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绾便让大门敞开,依旧藏身在那旧水缸里。
耳听得梆子声响,原来此时已至戌时。
又过了两盏茶工夫,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枯枝折断的声音,然后便是宿鸟惊飞,一声扑棱棱的声响。
虽然没听见脚步声,谈绾也知道又有人来了,从那水缸破裂的细缝中往外看去,见月色朦胧,那人猫着腰摸进了门——
却不是秦若山。
他竟然没回来?可这又是谁呢?难道是秦若山身边的人,回来杀人夺财的?
只是,这是秦若山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或者觑着这个空,生了贪财的杀心?
这人见杜延大剌剌躺在地上,竟没见着银子,屋里屋外转了几圈,一时惊恐不安,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的人。
谈绾见他那笨样,忍不住想笑。
银子没找到,人还是要杀的。
那人便先不找银子,摸出了腰里一把小刀,在月色下闪着光,寒意深湛。
谈绾沉住气,暗暗的把机括架上,就在那刀落下的一刻,机括震动,一枚银针激射而出,正把那人手中的刀震落。
那人本就心虚惊恐,四下看看,又没看到有人,便又捡起手里的刀——
奶奶的,还不死心。谈绾暗骂一句,又举其机括。
只听“当”的一声,那人手中刚准备落下的刀,又被银针震落。
那人哆哆嗦嗦的捡起刀,问了声:“是人是鬼?!”
这阴森森的小屋,除了地上躺着的杜延,连半个活物都没有,只有往日拴狗的绳子空空的搁在那里,几十根形态各异的绳子不时被风吹动,看起来此起彼伏,森然可怖。
“狗神仙,显灵了?”
那人不知从哪里想出来的词儿,不敢再对杜延下杀手,退后几步,收了刀便要跑。
“谁叫我——!”
谈绾出声喊住他,那人便吓得立住,缓缓的转过身,面孔苍白,两只眼瞪得老大。
见状谈绾便忍住笑,又是嗖嗖两针,射灭了灯笼,黑暗里捏住嗓子,瓮声瓮气的又喝了一声,“谁让你来的?”
那人一听声音,吓得几乎也要尿裤子,一跤跌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摆手道:“神仙,神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要杀他,神仙饶命啊神仙饶命!”
“是谁让你来的,你让他来!”
说罢谈绾又捏着鼻子,换了一种声音:“让他亲自来见我!你对我凡间杜大护法不利,他若是不来,我便取你性命!”
“……”
那人半个字也再说不出,屁滚尿流的翻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大喊:“鬼啊!有鬼啊!”
“……”
谈绾笑得几乎肚子疼,从旧水缸里爬了出来,去看了一眼杜延,见他呼吸平缓,只是稳稳的睡着。心下便打定主意,自己就在这里候着,等着秦若山来。
她不信,以那秦若山睚眦必报不信邪的性子,会忍得住。
果然,过不多时,就见秦若山出现在了巷子里。
他来的必定很是匆忙,像是刚刚从床榻上下来,帽冠有些歪,鞋子也没有穿好。
谈绾一愣,真是没想到,这货居然心大胆大到这等地步,随便派了个人来杀人越货,自己却去找人风流快活。
把他从那温柔乡里拖出来,想必他很是愤怒,一进门就踹了杜延一脚。
谈绾躲在墙头,却见虞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巷尾。
她心下终于一安,从墙头无声无息的落到了屋外,冲虞山使了个眼色,虞山便放缓了步子,轻轻猫了过来。
二人会合。
不及说话,就见秦若山对昏迷的杜延拳打脚踢,一面怒骂:“你这臭小子,龟孙子!老子帮你擦了多少屁股,帮你填了多少银子,你他娘的就是个无底洞!偏那贼婆娘硬要管你,硬要管你!我叫她管,叫她管!还狗神,你他娘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一面说着,一面又倒豆子般吐了无数市井脏话。
他一面骂,谈绾便当心十分当心着他的动作,见他气恼到了极点,从怀里一把抽出明晃晃的刀来——
就在此刻,疾风闪电之间,谈绾银针出手,虞山大狗熊般朝秦若山扑了过去!
三个人缠作一团,那秦若山浑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时手腕中针,被二人绑住了胳膊,又惊又怕,刚要叫骂,谈绾早有准备,一个布团便塞进了他嘴里。
捆好了人,谈绾施施然从地上捡起刀,在他眼前晃了晃:“秦大人,别来无恙否?”
“你……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秦若山含含糊糊的怒视二人。
虞山摸了摸下巴,把那刀接过来看了看,点头笑道:“持刀杀人啊,朝廷命官。”
“我……没有!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
谈绾厌烦此人至极,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淡淡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见到大人正在行凶呢,不知大人所为何事?竟然在这月黑风高之时,取人性命?”
