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周瑞家的满心欢喜地携花至正房后头来,路上正遇到林姑娘的王嬷嬷,二人互相打了招呼便一同前来。
方到了小抱厦内,二人只见二位天仙似的姑娘正在窗下下围棋。
一位身穿鹅黄绣襦罗裙,外面罩窄裉背心,生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远远看去,就知其温柔可亲,大有薛姑娘的风采。
另一位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身着一件素淡的水蓝色夹袄,系着水烟墨散花曳地百褶裙,裙裾上绣着清荷出水,丝绦垂下。
俱是面上薄施脂粉,窈窕如仙,正是屿茉、探骊二人。
王嬷嬷瞪着眼睛,见那棋盘通体是用一整块白玉雕成,璧色无瑕,宝光温润,她在林家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玉。
光是玉的颜色就难以让人移开目光,棋盘上面更用金丝镶成棋格。王嬷嬷虽年老且没见过世面,也心知这是上等纯金。
棋子也由赤金打成,放在白玉棋盘上,被日光一映,显得光彩夺目。
王嬷嬷不由嫉妒地移开目光,抽身便走。
周瑞家的忙拉了一把,问道:“好端端的,说好的给姑娘们请安,这会子怎么不打招呼就离开了?”
王嬷嬷不答,甩袖离开了。
原来周瑞家的素日见惯了这稀奇宝物,偏王嬷嬷从没见过,心里不舒服。
这边周瑞家的也没在意这插曲,将花送上,说明原故。屿茉、探骊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
周瑞家的向屋内一张望,只不见昇儿的影儿,因问:“二姑娘和三姑娘在这里下围棋,只不见四姑娘,莫不是在老太太那边吧?”
边说便要往史如意那儿寻昇儿。
探骊往屋里努了努嘴,忙笑止道:“周姐姐,四妹妹就在这内屋里呢。”
她歪着脑袋,故作严肃道:“周姐姐待在府里这么久,怎这么不知事!”
随即沉默了一会儿,清亮的眸底一片冰寒,很快又化为温暖的春水。
“府里如今来了个姓林的姑娘,老太太万般怜爱,人人也都道老祖母最爱这个外孙女,便说孙女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便,只留二哥哥,林姐姐两个在这边解闷,我们姊妹几个,倒且靠后,送到太太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由珠大嫂子陪伴照管,怎么会在老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吃了一惊,忙道:“岂有外孙女占了亲孙女的理儿?真是闻所未闻。”
屿茉两手一摊,笑道:“岂止呢,就是我们三姊妹的月钱,也远比不过林姑娘,外面都歪说我们同林姑娘吃穿用度一应,何止外人不知道呢。”
周瑞家的忙作揖道:“阿弥陀佛,好姑娘,你是有多宽广的胸怀,这件事情究竟怎么笑得出来的呢?”
“屋外说些什么呢,这般热闹,让我也听一听。”
阿昇笑着与水月庵的小姑子携手而来。
那小尼姑名叫智能儿,二人见周瑞家的俱是问好。
阿昇笑道:“周大娘何事?”
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
阿昇眼瞅着智能儿,眨了眨眼睛,朝众人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把这花可戴在那里呢!”
周瑞家的闻言也笑道:“可是四姑娘有这慧心灵性,我们这些人是断不能参禅悟道的。”
说罢大家取笑一回,周瑞家的又同智能儿唠了几句闲话,念着要给林姑娘送花,便没有多留。
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
南边是屿茉三姊妹住的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这便是王凤麟的屋子,故周瑞家的先顺路来到凤姐处。
瓶儿忙接了花道了谢,周瑞家的又去碧纱橱寻林姑娘。一路上,她的心中越发忐忑,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谁知到了碧纱橱,林潇儿并不在自己房中,房内只留了雪燕一人并外屋几个洒扫丫鬟。
那些丫鬟自然不知屋里主子的事,春梅不知跑去了哪儿,只雪燕一个贴身伺候的。
因姑娘少了些冬衣,去找凤姐要已为姑娘置备下的新衣,也刚从凤麟那儿讨了嫌回来。
雪燕淡淡看了看碧纱橱里的摆设,又看了看刚讨过来的一顶藕合色花帐和几件锦被缎褥,深深叹了口气,因忧思凝起眉来。
表面看老太太、太太没半点刻薄姑娘,但这些贵重的摆设都是入了库的,不能丢也不能碰坏了,究竟还不是姑娘的,惟有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姑娘的。
而且林姑娘的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么两身,只能轮换着穿,幸亏家也带了两件,琏二奶奶虽然经常提起要人来给林姑娘量衣裳,却从未真正有所行动。
以致姑娘来了三年,连套像样的衣服也没穿过,最好的不过是凤奶奶嫌俗气的、穿了没两次不愿穿的、不合适的,拿剩下的衣裳打发给姑娘说是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