女也侧过头问她一句。
谈绾但笑不语,一时也很是佩服白梓岚,一则功夫扎实,二则不借机报私仇,三来心存仁慈。见彼此又拆了上百招,盏旦仍是不输不赢,已经很有些力竭,白梓岚便也力竭,总之保持着一个持平的状态,那西夏人中一位贵宾淡淡道:“再这样打下去,明天天亮也没有个输赢,既然他不想赢,也不愿输,这一局还是罢了吧,免得局面太过难看。”
他一开口说话,若叶便面色不善,冷哼一声,却当真请场中武士住手停战。
谈绾便问:“说话的是什么人?”
“那是王太后的哥哥,常兰大人。”
侍女说着话,面色却有些红润羞赧,谈绾扬了扬眉,细看了那常兰一眼,果见他是个十足的美男子,一双湛蓝眼眸很是平和的看着众人,高高的鼻梁下一张薄薄的唇,活似魏晋时期雕刻的佛像,有一种飘逸的雍容风华。
沈懿奴见保住了命,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若叶却不愿放弃,眸光阴沉的扫了一眼众人:“此战我倒没有尽兴,不如再比试一场,大家意下如何?”
白梓岚抱着剑立在场中,闻言便抬头笑道:“阁下,阁下,车轮战可不行,我们这两位美人也都不会功夫,还怎么比呢?”
方才做彩头的那位宣武县主站出来道:“这有何难?你若是累了,就让我们花拳绣腿的比一比,权当引大家一笑,不就是了?”
白梓岚扬眉:“那又以何物为彩头呢?”
“简单,那自然是我想要什么,就以他为彩头。”
正常情况下,接下来的对话肯定是“你想要什么呢”,可惜白梓岚不是正常人,他眯起眼笑问:“你要天上的太阳,难道我们也得给你摘?”
宣武县主被他噎得一愣,摇头道:“方才我拿项上人头做彩头,你明明可以赢,却没有拿走我的命,我感谢你,不为难你。”
这回轮到白梓岚愣了愣。
县主续道:“谁与我对阵,我就同谁说,既然你不打,我就不同你说了。”她说着,看了看沈懿奴,又看了看谈绾,一只手叉在腰上:“你们谁来与我斗一场?”
沈懿奴立即摇头:“我不会打架。”
谈绾闻言心道:“前几日在车上与我搏命的时候,也没见着你不会打架啊。”
可话至此处,现在也只有她可迎敌了,便脱了碍手碍脚的罩衣,仅着贴身衣裙站了出来,扬声道:“我来!”
宣武县主打量她一眼,大约是见她瘦弱伶仃,便有些疑惑:“你来?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你们西夏人重信讲诺,我也重信讲诺,既然应战,必不食言。”
“好。”县主点一点头。
谈绾道:“你要怎么比?以何物为彩头?”
“这个简单,如果我赢了,他,要任我处置。”宣武县主十分高傲的仰着下巴,分明是对谈绾说话,看的却是白梓岚,谈绾心中微微一动,也笑看了他一眼,白梓岚默然无语,眉梢却跳了跳。
谈绾惊了:“……您要以白二公子为彩头?”
这事若是发生在汴京城,从前的白小阎王听见这番话,恐怕这宣武县主现在脑袋就搬了家,现在的白梓岚听见这话——不,他不会在汴京城听见这种话,因为大家都怕他得紧。谈绾只觉得又是紧张又是好笑,扯了扯嘴角,又十分无辜的看向白梓岚:“白大人?”
白梓岚眯起眼,眼眸中闪烁着不无威胁的光芒,谈绾登时觉得脖子有些凉,便笑道:“任县主处置,可是不知您是打算怎么处置?若是要伤他性命,那可万万不行,若是您有其他打算,那这架不打也罢,我直接认输。”
白梓岚:“……”
果然见这县主脸色微红,谈绾心下更是大乐,恐怕方才一阵较量,这西夏女子对白梓岚的容貌武功颇为动心,又见他与自己貌似亲近,便生了好胜心,输赢不论,必要引起他一番注意,既然如此,不妨让她一阵,若是能给白梓岚亲近她的机会,岂不是还能旁敲侧击一些西夏国的内情来。
但是问题来了,白大人他老人家,是个断……袖啊……
念头未完,白梓岚也已十分了然的看了看她,淡淡道:“不妨比一比吧,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一场情分,怎可就这么把我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