秦若山看清她的面容,不禁一愣,不等他说话,谈绾便一掌劈在他脖颈上,把他拍晕过去。
见他晕得死死的,虞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她手上。
借着月色,谈绾展开一看,恰恰是袁杜氏写给秦若山的亲笔信,信上黑白分明的写着要他准备白银三千两。
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凶器也在,杜延还活着,可以完美收网了。
把秦若山仔仔细细捆好,和杜延并排搁在一起,谈绾这才呼的叹了口气,却见虞山拉着她摇了摇头:“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
“方才我跟着袁杜氏的车驾回了袁府,不过奇怪的是,下车的只有秦若山一人。”
谈绾点点头:“我想到了,那车里没有袁夫人,第二次是秦若山回去请的她,然后呢?”
“然后就看见了袁杜氏和秦若山一道出了门,奇怪的事,我还没跟上,就见还有一个美貌妇人也出了袁府的门,带着十几个家丁常随,一直跟在他们的车驾后头,眼见着他们来了杜延家,却并没有作声。”
谈绾挑了挑眉:“什么?还有旁人知道?”
“可笑就在这里,你肯定猜不到这个,”虞山忍俊不禁,“那妇人是蒋求识的姐姐、袁潜忠的爱妾蒋氏,一面派人回去请袁潜忠,一面嚷嚷着非说袁杜氏通奸,在他们俩方才回府的途中,领着家丁打将过来。”
“……”
怪不得秦若山衣衫不整,原来不是去了温柔乡,而是经过这么一番稀里糊涂的缠斗,也难怪他方才没有亲自前来取杜延的性命,原来是被拖住了,便先派个人来,把人杀了银子收走再说。
“她不依不饶,把马车团团围住,那袁杜氏又惊又怕,只得下车与她对峙,秦若山一露面,那蒋氏就有些怯了。”
“想必她当场换了说法,没说他们通奸了?”
虞山拊掌大乐:“你怎么跟亲眼见着一样?那蒋氏确实换了说法,便说他们串通了洗黑钱,口里没遮没拦的还说了许多话。”
“洗黑钱?她当着众人这么嚷嚷?”
谈绾扬眉。
虞山点头:“不错,那秦若山当场就黑了脸,他也带了几个人,双方就打将起来——他忙着跑路,就管不了袁杜氏,我觑着混乱,浑水摸鱼,混到袁杜氏身边,才把这个偷了出来。”
“然后袁潜忠就赶来了?”
“嗯,袁潜忠来各打五十大板,把两个老婆都赶了回去,你说可不可笑?”
“可笑。”
谈绾嘴里说着,却有些笑不出来,心直直的往下沉去。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没料到这个当口,那蒋氏会突然冒冒失失撞了出来,先惊动了袁潜忠,要是袁潜忠知晓此事来龙去脉,必然知道是有人在查他夫人,恐怕苏汯再想参他,就让他有了准备,失了先机。
一个不好,只怕袁潜忠还会狗急跳墙,恶人先告状,跳起来先咬他一口,也说不定——不论如何,他必然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捂住,就算他和袁杜氏感情再差,他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真看着她被裹到洗黑钱的案子里去,让自己也被牵连。
不管现在袁府里是什么情况,袁潜忠现在最想见的人,应该是正在他们手里握着的秦若山。只有见着秦若山,他才能知道到底是谁在查自己。
“这样吧,虞山,你先回大理寺给师父报个信儿,我带着秦若山去找苏汯。”
“他一个大男人,你怎么带?”
“弄醒他不就是了。”
谈绾一面说,一面从水缸里舀了瓢水,泼在秦若山脸上。
“醒了?”
“……”
秦若山浑身一颤,睁开了眼,怒瞪着她。
谈绾不说废话,在他身前蹲下,扯掉他嘴里的布团,淡淡的道:“你猜猜看,袁潜忠袁大人,在他夫人和他外甥之间,如果只能保一个,他会选谁呢?”
秦若山一愣,怒骂道:“你们上官家的,狗娘养的算计我!”
“别急着骂我,秦大人,我说的话,您不妨仔细想一想。”
秦若山顿了片刻,拧眉道:“我知道了,你们上官家是想趁火打劫,趁机也大大的赚一笔,银子呢?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谈绾知晓此人惯会倒打一耙,闻言也不恼,却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在他眼前晃了晃:“秦大人真有闲心,还在操心这些事——您猜现在,袁大人要是知道了你和袁夫人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干的勾当,会不会想要你的命?”
“……”
秦若山便不作声,只是死死的瞪着她的脸,谈绾把他眼睛蒙住,从地上拎起来,笑道:“要是还想活命,不如先跟我走一趟罢?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