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
“你怎么样?”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疼……疼……”佑真喃喃。
“陆佑真,陆佑真!”
一张模糊的人脸。
“给她再打一针……”年长的男人吩咐。
“她现在这么虚弱,再打一针……”女人犹豫着。
“打吧,我有分寸。”那男人说。
世界从缝隙里挤进来,又被推出去。
佑真嘴唇翕动,陆缆之问道:“她说什么?”
“她叫……”青年男子露出一丝为难的笑,“‘元初’。”
“元初……”陆缆之白发苍苍,此刻看起来分外萧瑟落寞,他立起身,“你们俩看着,她醒了叫我。”
叶瑾彤趴在佑真耳畔轻唤:“佑真……”
男子说:“叶姐,我守着吧,我知道怎么跟她说。你去休息吧,她醒了我通知你和陆伯伯。”
天亮的时候,佑真醒了。
阒无一人的白色房间让佑真一时间陷入迷惑,好半晌,终于惊恐地蜷缩起身体,失声叫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惊醒了一旁打盹的青年,“陆佑真,你醒了?太好了!”
佑真瑟缩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我不是故意的……他们欺负我……他们先欺负我!”
青年连忙上前安抚,“没事的,他没事,他没事,你没有杀人!你别害怕……”
佑真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男子,“不对!我杀人了,我的笔插进了——”佑真惶恐地举着双手,“好多血……好多血……满手都是……”
青年坐在了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脊背,沉声说道:“你相信我,我当时在场,他没事,你只是弄伤了他。然后你就晕过去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
佑真眨眨眼,“……艾可?”迟迟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佑真仍是惶然。
“就是我,你把我吓死了!……”艾可说。
佑真放松了些许,却仍是虚弱,“你……找我干嘛?”
话锋一转,艾可打起精神说起来:“我不是最近开了个摄影展,怕没有人去太糗,所以想要邀请你和你的朋友去……电话没人听,我就去找你了……没想到……”他阳光帅气的脸上忽然一阵凝重,“佑真,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聊,就算我帮不上什么,也可以听你说话……你不要想不开,好吗?”
佑真木然地点点头,又受惊地问:“我会不会坐牢……?”
“没事的。”艾可安慰,“你爸爸已经找人去处理了,争取和解……你放心。”
“你是又发病了!”门被推开了,陆缆之从外面走进来。
不等佑真疑问,艾可连忙道:“我见你昏过去了,就只好先用你的指模解锁了手机通知你家人了……”
佑真偏过头不言语,陆缆之训斥道:“休学了一年就是为了你这个病,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说话时叶瑾彤也进门来,“老师,她还虚弱着呢,你别吼她呀!孩子小脸煞白……根本也不能怪她,都是那些人欺负她!”
陆缆之闻言软化了一些,心疼地摸了摸佑真的额头,“你休息吧,短期内不要回学校了。我跟你们校长交代过了,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再去。”
他说完,又和叶瑾彤坐了一阵,见佑真精神不振,也不忍再待,起身便要走,来到门前,兀自放缓了脚步踌躇了一踌躇,深深地回望了佑真一眼,方掩门离去。
见佑真意思淡淡,叶瑾彤道:“那,佑真你先休息,让你朋友小可陪陪你,有什么让他叫我!”
一时间,房间只剩下佑真和艾可两人。
艾可道:“佑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让你压力很大?是不是……你朋友‘元初’?你刚才在叫她的名字……”
佑真听到“元初”两个字,就红了眼眶。
艾可说:“你别难过,你跟我说,我发誓不跟别人讲!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佑真终于撑不住,眼泪掉在床被上,“没有……她回家了,我有点不习惯而已。”
艾可说:“原来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相聚总是短暂的,还是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才对。我小的时候,就有一个超级要好的朋友,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无话不说的好哥们儿,可是后来,我们进入社会,工作以后,感情就变淡了……我到现在还常常怀念和他一起踢球熬夜打游戏的时光……我特别理解你,那种感觉——不是有首歌这么唱‘……严重似情侣讲分手!’就是这种感觉对吧!”
