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一双白皙掌心布有厚茧,勾住她的柳腰轻轻一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彻底带往一边,并扶住稳住身形。
耳边微风刮过鬓角发丝儿,她抬头瞧见亮晶晶的狐狸眼,以及一张酥雪般的美人面。
原来竟是太妃及时出手,用轻功带她脱离了危险!
而她忍不住侧头一瞧:嘿!好家伙!她在这边受累,那亲亲好夫君不帮忙不说,早已坐在隔壁二楼的茶馆,点了碟松花黄饼①,抬起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儿,漫不经心放入冷唇口中,显然已经享受吃上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
注意到楼下门口投来怨毒的目光,他头戴面具垂下眼睫,不避讳地迎上视线勾了勾唇角,平日里在军营中习惯坐得端正,阳光下的锁子铜甲泛起粼粼光泽,照得人移不开眼。
哼!他是故意的!
沈璃毫不客气回赠给他一记白眼,就在茶博士用春水煎茶②,煮、沏、撇沫,最后端茶品茗,却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将手里的一滚热茶浇在他身上时,却被他倒霉一上午,及时预料撂起筷子,将茶壶打向别处,这才避免了一起烫伤事故。
贴身侍卫随风立在一旁,瞧见那骨碌碌裂在地上,冒着热气的茶壶胆子差点没吓出来,慌张上前闻讯道:“殿下,您……您没事罢?”
这说来也甚是奇怪,自从那夜与那女人成亲以来,白日里总有奇怪倒霉的事发生:比如好端端坐在马车里,咣叽一声坐穿椽底掉街上去了!又或者平白走在平地却摔个狗吃屎……
晚上这女人似乎不老实,摸完腹肌又往下,若不是他及时阻止,只怕真摸那地儿去了!起初他以为女人是得了官家沈家授意,要勾*引暗害于他,现下看来:除此之外,恐怕还隐藏着其余多诡的心思!
沈璃不知他诸多想法,只暗暗心想晚上必定多吃他几碗豆腐,好好煞一煞这无心无情,冷漠暴虐丑将军才好!
他摇摇头表示无碍,用眼神示意两人坐下,却又听随风望着底下纷杂的人群,好奇问询道:“殿下,这妇人明显就是来讹人的,如今娘子有难受人欺负,咱们难道真的坐视不理吗?”
啪——
苍劲指节握紧茶杯,稳稳落在梨木桌上,却没有丝毫洒落溅出来,只见青面獠牙具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正危险地盯着担架上那死去的老者,也是那汴街撤职的牙人。
“她既想要经营,必然要有些真本事才是!”他的话语如同寒冰一样冷冽,却又如白水般平淡,口中清甜的松饼香气弥漫,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某人可未必领情!小心好心办了坏事!”
这松花黄饼甜而不腻,用松花黄粉添入蜂蜜制成,萧玉宸自幼喜甜,那日却不知为何当街停下马车,吩咐贴身侍卫买了沈璃摊上,那官家最喜欢的酸梅子蜜饯。
“可是,太妃她老人家也在”随风有些担忧道。
“没有可是,耳朵是不听使唤了吗?饮茶吃果子!”他嘴毒地打断对方的话,神情淡漠事不关己,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随风将未出口的话咕咚一声咽下,虽不解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神时不时瞟到底下,紧紧盯着楼下的动静。
那妇人猛得撞上来,却“咚——”地一声撞了个空,自个儿跌到门板上了,气昏了脑袋一空,当即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
一阵讽刺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来,待那妇人反应过来,狗一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哭天喊地怂恿人道:“天爷啊!让不让人活了!走,跟我去砸了这黑店!”
那妇人蓬头垢面气势汹汹,额头撞破渗出一道血痕,不由分说带人进食肆一通打砸,沈璃与太妃两人势单力薄,阻挠不住眼巴巴望着,里面桌椅板凳‘叮里咣铛’一通作响,好好的食肆被砸得一片狼藉。
淹没在一众人海里,沈璃望着几人还要再砸下去,眼眶泛红噙着眼泪咬牙狠狠心道:“住手!说罢,要多少银子肯罢休?”
