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NHP1225 第15章 第十五章

回程的车上，佑真直感到双颊滚烫，烧得身体干敷敷得难受，归还了元初的大衣，她把车窗放下了一道缝，把脸贴上去吹风。

元初伸臂，越过了佑真的肩，关上了车窗朝她瞧，“你怎么了？这么冷还吹风？”

佑真捂着脸，“没怎么呀！”

“你脸怎么了？我看看……”

佑真只把头往怀里藏，“没怎么……你干嘛，讨厌！”

元初怀疑她冷发烧了，降低了将手上的温度去摸她的额头，佑真左躲右闪，元初趁机一把拉开她双手，瞧见一张燥红的脸，“怎么了，脸这么红？”

佑真说：“就是热，没怎么。”元初见她目光躲闪，便不再追问，佑真反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我刚才？我以为你发烧了……”

“不是这个刚才。”佑真纠正，“刚才……山顶上那会儿……”

元初知她想问什么，道：“我想到……我以前带过的一个孩子……从她两岁起就一直照顾她……”

佑真的心口猛地紧缩了一下，“你结婚了？！”

在没开灯的车厢里，反倒什么情绪反应都放大了，元初只当没发现，“你想什么呢！当然没有啊！”

佑真眨眨眼，无意识地轻搔着额头，“你……有没有男朋友？”

元初好笑，“也没有。怎么，你想给我介绍？我看艾可就不错。”

“……艾可？他……”佑真顿了顿，“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觉得呢？”元初反问。佑真还是那样，被陆缆之养在隔绝污染的温室里，对自己的处境全然懵懂，更加不会想到，若不是艾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自从上次回来，她清晰地感到与陆缆之之间的隔阂日增，叶瑾彤暗中监视、不断地试探，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种种迹象表明，她已经不能够全然信赖陆缆之。艾可接近佑真到底是什么目的，她有必要亲自弄清。

佑真说：“那如果……你们俩在一起……我觉得……也挺……配的……”最末两字说得小声，元初还是听见了，她语中带笑，“是吗，但我还是更愿意和这个孩子在一起。”

佑真并非听不出她笑语中的讥讽，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偏偏是这样，让她有种病态的满足，所以她反而高兴起来，“你说的孩子现在多大了？上学了吗？男生还是女生？”

元初望着佑真，“在读书，一个小女孩儿。”

佑真道：“你说她2岁你就开始带她，她是你的亲戚还是？你们关系一定很好，这次去看她了吗？”

“她是我老师的孩子。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她没在你跟前了？”佑真不理解。

元初一时也想不到怎么说，只是摇遥头，佑真按自己理解往下说道：“年纪太小，一段时间不见，忘记了也正常。但是，你照顾她，她把你忘了，你很难受吧。”

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但乍听到佑真的问讯，就像独自在荒原生活多年骤然有人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内里竟有些翻涌，“我……”元初努力调适着自己的呼吸，都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佑真劝勉道：“你还可以去找她的！可以和她继续做朋友，她还是会喜欢上你的！”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刷去了落雪，“对。”元初失神道。

……

手机提示忙音，艾可放下电话，缓缓靠在了座椅背。他从监控上看见1225带走了佑真，然后佑真的电话就一直不在服务区。

白歆道：“你担心什么，1225这不已经上钩了。我看你们都爱瞎操心。”

“我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你就不担心，她对佑真说了什么？！”

白歆哼一声笑道：“对啊，万一佑真知道，你是才是那个怀有目的蓄意接近她的人，不跟你好了，那可怎么办？”

“我是害怕！那要不，你去摆平1225？”

白歆不答话了。

艾可说：“这个冒险提议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后果你就自己承担，你自己去跟爷爷解释！”

白歆半闭着眼睛拾起包，“走一步算一步咯，实在不行，掳来也不是办不到！”

艾可气急败坏，随手抓起一个杯子就朝白歆掷去，“你就是个强盗！”

杯子飞到白歆脑后，突然静止在半空，她懒懒回眸，“看着点，割伤了你自己，佑真又不会心疼！”话落杯子应声而碎，徒留下一脸忿然的艾可。

……

很少人知道，明日方舟智能基因研究所的顶层是一片温室花房，商人敬畏鬼神，顶层通常留给天地神祇。

湛蓝的天下面，是郁郁葱葱的龙血、巴西木、散尾葵，叶子油亮光鲜、接天连碧，放眼望去，灌木、藤本、草本、水生……无所不有，陆缆之脖上搭着一条毛巾蹲在花棚子里给蓝雪修枝叶。温室里面，白色的T恤早已汗湿，他聚精会神，丝毫不觉，虽已年逾古稀，但精力却依旧旺盛。

叶瑾彤弯着腰，双手支在膝上看了片刻，笑道：“老师这一园子花要是都成精了，报恩还得排队呢……”

“哟，小彤，什么时候来了。”陆缆之笑道。

“来了一会儿了，老师顾着看花，哪儿还有精神关注我。”

陆缆之笑呵呵地说：“唉，人老了，就是得找点事占占手，总看着你们年轻人，更觉得自己老。”

“谁说老师老了？就是您自己挂在嘴上说。”她且说着便扶陆缆之站起来坐在了椅上，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又说了一会植物的特性，陆缆之见她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因问：“你来了，1225怎么样？”

叶瑾彤一脸不知当讲不当讲的为难，“她又去找佑真了。”

陆缆之垂着目光，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很深的沉思。面对这种多言势必会暴露自身立场的问题，叶瑾彤总是抱有一种谨慎，“不过，这么多年来，明哲师姐的尽职尽责是有目共睹的……”

