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说要蒋求识的升平楼建造图,我已经帮你拿来了,你仍是不肯让我见非衣一面,你现在又想干什么?”
裴还卿双眼哭得红肿,拉住卫英的衣袖,满脸悲伤哀求。
他忽然安静下来,极尽温柔的抚摸她嘴唇上的伤口,仿佛一件举世珍稀的宝物,柔声道:“方才弄疼你了吧?你放心——往日我势弱,无奈被沈垣那贼厮鸟辖制,明知我不愿,还是让秦若山那厮把你送给上官陵……连她的女儿……那贱货也对我百般作践,直不把我当男人,如今秦若山好容易被弄死了,却又来了个于清……哼,他接手了闻筝馆的生意,又想去碰白梓岚的狗场生意,手伸得够长的!”
“……”
裴还卿只是哭,泪痕划过面颊,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夜色里卫英的面庞似有些扭曲,抬袖帮她擦了擦泪,柔声续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如今我们卫家不一样了,我亲妹妹成了穆王赵佖的正妃,再不是沈垣那老东西能困得住的了,你相信我——”
“阿英!”裴还卿越听越害怕,浑身直发抖,“你到底还想干什么?这门亲也是你当初辛苦求来的,为了求沈家一个庇佑,平心而论,这些年沈家待你也不薄……”
“住口!”卫英面孔变得冷厉,眯起眼冷笑,“什么叫待我不薄?你知道那贱人在家里怎么对我?寻常漂亮几分的侍女,多看一眼,说打便打,数起来折在她手里的不知有多少,便是非衣,我换了多少地方才把他藏住?这也能叫待我好么?”
裴还卿欲语还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看着他如困兽一般在这名利场中转悠,总有一日,不是咬死别人就是被人咬死,心念便稍稍一动,秀眉微颤:“你是想动于清?还是白梓岚?”
“你等着看罢,”卫英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眸中闪过她熟悉的那股子狠劲,续道,“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你是疯了。”
裴还卿喃喃的摇了摇头。
“至于我和你,我也不需要你帮我做别的,”卫英眸光重新落回她的脸上,逼着她看着自己,“上官陵既然被调到江南,和苏汯必然会有书信往来,只要你帮我把他们的信件偷出来带给我,让我也参详参详,看看他们到底查出了什么,也就行了。”
这厢华宴散去,酒足饭饱的虞山还在一边唱着小曲儿,便见谈绾面色不虞,忙站起来问她怎么了,谈绾一晚上没见着苏汯,心中便记挂着,亦不再林府多盘桓,便与虞山两人一道往大理寺折回。
不料第二天一大早,却发生了件尴尬的奇事。
大理寺设立以来,审案断事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不过若说审狗的尸体,那还是头一遭。
可堂堂兵部尚书白宗澹家的二公子白梓岚拖着二十多条狗的尸体往大理寺鉴堂一搁,便大剌剌在一旁坐了,点名要找谈清月来验尸,鉴堂里照旧坐着吹胡子瞪眼的刑部侍郎萧克俭,和首座上面无表情的王玄简。
谈绾陪着师父匆匆赶到鉴堂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又可笑又荒唐的景象。
可是能不帮他验么?
谈清月陪着笑见过了诸位大人,十分克制的回话道:“小人们只会验人尸,不会验狗尸,不如请个兽医来断一断?”
“兽医断过了,都是被毒死的,毒性强得能药死十头牛,”白梓岚转头看向王玄简,淡淡的道,“我问的不是狗,是人,谁毒死了我的狗,王大人是不是应该好好查一查?”
谁要他白二公子往日结仇太多?而且……恐怕——谈绾不禁皱眉,昨夜满汴京都见着了于清和白梓岚发生了冲突,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如今怕是于清顶替了秦若山的位子,刚调到户部做了司曹,正是沈垣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又是沈家亲戚,当红得令,可是要说是于清下手毒死了白梓岚这么多狗,那也未免有些太落痕迹了。
不过那于清为人狠辣,一向不知收敛,要真是他干的倒也并不奇怪。
王玄简清了清嗓子,看了萧克俭一眼,后者立马拂袖而起:“我们刑部已经拒了此案,这等案子送交开封府尹查处也就罢了,又并不牵扯人命,轮不到刑部插手,此话我已经和白二公子讲过了,不过白二公子偏不信,不止不信,还把下官也一并拽来了大理寺,嚷嚷着非要大理寺给个决断——这事儿咱们刑部是真管不了,就看王大人愿不愿意接过去?”
