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冰雪铺 第1章 分家前（一）

“说，谁让你偷的银子！”

梳着包髻发饰的老妇坐在木桌前喝水，搁着脚，嘴里是淬了毒的泼辣：“小小年纪尽学偷鸡摸狗，果真是赔钱货。”

数落话语接踵而来，嘴里奔出唾沫星子溅在她惨白小脸上，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甚至抱有一丝希望，苦苦哀求：“阿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不要将我卖人...”

“怎么，还想有下次，胆子肥了不成。”老妇甩开瓷碗，撩起围裙擦嘴：“丫头，咱家穷，眼看田里麦子快熟了正是需要人丁的时候，你就替阿嬷想想吧！”

人丁？那她呢？

阿瑶垂下头，泪水浸满眼眶，忽的扬长脖子嗤笑：“阿嬷让我替您想想，可曾想过我，幼小您就不喜，我已学着乖巧懂事讨您欢心，可最终还是抵不过两个弟弟，如今急需用银子便可将我转卖，枉费多年称您一声阿嬷！"

老妇听了这话顿时来了气，直接一巴掌扇得阿瑶头昏眼花，脸颊生痛，嘴角淌血，扑倒在地。

“混账犊子，阿嬷替你寻了好去处，你不心声感谢还怨恨上了，老大媳妇养的可真好啊！”她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如今牙婆就在外面，你不去也得去！”

老妇手中是两指宽的粗布，动了歹念欲要上前绑她。

眼看祸不单行，阿瑶心中一横，飞奔起身快速朝大门外踱步跑去。

那日偷听阿嬷要将她卖人填补小叔伯在外欠下的巨款，又得知家中还有些银钱。

她偷了钱要逃。

刚跨出门就被一根棍棒重重绊倒在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死丫头，看你往哪跑！”

老妇表情得意，手法相当娴熟老练三下五除二便将阿瑶双手捆绑住。

阿瑶悠悠转醒，脸颊连同额头隐隐作痛，仿佛有人拿针到处扎一般，一阵又一阵。

她依稀记得昨日刚拉到项目投资准备开车回家，路上遇到天气灾害，车窗被冰雹砸出硕大窟窿不说，她自己也陷入了昏迷。

难道得救了？

资料在哪里？下意识伸手去摸，忍受着痛楚努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环视四周。

茅草铺成的屋檐，黄土堆砌的泥墙，以及角落残留的蛛网和屋内老旧泛白的木质家具，当她看清眼前景象目光霎时凝固。

挥之即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画面混乱嘈杂满是家长里短的鸡毛碎皮。

她，穿越了..

原身阿嬷许陈氏向来重男轻女，生有两子，大儿家有一女一子，小儿家独子，对小儿宠爱有加处处维护，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惯，偏偏敢借高利钱财放私银，落下个翻倍利息，连本金都未能收回。

海氏生了原身这个赔钱货，阿嬷已十分不喜她两，总是刻意刁难。

私下听信她人谗言说隔壁桂花姿色比阿瑶差上许多，卖入大户人家为奴得了四十两，才有如今这一出。

弄明白整件事后，阿瑶顿时绝望透顶。

她祖母一心为小叔伯，连注意都打到她身上了，可真是慈祥面孔弑犊心肠。

阿瑶躺在炕上，下意识得屏气张望，黑眸中充满警惕神色，她利落坐起身，静静聆听外头动向，若有所思。

屋外吵闹的很是厉害，依稀能听见许陈氏洪亮略带粗犷的嗓音同人争执，那声音简直如同泼妇。

收回神打量屋内，好似是被人刻意打扫过，记忆中原本出现的尖锐物件早已消失无踪。

就像是时刻提防她中途醒来偷跑。

为保性命，阿瑶试图将绳结咬开，几番来回总算解开。

她特意放轻脚步朝后窗走，动作谨慎生怕惊动前人，正准备开窗离去，屋外急促脚步逐渐朝内靠近。

一刹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不及思考，当即跑回炕边将绳子快速缠回，手心攥住绳头，并腿闭眼躺下。

“您再好好看看我这姑娘，如此上好姿色只值三十两，莫非是您有意压价？”许陈氏粗鲁地推开门，短而黑的手指向阿瑶，反问道。

牙婆并非首次看人，也非头一回同人打交道，仅仅一眼就能瞧出姑娘姿色如何、身段如何，伸手对许陈氏比了个四字，眼神还不忘瞟一眼炕上的阿瑶，心底是暗暗的窃喜。

许陈氏自认阿瑶容貌出众，对报价并不满意，直接开口叫价：“五十两。”

两个婆子加起来都快百岁跟人精似的，明争暗斗谁也不肯退让。

阿瑶眯眼偷看，两人僵持不下像是要掐架模样，心底竟然暗暗升起一股子兴奋，是怎么回事...

