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边歌的唇动了动,她坐在他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下他。。
郁栖川抱着她的脖子哽咽起来,悲伤都被压抑在喉咙中,只是不断地哽咽,背部的蝴蝶骨耸动着,一上一下,像一匹受伤的狼,深夜里独自哀嚎,舔舐伤口。
边歌没有劝他,只是伸手臂环抱着他,让他在自己的颈边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栖川渐渐恢复过来了。
他放开了边歌,与边歌肩并肩,坐在草地上,看着蓝天。
“栖川,你知道的,我想把抚冥镇的人都带回去。”边歌开口。
“你做不到的。别傻了!”
“不,可以,只要你当了柔然的可汗,就可以放抚冥镇的人离开,并且跟魏国达成和谈。魏国和柔然边境可以永远没有战争。”
“可惜……我不是。”
“你明明有四枚长老戒指,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郁栖川没有回答。
“你怕你的两个哥哥?”
“不是。”
“难道你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能成为柔然的可汗?不能让柔然人过得更好?”
“……”郁栖川再次陷入沉默中。
边歌抽出右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我帮你。”
郁栖川转过头看着他:“你怎么帮?”
“我帮你拿到柔然可汗的位置,你放了抚冥镇的人,护送他们回抚冥镇,可以吗?”
郁栖川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你怎么帮我?”
“我进入柔然王庭,挑起柔然内乱。柔然表面上看起来强大,实际上八个部族各有各的心思,而且每个部族长老内部更是矛盾深重。他们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会烧起来……”
郁栖川抓住了边歌的手腕,抓得很紧:“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怕我毁了柔然吗?你放心,我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
郁栖川久久没有回答。
风吹着,吹着他们身上的汗,竟也有了一丝冷意。
良久,郁栖川说道:“我答应过父汗,不会杀害兄长的。”
边歌知道了他的难处,他这样一个重信守诺的人,要他背叛自己立下的誓言,确实是一件难事。正如自己从前救人,以后可能要走上杀人的道路一样难!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走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放心,不会让你杀的。”边歌坐起来,捏住了对方的肩头,他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要动手也是我来。
郁栖川也坐起来,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背信弃义,也要护得边歌周全。在信义和爱面前,他选择了爱。初春冰雪融化后,湖面上的冰也消失了。
边歌看着郁栖川,不过一年的时间,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宽肩窄腰,腿上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如白莲出水般好看。湖光山色间,他是人间绝色。
“看来我边歌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她掬起湖水洗了一把脸。
“怎么说?”郁栖川问。
“你看看,你长得这般好看,又是柔然王子,我边歌不过是抚冥镇上的一个小大夫,我何德何能能够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掬一把水到脸颊上,任凭冰凉的湖水从脸上流淌下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春天来临时第一滴融化的冰雪。
“你是大夫,你救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好事,我在柔然时虽然是个王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做了很多的错事,我伤害了很多朋友。”
边歌笑了笑,在水里捡起了一块鹅卵石,抄湖中心投去:“这么说我一辈子积德行善,就为了遇见你?”
郁栖川把边歌的手牵起来,在后者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天气日渐回暖后,南边的牧羊人也都陆陆续续赶着自家的羊群往北边牧场,北海周边的草地也渐渐热闹起来。
边歌除了放牧外,偶尔还帮一些牧羊人看病,在郁栖川的宣传下,边歌在草原上的名气越来越大,渐渐有了草原神医的称号!还有不少牧民带着疑难杂症从很远的地方来。后来,偶尔也多了一些高车人、室韦人和其他的塞上杂胡。边歌原本以为草原上只有柔然八部,没想到柔然内部还有很多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比如尉迟氏、谷浑氏、他莫孤氏……
说起来,柔然跟魏国还有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早先时候,郁久闾氏的祖先木骨闾曾经是鲜卑拓跋部的下属,属于鲜卑联盟之一,后来郁久闾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拓跋氏判了死罪,郁久闾带着一帮兄弟逃跑到草原深处,改名为郁久闾氏,后来这群人成长为一支强大的力量,形成了现在的柔然八部。
来看病的牧民大多没有钱,边歌让他们直接用牲畜抵债。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个病人,外边已经是夕阳西下,牛羊也慢悠悠地走回羊圈,一边走,还一边咬几口脚下的青草,好不惬意!