谈绾心内又是一阵大乐,这萧克俭可太有意思了,这套说辞倒是与平日里正正相反,头一回不怪大理寺抢了刑部的生意,反而把案子往大理寺推。
王玄简又清了清嗓子,扫一眼那群狗的尸体,面无表情的道:“本官倒是想管,只不过无典可据,无例可查,要不——白二公子便按着萧大人的说法,先送到开封府去请袁大人审一审?”
“袁大人若管得了,我还用得着来大理寺找您么?”
白梓岚哼了一声,便面色不善。
既然大理寺卿发了话不管,刑部自也收起了尾巴,可白梓岚不依不饶,直把三司都惊动了,谈清月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便觑了个空当领着谈绾赶紧脚底抹油,离了这等是非之地。
躲回小院子里的时候,虞山正拿着一筐子百合,往小灶房里走,见他们回来,便有些讶然,踩在门槛子上笑道:“今天这么早就回了?我正准备做你爱吃的脆炸玉兰球呢。”
谈清月便自个人回了房,谈绾也来了兴致,便把袖子一挽也进了灶房,边笑道:“来,我也帮忙。”
见虞山左支右挡,谈绾也不拆穿,径直端了个凳子垫脚,把柜子顶上罩着筲箕的碟子取了下来,便靠在柜子边啃那碟子里的鸡腿儿,虞山见状便有些急:“哎,哎哎,你好歹给我留一口。”
“不是做我爱吃的脆炸玉兰球么?这东西可费工夫,这光景再不做,可赶不上午饭了。”
虞山气得够呛,瞪她一眼,却真的把百合倒了出来,拿杵子捣了,掺和点面粉和盐巴,搓成一个个滚滚的球儿,一面没好气的瞪着自己那根鸡腿:“别人都爱吃甜口的,偏你爱吃咸口的玉兰球,怎么,是觉得咸口的不腻味,就能多往肚子里头塞几个不成?——贪心。”
把剩下的半截鸡腿儿塞进虞山嘴里,谈绾拍了拍手,便淡笑着出了灶房,推门回屋,却见苏汯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茶香悠悠,正就着茶水吃她的糕饼。
谈绾眼睛一亮,立即关了房门跑过去笑道:“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公务正忙?”
“不来怎么能见着这么一出好戏呢?”苏汯只是笑,笑容带着三分促狭,摇头续道,“脆炸玉兰花是什么东西?我倒从来没吃过,是真吃玉兰花么?”
“不是不是,”谈绾忍俊不禁,“是百合。”
“唔。”苏汯扬了扬眉,露出一抹了然之色,“那做出来必然便又白又香,以玉兰命名倒也贴切。”
“今日正好虞山做了,留下来午饭,你也尝尝?”
苏汯吃罢糕饼,伸了伸胳膊,又拧了拧脖子,摇头叹道:“我倒是想,不过来不及,下午还有事儿呢。”他一面说着,一面笑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捞过去,在怀里圈住了,挑眉道:“听说你昨天晚上到处找我?”
“没有。”
谈绾低下头,脸不觉微微红了。
“我还以为你是见着人家大婚,心里也着了急,别急,别急,你未来相公正努力攒彩礼钱呢。”
闻言大羞,她便立即去堵他的嘴,一抬头却正好被他吻住,一个吻辗转厮磨,直吻得她有些气促心慌,他才停下,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满意了么?”
“合该知道,大人当真不是君子。”
苏汯胸膛便发出一阵低低的震动,两人笑闹一阵,就着抱住她的姿势,他便微微叹息:“还有事儿要同你讲,昨日想必你也听说了——上官陵要被调到南边去整治河道了。”
“嗯,上官夫人已经告诉我了。”
“不止呢,如今汴京上下都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大内已经出了些乱子——”
谈绾闻言便睁大了眼:“官家?”
“不是,”苏汯微微摇头,“是高太后,病重了。”
“……”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天又阴了阴,风把院子里的窗户吹得来回晃荡,传出些哔啵作响的声音来。
苏汯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别害怕,这也是早晚的事,高太后毕竟年事已高,一旦山陵崩,朝局动荡上下不安,是要乱一阵子的,不过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思来想去,须得跟你提个醒儿。”
“什么事?你说便是。”谈绾不禁微愕,什么事儿他还要跟自己特特的来提个醒?
“秦若山死前我从他嘴里知晓了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又在袁潜忠嘴里听到了同一个名字,大概袁潜忠杀人栽赃的计策便是此人定的,本是说好嫁祸给杜延,半路上此人却矢口反悔,把蒋氏尸体劫走,再做手脚嫁祸给我,又去通知了白梓岚,好去大理寺揭破——这也算是声东击西、计中之计了,险些把我套进去。”
“不是沈垣么?难道还有旁人?”
谈绾心下微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