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次日清早,贾敏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大夫说,夫人是投河自尽的。”雪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
春梅怔住了,低着头沉默不语,叹道:“老爷怎么说呢?”
雪雁忙道:“老爷把那日看守夫人的小厮叫了过来,先询问了,见那几个小厮都说不知,又严刑逼供了一番,到底没盘问出结果。”
“软硬兼施都没有效果,要不就是他们说的是实话,要不就是他们以为自己说的是实话。”
春梅冷笑了一声,随即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当日送饭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雪雁忙笑道:“实不相瞒,那丫头是我的姨表姐妹,她是新进来当差的,姐姐莫不是有心疑她,她再不敢的。那日晚上送饭进去的时候,夫人还是好好的,那饭菜我也用银针试过,没有毒,可是吃完饭不过三个时辰,夫人就没气了……”
话未说完,春梅便笑道:“瞧瞧,我不过问了一句,竟惹得你说了这么些,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夫人是投河溺亡,与饭菜有没有下毒又何干呢?何况没验出来,就更不能是饭菜有毒了,倒是有流言说不知是夏姨奶奶跟夫人说了什么,当夜夫人就跳河了,罢,罢,这事也与我们无干,还是少议论,全凭老爷处置罢了。”
雪雁深觉贾敏死因蹊跷,本欲再说,见春梅不愿,也不好多说什么,暂表不提。
且说林黛玉得知贾敏死后并不伤心,反倒微微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庆幸,喜的是她终于不用给贾敏日日送药了。
这几日是贾敏的丧礼,林黛玉从来没看过贾敏,又加之春梅有意避着林黛玉,让她和贾敏的音讯都断了,这样一来,她对贾敏的消息也就完全都不知情,林黛玉是最后一个听说贾敏死的,素日里本就喜散不喜聚,她当即欢喜的要命,可又觉得应该作出哀伤的样子。
春梅笑着迎了进来,含笑道:“奴婢见过小姐。”
林黛玉回过神来,用打量的眼神看着春梅,可越看越心惊,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春梅与自己眉眼长得有七八分像,不由冷笑几声,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春梅似没察觉到一般,眉眼弯弯的,笑道:“奴婢是来传老爷的信,叫小姐到前厅去坐坐,诸位大人太太们都在那儿等着小姐呢。”
林黛玉冷笑道:“我去不去与你什么相干?”
春梅“嗤”了一声,笑道:“小姐莫要与奴婢置气,横竖奴婢不过是传老爷的话罢了,奴婢人微言轻,自然没有胆量时时拘着小姐,只是老爷吩咐的,奴婢不得不从……不过,依奴婢之见,老爷定然愿意看到容光焕发的小姐。”
林黛玉挑眉,听着春梅谦卑的语气,林黛玉心里满意,一面理了理鬓发,一面问道:“为何?”
“小姐想想,老爷也更希望看到一个心性坚韧的女儿,老爷前日请道长看了,道长说天上少了位神妃仙子,夫人是去天上做神仙了,这分明就是一件大喜事啊!”
林黛玉听着顺了自己心意,拼命地将金银首饰装扮了,又挑选了一件颜色极为鲜亮的芙蓉碎花罗裙,足足两个时辰以后才走到前厅,心中想到要让林如海看到一个温顺美丽的自己。
来客们方才已为林如海的话震惊,这下又被林黛玉震惊住了。
林黛玉打量着众人的眼光,心里顿感煎熬,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装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只得随众人哭,林黛玉在丧礼上号了半日,边哭边喊,没有眼泪的那种,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倒是变相顺从了春梅的话。然而春梅披麻戴孝,哭的伤心,众人没见过林家小姐,见春梅生的美艳,自然而然都把她当作了林小姐。
春梅生的本来就漂亮,一双细微上挑的凤眼,外加一张荷花般娇艳红晕的脸,上身内里穿着浅绯色的绣罗袄,外面却套着粗布,削肩细腰,身段惹眼,虽不十分素净,却也并不显华丽。
尤其是她藕荷色的裙子下面还露着银底缎子绣白色竹叶的素服,极清淡的颜色,不引人注目,也完全不会落人口舌。
众人忙安慰春梅道:“生死之数皆由天命,固非人力可强者。令堂之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大概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姑娘也莫要过度忧心,倒是白白哭坏了身子,又该如何!”春梅唇角颤抖着,也不理此话,仍是哭。
林如海蜷曲着身体,趴在棺材上大声号泣,姨娘们也在一旁跟着哭泣。
角落里,一个破旧的炉子上正摆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里面咕噜咕噜的正在烹煮着不知名的东西。
林黛玉对此很是煎熬,因而手指着众位宾客,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还没唱《薤露》,你们倒《妆疯》了。”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人出生了,人们还并不知道他的未来,却在说:“恭喜,恭喜。”
待那人死去,人们也不知道死后世界如何,却在叹:“可惜,可惜。”
春梅猛地抬头,朝林黛玉微微一笑。
“……薤上露,何易晞……”她的声音发哑,却还是擦着眼泪大声地唱:“……露晞明朝更……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自从贾敏卧床之后,林黛玉几乎什么都没做。明明比她更不了解贾敏,但是——
却比她拥有更多爱。
春梅的那抹笑容逐渐变得苦涩,然后忽然倒地不起,当场昏迷,在场所有人都被唬了一跳。
之后外头都传林家小姐孝顺,侍汤奉药,为母逝世守丧尽哀,哀痛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