左等右等也未见双方打起来，却看着牙婆子朝她方向迟疑了几秒后点头，叫人抽了银票出来。

对方的退让让许陈氏细小窄短的双眼都快笑没影，老脸皱纹横生直勾勾盯着她，那感觉突然叫阿瑶有种不好预感。

牙婆子常年经手像阿瑶这样好人家的姑娘，对于她昏睡一事未感惊讶，手段见多也就习以为常了，被卖的姑娘里运气好点入权贵人家抬坐姨娘半生容华，运气差点下场凄凉无人收尸。

许陈氏收下银票折好塞入里衣压实，嘴角压不住的笑意，亲自拖阿瑶往门外走，嘴里念叨：“好姐姐，您好好替我家丫头掌眼找户好人家卖了，也是全了我这个做祖母的心，她好了咱们也好。”

阿瑶明白装糊涂听着，阿嬷话里话外哪句不是偏袒小叔伯，她爹排行老大就要宽宏大度，左右照顾家中老小。

铁了心要发卖她替小叔伯还债，怎从未说起她是阿爹捧在手心怕化得姑娘。

她们料定迷药分量足够撑到庄子便未绑住双脚，任由许陈氏野蛮搬运阿瑶身体上马车。

躺进车厢阿瑶再次睁眼，里面是同她一样被家人发卖的姑娘，个个面黄肌瘦。

她铆足劲等马车行驶后用力一蹬将箱门踢开，闭眼勇猛一跳，打横在泥地里翻滚好几圈才停下，全身上下都被石子划出细长伤痕，顾不得这些，忍着刺痛小步朝前方挪动。

田间小路多数空旷，牙婆见阿瑶逃跑嘴里嚷嚷骂着，指派人抓她回去教训。

阿瑶猛烈跳落扭伤了脚走不快，连走小半会儿，全身跟水里捞上来似的，衣衫早被汗水浸湿，眼看后方壮汉追上前她心急如焚，不断祈祷有人出现能救她性命。

可脚程实在无法同他们相比，距离越来越近，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即脑中一激灵，张嘴大叫：“起火了，起火了...”

话虽骗人好歹麦堆间冒出个脑袋抬头寻望，麦子正是收割季节，若是起火庄稼人半年收成都泡汤。

对方嘴里念念有词，瞥见阿瑶脸上伤痕和怪异走姿起了疑心，忙喊来专心耕种的许老大夫妇。

“许大哥，阿瑶那丫头好像被人追着！”

夫妻俩一听连将手中秧苗随地一丢，提着镰刀叫上大伙儿跑去支援。

众人齐心协力赶跑歹人，对阿瑶是又心疼又紧张，尤其是许老大拉着阿瑶手差点跳起来，当初他媳妇为保下这胎喝尽苦药躺了近两月坐稳了胎气，整整十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得知是女娃时他高兴坏了，满村的分红鸡蛋。

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心里急的很，众人劝说他先听姑娘讲，这才冷静下来。

阿瑶喝了水，缓上片刻对着大家一顿哭，哭的梨花带雨，身子时不时抽泣几下：“阿嬷要将我卖人，但我心里惦记爹娘冒死逃出来。”

此话像是炸弹瞬时炸开了锅，日子穷苦人家总是卖儿卖女可许家并非养不起一女娃！

“阿爹，阿娘要替我讨个说法。”她语调凄凉，像是只受惊的鸟，扑进海氏怀里压低嗓音委屈道。

许老大原先还不信他媳妇说娘的不是，今日是听了真真切切，他娘要将家中唯一的孙女卖去给人家做牛做马。

二话不说冲回家里，看着自个娘手里捏着刚做好的肉饼分给儿孙三人，如此慈孝画面却扎了他心窝，强撑着笑意说着：“娘，怎么不见阿瑶出来吃肉饼？”

“阿瑶，她..她说有些累在屋里休息，厨房还有一会儿醒了叫她吃。”许陈氏心惊了下，她察觉今日老大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嘴里敷衍着。

许老大对自己娘做派失望透顶，故意说：“那我去叫她声，一日未见想的很。”

许陈氏眼见瞒不住干脆摊牌：“别去了，她被我卖了，现在怕是离了村子。”

许老大攥紧拳头，眼眶发红，活像一副要吃人模样，语调拔高几分：“您把阿瑶卖去哪儿了，家里是缺了银子不成要将阿瑶发卖，咱家是养不起这三个孩子吗！”

“你弟外头欠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咱家一年能挣多少，何时还钱，瑶丫头一卖账目刚好填平。”许陈氏见大儿提高嗓音要同他争执，将老二捅得篓子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她是恨铁不成钢，小儿子不争气，凡是惹了是非全叫她来出主意，坏人全让她给做了。

许老大叹气，平日对老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牵扯到阿瑶是半分都不退让：“那五十两我来还！您把卖阿瑶的银票还回去，顺带给我些钱带她去医馆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