二十四年前，实验室一场大火，第10035号文件损毁得只剩下参与者名录及613份实验报告，正当所有人对南斗计划（NHP的前身）心灰意冷时，带伤休养的明哲从已故发起人ST的学术报告当中挖掘出南斗计划的雏形纲要：《玄论》。

《玄论》著者不详，晦涩艰深前所未有，通篇合体字更是见所未见、无可稽考，团队日夜鏖战依旧推进困难。眼看南斗计划流产在即，明哲四处寻访竟带回一本不传第三人的丹书宝典，依据宝典上注释的字义，终于整理出《一纪实虚》（0号加密文件）、《二纪阴阳》（1号加密文件）、《三纪育化》（2号加密文件），以一己之力，重建了南斗计划的核心，虽然和焚毁前已趋健全的10035号文件不可同日而语，但为后数十年，却是过关斩将，不断收复失地。而后愈杀愈勇的她更是做出了将《玄论》转变为算法的突破，在丢失了sop文件的前提下，第一个以身试险，将理论付诸实操并获得成功。

在理应等候丰收，站上领奖台，成为历史第一人的时刻，她却选择抛却光环，将一身名利都让给了师父陆缆之和他的团队，摇身一变成为籍籍无名的NHP1225，仅仅只是因为淡薄名利吗？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顺利得不合常理，叶瑾彤不安。

陆缆之未免没有相同顾虑，却不能强行令她回来，他没有把握不会适得其反。

……

元初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佑真早上没课，她索性替她把手机关了。到达二公山时天已大亮了，转进一片红色别墅区，又沿着绿意森森的步道轻车熟路来到一处大门前，她抬头看了看整栋别墅建筑，又看了眼门上的密码指纹锁，沉吟了稍许，将指覆了上去，在细微的“咔哒”一声脆响后，推门走了进去。

大厅内空无一人，元初看了一眼厅心悬挂的三人肖像，转身来到餐厅，餐厅桌上插着一瓶未经盛放的白梅，元初环顾四周，在房间的天花板东南角发现了一个摄像头。

她望着摄像头，一抹幽蓝自眼底闪过，随即径直朝3楼走去。不疾不徐的脚步在一间房门前停住，元初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一扭，门并没有锁。

门后露出一个满脸惊愕的中年女人，“你找谁？！”家里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这样一名不速之客让她非常震动。

元初没答话，目光落在她身旁坐轮椅的老头。

那是一个满头银发的慈祥老人，难以将他和阴谋挂钩。

“爸，你认得她？”女人转向身后，见老人也露出诧色，声音提高了两度，“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你不说我报警了！”

“你随意。”元初并不阻挠。

女人向后退了一步，“我警告你，这里是私人住宅！你赶紧给我出去！”

再一次的警告并没有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女人果断地掏出手机，然而闪动不定的花屏让她面露惊惶，仿佛始终不能尽信，她愈渐失控地在绝望的屏幕上点划，又焦虑地抽出身后老人的手机反复尝试。

艾侠屏住呼吸，一抬眼——墙上的钟表停了。

若非这种反常的举动，面前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不使人联想到恐怖的，然而恐怖而漂亮的女人濯雁秋已见过一个了，所以再看见一个立时便有了斗志。她很快恢复了神志，扔下了手机，转身便去推窗，平日开窗全不费力，此刻却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般纹丝不动。女人奋力拍打着窗户，摇撼着窗把手。

“你们家门窗都是智能一体的，别费劲了。”元初说。

慌乱中女人并没有领悟元初的意思，在几番尝试无果后疯狂夺出门，大声叫道：“有人吗——”一面说着，也不及等电梯，噔噔噔奔下楼去。

片刻，只听她在一楼撕心裂肺地喊：“救命——有贼——救命——”

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开口道：“我是艾侠，你是？”他声音沉稳有力，竟不似身陷险境。

“元初。”

猝不及防的一缕错愕后，艾侠旋即恢复了镇定。“你好。”

“为什么一直跟着陆佑真，为什么接近她，目的是什么？”

“你——”艾侠正要说话，元初忽地列开了半步，她身后的女人的扑了个空，又举着水果刀歪歪斜斜刺过去，她动作笨拙，毫无章法，显然是应激反抗。

这半步闪得极其诡异，或者说，根本不来自主观意志，“雁秋，快住手！”艾侠断喝。

这一喝，换回了她几分理智，纵然害怕，濯雁秋仍是挡在了老头身前，朝元初划拉着利刃威胁道：“你走不走！大不了拼了！”她话甫落，又放开了喉咙，前前后后地喊：“救命啊——救命啊——”

元初轻声提醒：“你们家都是防弹玻璃，你再大声些才有用。”

艾侠面露倦色，“别叫了……雁秋，别叫了！她要伤害我，我早就死了！”

叫雁秋的女人抱定不抛弃不放弃，换了一个方式：“白歆——白歆——”

元初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别费劲了，我知道她什么来路，如果她更有本事，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她而不是我！”

雁秋的叫喊戛然而止，在她而言，妖女白歆已经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眼下这个人，不，这个像人的生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惧一瞬间爬满她的脸，握刀的双手不能自控地抖动着。

艾侠的脸上却只有凝重，他拨开濯雁秋，“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恶意，其他的无可奉告。如果你想动手，放过她——”他朝身旁的女人偏了偏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两人僵持了片刻，元初说：“没有什么人是无辜的。”

“我向你承诺，我绝不会伤害陆佑真。我们不一定是敌人。你时间很多，可以慢慢考虑。其实你们都是可怜人罢了……我是指，白歆和你……”

这话意有所指，元初略一思忖，微笑道：“大厅的那张肖像很漂亮。”

艾侠的神情微微地变了，良久，方道：“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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