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蘅芜 第2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絮听贾敏说中自己的心事，登时红了一张俏脸，怔怔地看着她，嘴里就忙不迭答应了下来，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人呢！她生怕贾敏反悔，这也是她一生的把柄了。

“小娘子，一边去，你挡着我的路了！”

正想着，小絮被惊得后退了一步，马车疾驰而过扬起飞沙，小絮嗽了一阵，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正欲还口。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被一阵喧哗的声音惊动，她立即回头望去，眼前不远的地方聚了好多的人，人群里面听着似有呵斥和鞭打的声音，在喧闹的夜市里也显得极为刺耳。

小絮顺着人流慢慢走，扒开人群蹭过去，她探着脑袋往里头看，却发现一个满身华贵锦绣的中年男人手持鞭子，正在鞭打一个跪倒在地上的弱柳扶风的女子。

一看便知，那男子是个有权有势的官老爷，而那女子她并不知是妾还是丫头，她只顾低着头，也看不清相貌，看她的身形瘦弱，几鞭子下来，被男人抽倒在地，身上很快出现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鞭痕中不断渗出血丝，很快冒出了汩汩的血液。可那女人仍仰着头，似与男人争辩，嘴里不停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那男人冷笑一声，拿起鞭子狠狠抽在了她的脸上，那女人像终于感受到疼痛似的，痛苦地捂住脸，眼泪也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要快被打死了啊，你们快救救她啊！”小絮着急地向众人喊道。

众人没一个理她的，都在观赏着这场闹剧，也有看不惯男人的，但都保持着沉默，出奇的一致。

小絮无奈何，又喊了几声，这才有人理了理她，那人冷笑道：“漂亮话倒说得有多好听似的，你倒有通天的本事，是佛祖菩萨，我们是平民百姓，没本事，所以你为什么不救？怨我们没打抱不平，你为什么不去帮忙呢？你大可以挡在那女人面前，替她挨几鞭子，别在这慷他人之慨了！”

旁边一个人冷笑道：“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多做好事，要知世间好事甚多，哪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不独没工夫去做，并且也做不了许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时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

小絮顿时被噎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他们不是王福林，不会迁就她，她惹不起，因而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本是无依无靠来了这里，自己尚且不保，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去顾别人？

小絮忙向身边的一个老者问道：“这位女子是怎么回事？”一面说，她又悄悄瞥了一眼男人旁边站的女子。

“你说她？这女人是富商毕老爷的妻子。”老者指着地上被抽的不像人样，血肉翻起，衣衫也不整的女人，默默摇了摇头，眼底充满同情。

“她做错了什么事，那男人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小絮追问道。

“是她自己没福气，不解事儿，饶自己做错了的事，哪有怪别人的理儿？毕老爷拿鞭子在教育她，都是因为爱她为她好，教育她怎么三从四德，好好的相夫教子，别老弄什么有的没的，败坏门风。”

一道尖锐的年轻女声响起，小絮听这话没有道理，回头一看，果真不错，正是螺子。小絮因问道：“螺子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螺子没抛给她一个正眼，乜斜着眼娇笑道：“我来给老爷买药，听说汴京出了种海外的新药材，怎么？你倒是多事，还敢挡本小姐的路。”一面说，一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小絮似是习以为常，心里忖道：“她倒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赶明儿熬死太太，不知是她做续弦，还是夏姨娘做续弦。”

她平日里知螺子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便也不理她，螺子见她这样，心里也无趣，又厌烦这女人一阵一阵的杀猪似的嚎叫声，径自走了。

这里小絮刚送走了这座尊菩萨，又听到女人磕头哀求起来，周围的人纷纷起哄，小絮心里一惊，见那女人方才周身还绕着一段清冷不屈的气质，好似是天界孤标傲世的仙子，现在竟成了这般放浪形骸的样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知所谓的“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并不夸张。

小絮竖起耳朵，只听旁边一老妪，叹了一口气道：“俺听说她掐死了自己儿子，毕老爷干脆贬妻为妾，后来他迎娶新人，这女人又去喜堂上闹事，结果被赶了出来，现在好像在集市上又遇到了。”

原来如此，小絮闻言，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身边，果然旁边那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就是他新迎娶的妻子，那女子生的貌美，削肩膀，水蛇腰，眉目间自带着一段风流，她美目流盼，目光正带着嘲讽俯视着地上的女子。

那老妪眯了眯眼睛，对小絮轻轻说道：“姑娘，不是我说诳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长得和那个女人真像。”

你说的哪个女子？

小絮猛地回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旁边已经吵嚷起来——

“这女人已经疯了，你们快来听她说的什么，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

“呸，疯了还不老实，就该往她嘴上多抽几鞭子，找个地方自己碰死了就算了！没的叫人晦气！”那人怒气冲冲地道。

“罢，罢，罢！她不疯了我从哪里找乐子？”又是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

“人家没休了她还给她一个妾的位置，已经很宽厚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就是这个道理，掐死了自己孩子，虎毒还不食子，杀人的大罪，怎么还不去死？还有脸在这死缠烂打的，真不要脸！”

周围的男人们讪笑着，议论纷纷，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事情。

小絮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声音似在发颤，喃喃道：“哪里长得像了？”

那女人还是低着头，小絮并没有看清她的脸，话却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老妪以为小絮很感兴趣，自顾自说道：“俺听街坊邻居说，这女人竟还是个贤妻，不仅给男人纳了九房妾室，旧年还曾说过男子应该抛弃糟糠妻。”

分明贾敏也说过类似的话。

小絮听了这番话，不觉吃惊，既是贤妻，何以至此，因此忙问道：“那他们方才为什么说那女人死缠烂打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往女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女人蜷缩成一团，身上那件勉强可以蔽体的衣服已被扯破，皮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痕迹，自然是旧日里打的，这些旧伤口中还不断地流出血来。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得到了的不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谁？”

似是耳边忽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小絮忙顺着声音回过头，却不见人影，更奇的是，方才看热闹的人全不见了，那位老者，老妪，还有手持鞭子的男子和漂亮的女子，全消失不见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

小絮心下一沉，只见唯独那位倒在地上的女子还在那里，她心里划过一丝悲悯，想要上前去看看那女子的情况，于是慢慢挪动着步子，可腿上却好似绑着千斤重的铁锤，她的牙齿都在发颤，最终还是一步也没有迈出。

怎么会人间蒸发了呢？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半晌，仿佛是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那女子猛地抬起脸来。

小絮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她退了一步，一步，不停地后退，她一步一步地倒退着，眼里满是惊骇。

原来是像她。

女人的脸上，一只眼皮耷拉着，鼻梁被打塌，双颊完全青肿，嘴角还在流血，简直已经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她还用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而那样的笑容，在小絮眼里，竟是那样的狰狞诡异。

小絮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被惊得立刻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