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华赫然变色,两人不露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谈绾便知此时应该做的,应该是不露声色的出去,然后把门锁上去找白梓岚,这是比较保守的法子,至少来人不管是谁,这下都跑不了了。
可是把尸体和此人单独留在一起,那可真是羊入虎口,便是抓到了人,证据也全毁了。
不等她犹豫,严华已做出了选择——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拉住谈绾衣袖将她一抛,便将她抛到门外,然后自己将门一拽,没想到这间屋子的门有些生锈,一时竟拽不动,更来不及上锁!便见一个带着鬼面具身着刑部衣衫的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合身朝谈绾扑了过去!
严华大惊,一柄朴刀在手中翻转起来,便朝那鬼面人劈落,几个来回间才看清,那面具极可怖,是个青面獠牙红舌的恶鬼像,寻常人要是在验尸间里撞见这么个东西,只怕早就吓晕了,即使谈绾见惯尸体,更不信鬼神,此刻乍然对上仍觉心悸发寒,三人便在这狭窄的长廊里缠斗起来。
这人功夫尽是些诡奇路数,一柄月牙弯刀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之物,谈绾心念微动,对严华喝道:“攻他下盘!”
严华便一刀朝他大腿劈去,就在此人低头的刹那间,谈绾抛出手中金针,只听“噹!”的一声,那鬼面具避之不及,正被金针刺中,便碎成块状落下来,谈绾定睛去看此人面貌,没料到这鬼面具之下——竟然还是面具!
只是这回换了一张惨白的面具。
奶奶的,戴着这东西走夜路也不怕瘆得慌。
严华一柄朴刀舞得生风,嚯嚯几下将那面具人逼退,对谈绾喝道:“快走!”
这时候也不知道白梓岚这货跑哪儿去了,谈绾情急之下,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嗖”的一声蹿进了验尸间内,使出浑身的气力将门从里面“哐当哐当”的锁上了,把面具人和严华隔在了外间长廊里。
跟尸体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面具人怔忪片刻,果然有些愤怒,打斗间掏出一枚火折子点燃,借着指力将它透过铁栏杆射了进来!
难道是,这尸体现在十分怕火?
谈绾不及多想,伸长腿将那火星子截住,挑到一旁墙上踩息了。
眼见着既无法突破严华的朴刀、也无法再进门,那面具人气得哇啦哇啦跳了几下,弯刀猛攻数次,觑了个空当转身便跑了。
严华深深喘息几声,将朴刀还回鞘内,转头看向谈绾:“没事吧?”
他一面说,一面便来推门,却见谈绾仍锁着门,便拧眉道:“放我进来啊。”
“……”谈绾不答话,只是静静的透过栏杆看着他。
“放我进来啊?”
他又说了一次。
“——严大人,我想您还是暂时不要进来了吧?”
严华猛的抬头看向她,却见谈绾似笑非笑的也正看着他,两人隔着铁门四目相对片刻,严华便敛了方才慌张神情,侧头冲她微微一笑:“我道你是慌不择路跑进去的,原来是心里方才就已经算定了,怎么猜到的?”
“……本来我也没想到的,从方才起这里就没有人来,到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是没有人来,如果不是严大人有意为之,我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已经入夜,刑部也是要关门休息的。”
“唔,也可以说得通,”谈绾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我想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进了隔壁大人那间屋子,可是我出去的时候,那屋子的门分明是关着的,为什么后来又开了呢?是不是严大人有意引我走错房间,好给那人钻空子的时间呢?”
如果你在一条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一模一样房间的长廊里走出二十步远,而你记得这当中只有自己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那么往回走的时候只要碰到第一个开着的门,就会下意识的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房间,走错在所难免。
“正好我也完工、要回家了呢。”
严华眸光显然深邃起来,逐渐染上几丝不耐的戾气。
“可是身为刑部的官员,发现验尸间有异动,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我丢出房间——这倒也说得通,是为了保护女孩子嘛,可是方才我们三个打斗起来,大人也不见得打不过那人,何必还让我跑呢?难道两个人的胜算不是更大些吗?”
“……”
谈绾笑了笑,不待他反驳,便续道:“大人想必是给了我两次逃跑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我都没跑,不仅没跑,还转头回到房间里,却把大人锁在了外边,你们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你放面具人跑了,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诈我,还想再进来?”
“……”
长久的沉默之后,严华果然笑了笑:“两次机会,可惜你都没有做出对的选择。”
他的眸光愈发阴冷,没有丝毫否定,却淡淡笑道:“你还真是谈清月的高徒,只是你师父还是比你聪明,知道见风转舵,或者明哲保身,如果是他今日碰上这种情况,肯定不会选择困守在房间里了。”
谈绾见他面色,忽然微觉不安,退后一步,十分戒备:“白梓岚呢?”
