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山顿了顿,又道:“今日怎么样?”
“小人方才已经称过,先前的三千两,加上昨儿来的一万七千两,足足两万两官银,已经通通化成了银水,待会再重新上模具,必不会叫大人失望。”
“哼哼,极好!”秦若山笑道,“好好干活,自少不了你的甜头!”
苏汯听着此话,却似无动于衷,看了谈绾一眼,只见她眼睛瞪得老大,呼吸急促,几乎濡湿了自己的手掌,便缓缓把手收了回来。
两个人面面相对,苏汯仍是冷淡,谈绾却因为太过愤怒而面红耳赤,攥紧他衣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着微微的白。
谈绾吃惊的是,陈亦勤官银案的两万两白银竟然辗转出现在了这儿?那么他的死也和这秦若山有关了?
“……不过,小人倒想多一句嘴,不知大人究竟想怎么处置那惹事的女子?”
“原本是打算让她顶缸,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倒没查到她身上,我们是钓鱼的人,反叫鱼儿咬了手,岂不是惹人笑话!”秦若山冷冷一笑,似乎陷入思绪,半晌没有作声。
“若是叫她死了,倒也好办,只是那头……大人怕是不好交代。”
“怎么能叫她就死?”秦若山哼了一声,“这贱人走了运,竟然真被上官家看中,这上官陵是上官鸿的孙子,夫人出身高贵乡公萧氏,虽现在只是右司谏,飞黄腾达也是手到擒来的事,这般好事,咱们自也不能错过。”
“可大人说您上了当,这……”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出了岔子,就往后躲不成?何况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他上官家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吃素的,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两人说着,声音便慢慢远了,过了半晌,谈绾松了一口气,支起身子冷笑道:“还真是出人意料啊,这秦若山真是个宝贝,守着这么大个聚宝盆。”
“……”
谈绾沉吟片刻:“你说他舅舅袁潜忠知不知道这儿有个聚宝盆?一开始又是谁帮秦若山搭上的线呢?干这种差事,若没有一点儿过硬的关系,是不会放心交给他的。”
“袁潜忠是开封府尹,那是街面上的地头蛇,他应该是知道的,不过……他和秦若山并不站在一边,蒋求识的案子,虽是他坚持,可最后不也就放过了?可见在这个旋涡里边,他目前还是中立的。”
苏汯容色淡淡,不见喜怒之色。
谈绾眸光微动:“听方才那秦若山的语气,他顶多是替别人看门的,只是帮着把官银重塑,抹去官印,也就是俗称的洗黑钱,至于银钱去向,自然各有不同,也必不敢放到桌面上摊开来讲……现在想来,袁潜忠当日大张旗鼓的劳动三司,也可能只是想告诉此人,离自己的家人远一点,不要把袁府也牵连进去,彼此留些余地,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有没有可能,他也拿了钱,所以收了手,又或者,他也是想钓鱼,看谁会出手多管闲事?”
“……”
“……”
苏汯此言一出,两人俱都默然片刻。
“背后那人,是沈垣吗?”
谈绾试探。
“只能说,大约有他一份。”
“还有谁?”她倒抽一口冷气。
苏汯淡淡笑道:“这里可是汴京,万国来朝,百官俯首,一个洗黑钱的贪污案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足足两万两官银,前后这么多条人命填进去,大人倒是说得轻巧。”
“不止——”苏汯摇头,“陈亦勤是陈亦勤,蒋求识是蒋求识,两个案子分开,不要混为一谈。”
“哦。”
谈绾撇撇嘴,却见苏汯面上浮现一抹微笑:“不过还要多谢你,为了把我撇干净,却把上官陵害惨了。”
“……客气客气。”谈绾讪笑着拱拱手,两人便准备回转,不料刚一转身,就看见一人也正猫着腰往这边来,惊得谈绾立即俯身蹲下,不料走得近了,却发现此人不是别人,却是上官陵!
谈绾暗叹,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你怎么进来的?”苏汯挑眉。
谈绾想的却是,这地道还真他娘的四通八达啊,到底有多少个出口?
上官陵朝那坑中看来一眼,就大致明白了情形,咋舌道:“乖乖,秦若山这厮还真是家底富足——”说罢又没好气的瞪了谈绾一眼,压低了嗓门:“她拐跑了我家夫人,我跟来看一眼,结果误打误撞,竟然跑到这个鸟地方来了。”
“你倒是真紧张念念。”
“你这么巴巴的赶来,又是紧张谁?”上官陵斜睨他一眼。
苏汯笑而不语,却转了话头:“不过你来得正好,正有事要问你。”
“——?”
“那袁潜忠的原配大房是哪家夫人?”