“好朋友……”佑真复述。
“嗯!好朋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但和家人、爱人不一样,好朋友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随着你将来的朋友越来越多,你就会发现,每个时间段,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但是最终还是要回归我们生命的主题。你说呢?”
佑真分不出。
艾可说:“我也是你的朋友啊……我不是还在你身边?”
佑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唯有苦笑道:“谢谢你。”
“哦,对了。”艾可从床边的柜子取出一包东西,“喏,你的书还有围巾,你的笔记被撕得太碎了,所以……”艾可抱歉地说。
佑真接过笔记,抚摸着残缺不全的扉页,还是心酸个不住。艾可找补地说:“围巾可以洗干净,不如我帮你洗干净,你空了可以打发时间?”
佑真摇头,取过围巾,索性想送的人也不会收到,又弄成这样,不如就算了。心里想着,手上已在扯线,拆了两圈赫然发现红毛线里裹一根乌黑的长发,叶瑾彤是卷发,刘雪琪是娃娃头,蔡淑仪是粉色的染发……这头发不是自己的(第一章佑真发色),它的长度和粗细却很像——佑真怔了半秒,胸口像蹦出一只鬼来,她一翻手按住了那只鬼。
艾可因佑真的面色潮红,问道:“怎么了?”
佑真问:“这东西,是你拿回来的?还有没有别人碰过?”
艾可不明所以,“没有,只有我。”
佑真将那一根头发收在纸包里,竭力回想当时的情况,越想越朦胧,她记得当时伤人后吓坏了,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然后——她似乎听到有人唤了她一声“佑真”……那声音……佑真不甚清楚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这样辗转过了两天,一个想法在脑中形成。佑真觉得自己很疯狂,偏执如精神病……这个想法是不合理的,元初怎么可能出现并救了她,这种情节根本不现实。可是那根头发是谁的呢?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留着和元初一样发色、发质、长度的人留下一根头发在这里?可是艾可说是他发现她的,如果他见到了元初,他为什么要隐瞒她?
可转念一想,元初的出现和离开本来就不合乎常理,她像是凭空冒出来又凭空消失一般。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神秘到,就连最后的消失,也似不可告人!
第二天中午,佑真偷偷溜出医院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将屋子抄了个底朝天,终于在走廊鞋架旁找到一根相同的长发。佑真并没有做丝毫耽搁,径直前往鉴定机构。鉴定费用是3850,佑真一个学生,身上统共就一千多块钱,一时拿不出这么些钱来,又不便向陆缆之或叶瑾彤要,只好致电艾可向他筹措。
艾可不解问道:“你不是在医院吗?要钱做什么?”
佑真说:“我觉得有点闷,出来逛逛,看到一个东西,很想买,我下个月还你……”
“好吧,要多少?”
佑真道:“3000。”
艾可瞧着佑真不像是有这种消费女生,有些诧异问道:“3000?!你要买什么?”
佑真不耐问道:“你到底有没有?”
“有——”艾可赶忙转了账,佑真说了声“谢谢”就没了影踪。
这事过了两天,突然一大早有电话打来,佑真接起电话,电话里说,“陆女士,这边是越港里南湾检测中心,呃,很抱歉地通知您,因为机构人员的操作失误,致使您送检的样品损毁了……是这样的,稍后会有人来和你谈退款和赔偿事项。您看时间方面什么时候方便呢?”
两根头发属于同一人的概率在佑真来看,几乎为零。因此原本只想花钱买一个明白。偏偏是这样,令佑真更加感到这事巧合极了,诡异极了。
……
炉火炙烤着砂锅,屋内茶香四溢。
“幸亏你发现得及时,迟一步恐怕就要节外生枝。”叶瑾彤检视着小桌上整齐陈列着的棕帚、筴、箸、盖罐……对低着头正在茶膏上专心作画的人说。
“叶瑾彤,我上次是不是说过,那女生不能留下,结果怎么样呢?不行你就别干了。”
分明是陆缆之的主张,偏偏她夹在其中左右不是人,叶瑾彤有些不快,“是。上次是我的疏忽。但是——你也不能总这么吧……要不是你留下的那根头发——”顿了顿,“明哲,我真心的,我真的劝你,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么?”