妇人砸到一半,听到哭问声瞬间得意起来,眼见里面砸得乱作一团,想着这么多人瞧着,也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伸手,不情不愿比出个叁。
“三两银子?”银子不算多,沈璃想着倒也可以接受,当花钱买消停吃了哑巴亏了,攥了攥衣角,“好!那就这么定”
“哼!什么三两,是三百两!”妇人打断她的话,傲慢地扭扭身子,几步上前走到她面前,仰天瞧人得势道,“赔钱晚了!不仅赔钱,还得磕头负荆请罪,亲自给我道歉!”
什么?简直欺人太甚!沈璃身子虚晃一下,幸好被太妃及时扶住。
而那妇人步步紧逼,愈发得意道:“怎么,没听清?父老乡亲们可都亲眼瞧见了!不行咱们就见官去!”
沈璃听闻面色凝重,一时犹豫起来:她这食肆第一日开张,便遇上这等破事,若是惊动了官爷吃上官司,不管输赢传出去都于她不利。
此时立在二楼一直观察的随风,瞧见底下阵仗,食肆被砸了个稀烂不说,还让人欺负到如此境地,愤愤不平呼地站起身。
“坐下!”萧玉宸却面色平静打断他,悠悠喝了半壶煎茶道:“放心!这点事还不至于难倒她!”
“可是……”随风不敢忤逆主子,担惊受怕地望着底下,毕竟这两人是太妃和王妃,若是出了岔子,别说他了,只怕是连平王府都要受到不小的牵连!
楼下沈璃立在门口,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袖口下紧握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额角冒出冷汗呼吸不畅喘不上气来,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眼神一瞟忽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而双手此时被另一只手握住,她抬眸迎上太妃确认的眼神。
“璃娘,想必你也注意到了罢?!”只见太妃一改常态,勾唇冲她心机地一笑,侧身附在耳边悄声道。
握着的那双手温热而令人安心,她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咧开嘴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点点头附和道:“不愧是姐姐,怪不得方才几人砸店,凭姐姐武艺本事却并未动手,只怕是眼力惊人,一早便看出来了罢!”
“嘿嘿!”太妃又恢复了那副纯真模样,憨笑两声擦擦鼻头调皮道,“好璃娘,莫怪姐姐!等下就让她们赔钱!吃不了兜着走!”
“姐姐!咱们不必这般咄咄逼人!”她拉着对方的手,还没等对方发问‘怎么做’,眼神一转看向闹事的妇人,神色淡然道,“也就打个百十板子皮开肉绽,一年半载走不了路便行了!”
太妃:“……”
看着门口两人交头接耳,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妇人有些心虚地威胁道:“你,你们两个做什么?怎的还不赔钱!那可要去见官了!”
呵呵!
沈璃听闻冷笑两声,并未正眼瞧她道:“好啊,见官好啊!听闻这大宋提刑清正廉洁,最是维护百姓,去了顺便找个仵作验验伤,也好赔偿给娘子不是!”
“你!”妇人不知为何,一听验伤忽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你,你当街赔偿便是了!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给个台阶日后也好相见!”
“哦?”沈璃挑挑秀气的娥眉,慢步走向尸体抬架慢慢蹲下,“这么说来,还要感谢您大人有大量了?”
“倒也不必这般客气!”妇人眼珠子一扬,用鼻孔看人,“把钱赔了!只要日后记得我的好,便既往不咎!”
呵呵!好无耻好大的脸!
“好啊!那便给你好了!”她沉声打断妇人的话,忽然伸手对准白麻桑布奋力一揭,只听“哗啦一声——”,地上的白布被大力掀开。
“你干甚么?”妇人几乎是疯了般乍起,奔过来将她推搡至一边,张牙舞爪怒喝道,“死者为大!践踏死人尸体小心走霉运!”
沈璃却拍拍手,不咸不淡笑道:“行了!别装了!跟大家伙儿说说罢!为什么要来讹我?”
“你,你少胡说,谁讹你了!”妇人话刚说完,只听一声惊天叫喊从担架处传来。
看热闹的人群听闻,纷纷循着声音低过头看去。
只见太妃正抬脚狠狠踩在了死人,那双僵硬的枯手背上,面露恐惧地指着那尸体颤抖道:“你们快看,这死人手背怎么变红了?!”
人群中有人不禁笑话她道:“这手背被踩了,可不就会变红!等,等一下”
只是话说到一半,那人脸色也半青半百,似乎被吓得不轻,嘴唇发紫说不下去了。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沈璃却对着那尸体道:“行了,别装了!我看这人根本就没死罢?”
