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岚见来人竟是林知越,不由悻悻然:“我道是谁,原来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十七八里、拿刀往我脖子上架的林大人啊,失敬失敬。”
“……”
林知越不搭腔,苏汯却扫一眼刑部方向,目光又落回林知越身上:“这个时辰,来刑部?”
“公务。”
“唔。”苏汯便扬眉。
林知越看了白梓岚一眼,拧了拧眉,显出几分沉稳气来:“想是最近姨父没怎么管教你,敢在刑部门口拦着朝廷命官,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话音刚落,白梓岚就要跳将起来,苏汯实在有些困,便懒懒挥了挥袖:“行了,此事已了,和你的杜延没关系了。”
“……”
不妨他竟随口说出“你的杜延”几个字,白梓岚张了张口,脸瞬间红了一红,不言语了。
好容易打发了他,林知越便和苏汯一道踏月而行。
“事情办好了?”
“唔,明天来刑部接人,带着她师父,一道回家吃顿酒。”
苏汯一边走,一边揉了揉眉心。
“要成亲了?”林知越挑了挑眉,拱手道,“恭喜。”
“你呢?”
“紫苏吧。”
林知越叹息似的道。
“忽然想通了?”
苏汯倒是有些惊讶似的,侧头看了看他。
“也没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林知越一笑,“我赶紧娶了她,省得姨母老是想把她嫁给你,岂不是麻烦你?”
“该不会是为了这个原因罢?”
苏汯驻足,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认真的,怎么忽然想通了?”
“我想世上像她这般心爱于我的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吧?而且她白家家世也与我可堪匹配,白梓岚虽然霸道,但对家人很是回护,我娶了紫苏,对咱们的事也有好处。”
“就这样?”
“嗯,就这样。”
“这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我说的句句在理,如何儿戏?”
林知越虽望着他,可眸光淡淡的,似落在远处。
“你要真这么想,有了白家助力,日后便是平步青云、位列三公,也是指日可待。”
苏汯便收回眸光,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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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没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苏汯翻身坐起,便从衣柜里翻翻捡捡,仔细挑了件衣裳换了,便打算出门去,想了想,又回头跟父母说了句:“出去了,待会带个姑娘回来。”
苏张氏原本应了一声,可转头一想,又一迭声跟出门去:“什么?你说什么?”
人早走了没影,苏张氏便回房去找相公苏橦,苏橦正倚在榻上看书,见她慌慌张张的,便笑道:“怎么了?”
“嘉言几天没回家,又出去了,还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他说——要带个姑娘回来?”
“姑娘?!”苏橦亦惊,放下手中的书卷,又借着手腕的力气挪了挪下半身,“大约是——我腿脚不便,不好上人家里去,可是怎么说都应该是咱们登门拜访,或是请媒人,三书六礼走一遍才是正理,否则是要失礼的。”
苏张氏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嘉言既不随你,也不随我,脾气古怪着呢,他主意又大,事情又多,拿定的主意几时变过?他自有他的理,且等着便是。”
两人叨叨咕咕一阵,苏张氏便打算亲自下厨张罗一桌饭菜。
谈清月在刑部签了字,把谈绾领出来的时候,苏汯已经在刑部大门门口候了有半个时辰了。
加上虞山和紫苏,五人十目对视半晌,谈清月便哼了一声,对虞山摆了摆手:“你带着紫苏,先回去等着。”
“干嘛支开我?”
见他嘟嘟囔囔,谈清月举起拐棍作势要打,把他吓得领着紫苏撒腿就跑,谈绾在后头咯咯咯笑弯了腰,话说回来,师父、虞山和苏汯来接她,已经很好,紫苏居然也一道来了,这便让她有些意外之喜。
剩下三人,谈绾左右各看一眼,选择了师父这边,凑过去嘿嘿笑了笑:“师父,此番谢谢师父成全。”
“成全你做大牢?”
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谈清月又气得胡子直翘,瞪了苏汯一眼,怒道:“都是你小子惹得祸!看看小绾为你吃了多少苦?”
“是我的不是,不过为了赔罪,我在家里特备了一席酒,请您师徒二人前去,也好商量一下我与绾绾的婚事,只因我父亲腿脚不便,不能走动,只是怕是委屈了您,若是您不愿去我家中也没关系,我寻个机会,临河揽月楼候着,您随时招呼便是。”
苏汯作揖到腰,看起来甚是恳切。
听罢这一番话,谈清月倒只是淡淡哼了一声,谈绾的嘴巴却越长越大,下巴险些掉到地上,直勾勾看着苏汯,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想什么呢?”谈清月拍了拍她脑袋瓜子,“人家求亲呢,你允是不允,总要给个话儿呀,难道要师父觍着老脸去说?”