“我还没问你,你和那个艾可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她大师姐几十年如一日,老学究式的个性,目下无尘、清高耿直嘴又坏。
“我跟他?拜托,我跟他说的话可能还没有你跟他说的话多……那是师父介绍我认识的。据说是……艾可之前给他拍过相片。”
“哦?”明哲道。
“师姐,你不能再去看佑真了……”叶瑾彤苦口婆心地说。
那种谨小慎微、讳莫若深的言下之意令明哲感到烦躁,“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保护她,有什么问题。”
语气中的挑衅让叶瑾彤立即换上了标志性的赔笑,“没问题。只是这小姑娘……和她母亲一样……”说这话时,叶瑾彤悄悄地窥觑着那张黑发下的脸,确认无虞后,这才继续道:“有些认死理……老师年年为她白多少头发……”
“就不为她,老师的头发也该白了。”明哲冷冷接话。
叶瑾彤一凛,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低下头为自己点起一支,吸了一口,陷入沉思,烟雾一缕缕升腾起来,笼罩了她。
……
坐在车上的时候,佑真的思绪还像一只锁在箱中的团团乱转的仓鼠。会不会——等她回去,那盒子已经被偷走了?会不会正巧抓住她出现在她们的屋子里?可是到了家中,那铁盒就搁在桌角,已经微微积了些尘。佑真的一颗心突然又有些空落落的。
佑真拾起它,稍作端详,这精美的盒子,毁坏了多可惜……顾不得许多了,她翻出一把早年组装书桌时师傅落下的大头螺丝刀,使蛮力去撬铁盒的开口处,撬了半晌,开口处纹丝不动,佑真没想到这看似单薄的铁盒这样结实,反衬得她手无缚鸡之力,她发狠用螺丝刀柄蛮敲了一阵,终于也是徒劳,佑真气喘吁吁,一咬牙,将盒子狠狠摔在地上——
屋里锵锵哐哐一片响动,佑真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要破坏这个盒子。盒子一角已被她摔瘪了,锁口依旧□□。
佑真扶额,短短数分钟,一身的气力都好似耗尽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深藏在这最坚硬的“顽石”当中?
佑真捧起那已斑驳凹陷的盒子,密码锁处四个转轮,由0至9,一万种组合,便是有耐性孜孜不倦地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佑真把心一横,抱起盒子,这便去寻开锁——方来到门前,突然灵光一闪!
心中念,手指已经在拨,“1……2……2……5。”
“啪”的一声,盒子开了……
佑真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她的生日……”
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照片,而是一排整齐划一的白色信封。
佑真将信封尽数倒在床上,足有百来封之多,无一例外的是,封面上没有地址、没有收寄人姓名,仅有一个日期。
佑真抽出一封,取出内里的信笺,薄薄一页,依旧是没有上、落款,全文简短,以轻灵缠绵的笔迹写道:“此夕重逢,不复当年,绝知鼷鼠弱行荏而当立懦,何憾曲水飘香、梨花落尽。一轮之始,已知永诀。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此后枯望,我心血已竭。永失元初。”
佑真一颗心忽而下沉,急切拆开另一封,“……君何怨我亦难挽日月,身如百漏之舟,陷于苦海爱河,见汝之字,万念灰绝。灯昏梦破,魂萦元初。”
“元初……元初……”佑真一封封地拆,每一封信后,刺目的,钻心的。
这是巧合吗?佑真瘫坐,这信显然不是给他父亲的,不敢相信,她的母亲,12年前——不,从始至终,爱着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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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