“现在才想起来问他,岂不是晚了吗?”
严华虽然在笑,可眸中殊无笑意,反而有一丝嘲讽之色:“莫非还等着他回来寻你不成?”
谈绾一直只想着白梓岚应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事,以他的功夫和心计,居然也会中招吗?
外面传来严华拨弄锁眼的声音,铁器碰撞,叮当作响,落在谈绾耳朵里,却似是惊心动魄、追魂索命一般,忍不住又退一步:“严大人!你我素无过节,之前陈亦勤官银案您也多有参与,升平楼一案您也与苏大人配合默契,按理说,此事不该与您有关罢!”
严华却不答她的话,兀自从腰间拎起一串钥匙,笑容在她看来便是十分的毛骨悚然,声音古怪:“你想把我锁在外面吗?想必你是忘了,这里是刑部,不是大理寺,钥匙在我手里,不在你手里,小姑娘。”
“你、你不是严华!”
从什么时候开始,严华不是严华了?
谈绾退到尸体旁边,只见铁门“吱嘎吱嘎”的已经被“严华”打开了。
此番撞破了他的身份,她隐约知晓自己已入了一个诡异的局中,只见“严华”僵冷噙着笑容踱步入内,谈绾便一直后退,直到碰到墙壁,才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将手伸进兜里,暗暗捏紧了仅剩的金针。
“小姑娘,别轻举妄动。”
“严华”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便在那两具尸体跟前站定,阴恻恻的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我现在——不怎么想知道了。”
“可惜迟了。”
吐出几个字,“严华”便掏出一枚火折子,往那尸体头上一扔,只听“哗啦”一声响动,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幼虫便从尸体的口鼻里晃晃悠悠蠕动着爬了出来,最前面的一马当先往那火焰扑去,一股焦糊的臭味便弥漫开来,后面的幼虫踩着前面的尸体前赴后继,宛如飞蛾扑火般不断朝那火焰撞去,整个过程诡秘无声,十分规律,足有成千上万只。
等到最后一波虫子离开死者的身体,那尸体的脑袋都已经瘪了下去,五官扭曲破碎,成了两具真正的尸体。
谈绾不禁心头一阵恶心,努力忍住想呕吐的冲动,才明白怪不得自己竟然看不出异样,原来这尸体的脑子都已经被虫子吃光了,可虫子还留在他脑子里蛰伏着,只怕这也不是一般的火折子,而是有某种独特的香料作为诱饵,它们才会出来。
“严华”十分诚恳的帮她解答了疑问:“这是红腥虫,喜食脑浆,独爱百草香,红腥虫一入脑便迅速繁殖,直到把人的脑浆子都吃完,才会进入休眠,直到百草香将它们唤醒。”
谈绾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干呕几声,咳嗽道:“所以你们要毁了它们,为的是不让大宋察觉你们的阴谋?”
“……”严华只是笑。
“这两个人为什么非死不可?”
“只是一个顽笑罢了。”
谈绾狐狸眼闪过一丝冷厉:“两条人命,只是一个顽笑吗?”
“你,在我眼里,也只是一个顽笑。”
“可是目前,你好像还没有想杀我的意思,”谈绾向前一步,淡淡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白梓岚是兵部尚书白宗澹家的二公子,相信我,你要是伤害了他,对你不会有半点好处。”
“严华”闻言扬了扬眉:“——你也很讨厌他,不是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替他求情呢?”
白梓岚再霸道无礼,也终究是守规矩、讲道义的人,而且忠于职守,遇上这种残忍的变态杀人狂,简直衬托得前者都成了温柔善良的小天使了,谈绾便哼了一声,蹙眉道:“我讨厌他也不妨碍讨厌你啊。”
“哈哈哈,”“严华”笑声干哑粗糙,仿佛被人掐住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似的,一张假脸笑得褶皱扭曲,“我听说白梓岚是你们汴京的高门公子,是晋国大长公主的爱孙,阿爸是兵部尚书,阿妈也是你们赵宋的宗室女,这样的人若是被我捏在手里,像面团一般揉来揉去,想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说呢?”
谈绾不禁心下微叹,这家伙不盯他人只盯白梓岚,看来还是平常太过高调惹得祸啊。
“严华”一只青枯手掌伸过来,揪住她的衣领便往外走,谈绾面上镇定,心中却甚是忌惮那红腥虫,只好由得他绑架,被一条黑布遮住双眼,上了一辆马车,一路只听马蹄声响,晃晃悠悠过了半个时辰,却似乎在过关卡,谈绾这才有些心急,难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要出汴京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