师父一面说,一面把她往苏汯跟前一搡。
“你——”谈绾见他今日似乎较往常格外俊美些,不禁有些面红,不妨师父此招,当即低下了头。不料苏汯也不言语,两人彼此互相看看,谈绾心中一直惦着他说的三日之约,便笑道:“大人当真守约。”
苏汯却淡淡一笑:“说了要娶你,定要娶你。”
谈绾又愣住。
半晌,见她不言不语只是望着自己,苏汯终于咳嗽一声,也微红了脸,轻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于你。”
“——没有没有,”谈绾连连摆手,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第一次见你父母,总不好空着手,买些什么才合规矩?”
苏汯闻言也是一愣,便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搁在她掌心:“我也不知,你看着办。”
最后谈绾空着手、苏汯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谈清月烟锅子别在腰后一摇一晃跟在二人身后,三个人便去了苏汯朱雀门青桥巷家里。
苏张氏饭菜刚上桌,便进卧房把苏橦推出来,恰好闻得叩门声,便有小厮去应门,那小厮想是没见过苏汯这般模样,有些愣神,半晌只知道挠头,一面指着花厅:“想是公子今日有客,老爷夫人已经在花厅候着了。”
那边苏张氏便慌慌张张一溜小跑出门来,一面招呼:“贵客已经到了?失礼失礼,我正去请相公,本来一直候着的,快请快请,你——”
谈绾一见她,便看得有些呆了。
虽然之前师父已经提过苏汯母亲张氏是个极美貌的女子,可乍然一见,还是觉得震撼,用“震撼”二字绝不为过,这苏张氏年近不惑,可眉眼依旧,肤如凝脂,乌发累累,那双眼生得和苏汯一模一样,不过苏汯一贯冷厉慑人,她却是顾盼之间如春风拂面,教人心折,即便把日月星辰都堆在她脚下,谈绾也觉心甘情愿,昔日裴还卿虽绝色无双,可与她一比,气韵上还是落了下风。
她一见谈清月,也愣了片刻,苏橦便在花厅中唤:“惗之?”
苏张氏也不理会,只是细细看谈清月,又忽的眼光微闪:“是您?”
谈清月双掌合十,冲她行了一礼:“施主一向可好?”
师父往日总说自己做过农夫又做过厨子,还做过屠夫,可从没听起师父说起自己还做过和尚?乍见师父行此等僧门礼,莫说谈绾,连苏汯一时都有些惊诧,谈绾忍不住上前一步,仰起头:“师父?”
那边苏橦又提高声量,唤了声:“惗之!”
苏张氏亦双掌合十,向谈清月还礼,一面回头微笑道:“就来!”
真是一刻也不能分离的恩爱夫妻,谈清月仿佛甚至感慨,却笑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老头子此番是为令郎和小徒之事而来,如今苏夫人生活随心,于红尘中觅得十方安宁,可谓功德圆满,前事便勿要再提了。”
苏张氏眼中有泪,闻言便点了点头,又细细看了看谈绾,便拧眉去戳苏汯,一面微嗔道:“你这孩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行事莽莽撞撞——”
话未说完,苏汯便拧起眉,拉了拉谈绾衣袖,转身往花厅走去,一面笑道:“是是是,您说得对,就别当着客人的面儿训斥我,您私下里再说,好不好?”
苏张氏又是笑又是气,便不与他多说,只陪着跟在后头的谈清月一道入花厅去。
一见苏橦,谈绾又是一惊,那苏张氏何等花容月貌,苏橦却是形容枯槁,憔悴支离,想也不过年近四旬,可两鬓微霜、发已斑白,又腿脚不便,只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唯有那一双眼——眼神暖如春阳,所及之处和煦怡人,似乎穿透了岁月,有一种淡漠而彻底的力量。
苏橦一见张惗知便露出笑意来,顺手摆了摆身边的椅子,请众人就座。
其实谈绾刚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还不及洗漱更衣,浑身都是乱糟糟、脏兮兮,只是她光风霁月,一向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便以为他人也和自己一样,苏汯自不计较,两人几日之内各自角力,生死较量几个回合,此刻能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已觉劫后余生、极为不易,正是惬意之时,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汯又帮她盛汤布菜,甚是体贴周到。
谈清月只在一旁饮酒吃菜,与苏橦闲话几句,亦不多言。
苏张氏和苏橦看在眼里,心下便知必有些缘故,否则以儿子从来做事滴水不漏的个性,断不会这么急匆匆便把人领上门来,这顿饭原是谈话,不过到了这会儿,苏张氏心知这话自也不必再说了,见丈夫不能喝酒陪客,便与谈清月笑着喝了几杯,话些家常。
见谈绾吃得差不多,苏张氏便起身笑着伸出手:“来,咱们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