“你不知道?”上官陵挑眉,“是杜轻弘的女儿,杜轻弘已死,生前曾官至工部左侍郎,不过他死之后家中后继乏人,家族便一落千丈,还有一个儿子,不过没有做官,每日只是斗鸡走狗,寻花问柳,比这秦若山还不如。”
之前听师父说起苏汯幼年时的坎坷经历,恐怕虽然都是官宦世家,苏汯对汴京官宦人家的姻亲关系了解程度,恐怕还不及上官陵。
见苏汯面露释然之色,上官陵疑惑道:“怎么了?袁潜忠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没有。”苏汯摇了摇头。
谈绾在一旁听着,忽然拍了拍脑袋:“大人是说,秦若山的关系,是他舅母杜氏帮忙牵的线?”
苏汯点头:“秦若山没有靠着父族或者母族的人出头,这袁杜氏倒似乎是不得志,父亲早逝,自己在夫家又不受重视,膝下无子,娘家子侄又不成样子,自然要为后半生找靠山,和秦若山一拍即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袁潜忠不是还有一个外甥在你们大理寺领了差事,秦若山也不是只有他舅母一个选择罢?”上官陵也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很快反应过来。
“那王家更不堪,”谈绾想起王榔啃鸡腿的蠢笨模样,不禁皱了皱眉,“是个混吃等死的家伙,能生出这样的儿子,他娘能有什么见识?这袁杜氏的父亲毕竟曾官至工部侍郎,若说是她,倒有几分可能。”
“杜轻弘虽然已死,可杜家的故交毕竟还在。”
“这可麻烦了,要见袁杜氏可不简单,她一向深居简出,在汴京的官眷里也是有名的低调,再者说,咱们就算见了她,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有名的低调,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谈绾闻上官陵这样说,不禁噗嗤一笑。
“也不一定非要见她。”苏汯摇头。
“不见她,怎么查?”
“现在有一个人,只怕正对她恨之入骨,只差生吃了她,只怕都不用审,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说袁潜忠的小老婆蒋氏?”上官陵拊掌,话说至此,三人便要分道,他皱眉道,“奶奶的,老子还要上去应付一通才能脱身,真讨厌。”
他转身离开,谈绾便一笑:“上官大人真是个奇男子,有趣有趣。”
“咱们也回去,时间差不多了。”
苏汯也转身往回走,谈绾跟着他,不料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就见上官陵又折返而来:“不好不好,还没上去就听见有人敲门,还有个老鸹子一样的声音,喊她卿卿姑娘,我没敢开门,下来问你们一声,这是不是你们之前说的那婆娘,她听说我来,便来找我?她不是见过了念念,怎地还来找我?”
“……”
“……”
上官陵关心则乱,这是送上门来,裴还卿岂有不见之礼。
“秦若山不在,只有她一个人?”谈绾疑惑。
“没有,就她一人。”
谈绾和苏汯对视一眼,俱都无语,苏汯叹了口气:“我去吧,既来之,则安之!”
如今之计,也只有这样才不会穿帮。
谈绾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一个人出去?那你怎么解释这么久才开门?岂不是更惹她怀疑?”
“不是有你?”苏汯步子一顿,把她腰身一揽,两个人便回到了地面上。
果然是回了另一间房。
裴还卿倒还守礼,只是站在屋外,没有进来。
苏汯略一思索,便把谈绾按在床榻上,伸手解她衣服,谈绾大羞,手忙脚乱的推开他,用唇语道:“自己来,我自己来——大人您脱您的,不用客气。”
“……”
苏汯一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这般紧张的时刻,也忍不住露出了个笑脸,虽然一闪即逝,还是让谈绾看得有些发怔,却见他大剌剌脱了外袍和靴子,又好整以暇的下床去开门。
谈绾自己脱得乱七八糟,立即把脑袋埋进了被褥里。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上官大人?”
“何事惊扰本官?”
门口传来苏汯的声音,似是十分不耐。
“……上次一别,与大人许久未见,让卿卿日夜不安,心内忧惧如焚,今日大人难得到访,虽无意一见,可卿卿……”
她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苏汯叹了口气:“如此美人,本官也不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人,请进来一叙罢。”
话说着,门便关了。
谈绾听着二人步履声,大约是走近了几步,裴还卿讶然道:“卿卿失礼了,原来大人这里是有人伺候,扰了大人清净,是卿卿的罪过。”
“如此说来,你是要赔罪?”
苏汯语气轻佻,谈绾只觉床榻轻轻一震,偷眼去瞧,竟是苏汯抱着裴还卿,正把她压在自己身边,一张脸泛着前所未见的邪气。
奶奶的,真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