啊???众人也回过味来,惊得嘴张成圆形。
这时,东平王跟随的侍卫们纷纷赶来,上前护犊子询问道:“何事喧闹于街市?”
那妇人一瞧这情形,连忙扑上去哭诉起了前因后果。
谁知那些侍卫们却不买账,明显拉偏帮道:“昨日牙人被退之事,乃是殿下亲自下令!难道还想违背上头意思不成?”
妇人这下彻底明白了,老父亲平日里仗着几分权势,没少欺软怕硬暗地里收礼吃些回扣,昨日却吃了赌丢了肥油差事,原来这黑店官商勾结,结巴颤声道:“你们这打脊泼皮残腿不全的,小心报官连你们一起告!”
这些侍卫们冷笑两声,甩甩地上的担架将人震醒道:“这人未死却诬告,还是亲自问问提刑官大人,吃多少板子和牢饭罢!”
“哎呀!都是你们,出的什么馊主意!”牙人老丈悔不迭爬起来,拉着送葬的队伍连声求饶道,“是我黑心贪财,这才一时鬼迷心窍,还请两位娘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罢!”
“饶过你们?”沈璃望着屋内一片狼藉,嗤笑一声道,“方才打砸食肆讹钱的时候,你们可有住手?”
妇人眼见奸计被拆穿,扑通一声跪下蹭到沈璃身边,觑了觑四周心一横,啪啪啪甩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然后抱着她的大腿鼻涕横流可怜道:“娘子心善,就饶了我们罢!真的知错了!”
沈璃却不为所动,一脚将她甩开,又想到邻里街坊都看着,忽然有了主意,遂嫌弃地拍拍手,不紧不慢道:“好啊!”
那妇人贼得很,以为终于骗得她大发善心,以为得逞之时,却又听她道: “那便给十倍赔偿罢!”
妇人当即僵在原地,忍着怒气道:“你,你别太欺人太甚!”
“哦?”沈璃往前走时借机将她踢搡在地,“除了还完银钱,还要这位带头闹事的娘子,负荆请罪三跪一拜,跪着爬完汴京城!可否愿意?”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皆惊出一身冷汗,大冷天的这背着荆条爬完汴京,最快也要一天一夜,这丢了名声不说,人不死怕是也残了!
简直是杀人诛心啊!这一通下来,以后谁还敢再沈璃头上闹事。
见那妇人气得全身发抖,摊在地上不言语,沈璃催促逼迫道:“如若不然,那只能见官”
“我愿意!”一想到能保命,妇人也只得咬着牙,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赔了银钱,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看着两人相安无事,随风也算松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殿下,原来您不是不帮忙,而是早便知晓那老丈未死对不对?”
萧玉宸难得没有嘴毒,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抓起长剑匆匆下了楼,前往国子监附近的街市巡查去了!
随风结清酒楼的银钱,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露出久违欣慰的笑容:他就说嘛,殿下果然还是没变过!又怎会不关心那两人!
随风清晰地记得,开国之战最后一役,所有的将士们死在尸山血海里,是萧玉宸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背了三天三夜,将那些将士们亲手一一埋葬了!
也是从那天起,他头戴青面獠牙面具,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也是那天开始,他脾气大变暴虐无常,经常在夜里独自一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呆呆地一坐便是一整夜,熬得整个人眼睛发红滴出血来,也日日如此!
没人知道,那些时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只有随风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殿下,也是背负一国命运最重情重义的将军。
而那些跟随东平王身边的侍卫们,在战场上残了眼睛缺了胳膊腿儿,留在军营里照看养伤才勉强逃过一劫,无家可归跟着萧玉宸,领俸禄混日子过生活,勉强混口饭吃!
方才路过拉了偏架,沈璃主动请他们来食肆喝茶,谁知十几人却没闲着,帮忙修补桌椅打扫门店。
沈璃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做些饭食犒劳他们,还没走进厨房,便瞧见那陪嫁丫头绿菊匆匆赶来,气喘吁吁踏进门来急道:“娘子,不好了不好了!枫哥儿在市坊斗蛐蛐,输了被人欺负打了!”
①松花黄饼:松花黄即马尾松的松花,做法参考《山家清供》,春日美食。
②春水煎茶及做法参考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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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机智巧化解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