边歌的诊台在草场的屋檐下,只是简单摆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她只开药方和针灸,并不负责帮人抓药,看了一上午后,她站起来揉揉肩膀脖子:终于可以休息了!
张大爷和张奶奶拿鞭子驱赶着领头羊:“边大夫,今日人可多啊!”
“是啊,今晚咱们可以吃点好的了。有个牧民送了一只野兔抵债。”
“那就好!”
宋子玉跟在羊群最后,远远地看了一眼边歌,没有说什么话,后面还跟着病好的沈大娘。
“子玉,看到没?好好学医,有了这门看病的手艺,去哪都不愁吃喝。以后跟着边大夫好好学习,万万不可荒废时日!”沈大娘趁机教育儿子。
“知道了,娘亲,您这话都说了好几百次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是么?那怎么没见你好好学啊?”
“我……”宋子玉近段时间来确实没有怎么学习了,尤其是在自己被掳到北海放牧之后,就完全丧失了学习的心情,他原本想,学了医术又怎么样?在这个鬼地方还不是只能放羊?
“知道了,我明天就好好学!”
“明天……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知道错了,还不现在开始学,竟然还想着等待明天再学?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沈大娘伸手指戳了一下宋子玉的太阳穴。
宋子玉嘟着嘴有些不悦,发觉自家的娘亲怎么病好了之后,感觉像变了个人一样。“娘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呢?”
沈大娘听到他这话,愣了一会儿,她看着最后一只小羊羔走进羊圈,羊圈的门才慢慢关上:“我不是有意要逼你,而是这一次差点病得要死了,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才知道娘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希望你像边大夫一样,有一门可以安身立命的手艺,哪怕不是医术,打铁、做包子、酿酒……都可以。娘希望,无论娘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娘就死而无憾了!”
“娘亲……”宋子玉抱着沈大娘,“你不要说这种话,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一直在我身边。”
“傻孩子,现在这种时候,谁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没有谁能够永远陪伴谁,也没有谁能够长生不死。所以,你要坚强,你要自立,你要好好跟着边大夫学一门手艺,不要让娘操心了。”
“娘亲……”宋子玉扬起稚气未脱的脸,“我会的。”
“嗷呜——”羊群进入羊圈后,草原上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虽然距离很远,但羊圈里的羊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迅速挤到羊圈的最里面,互相挨着,谁也不敢靠近篱门一步。
“娘亲,有狼!”
“草原上有狼很正常。”
张大爷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要是狼偷偷钻进羊圈,叼走了羊,咱们可就罪过了!”
“不用担心,狼的叫声听起来挺远的,应该不会来咱们这儿!”张奶奶宽慰道。
另一个熟人来了。
阿瑆牵着一只小羊来看望边歌,郁栖川怕被柔然人认出来,就躲在了草垛里,透过草洞看着来人。
那个柔然青年大约二十三四岁,脸长得还不错,只是穿得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肩膀处打了三层补丁,每一层补丁的颜色都不一样。
“边大夫,这次我是专门来还你救命的费用,之前一直在军队中,没有空过来。”阿瑆直接表明来意。
边歌拉过绑在小羊脖子上的皮绳儿,将小羊拖过来,没想到这只小羊还有点犟,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过来。阿瑆见状,赶紧用脚推了一下小羊的腿。小羊才不情不愿地被边歌拖到脚边。
边歌蹲下来,摸摸小羊的头,又检查了一下小羊的眼睛和口齿,站起来装作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你这只羊不太健康啊!”
阿瑆看着羊:“怎么会不健康?它能吃能跑能跳。”
“你没发现这只羊没什么精神吗?还有,它的牙齿有些几颗坏了是怎么回事?”边歌摩挲着下巴。
“是么?我看看。”阿瑆不大相信,便蹲下来,左手握住小羊的下颌骨,右手捏着小羊的上颚,打开一看,最里面的两颗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只剩下两个血洞。“还真是诶。”
他站起来不好意思:“边大夫,这是我的粗心啊。要是您对这只羊不满意,我回头再给您换一只。”
“唉,算了,算了,不用了。你大老远的从从南边上来,也不容易,而且军队里事情应该挺多的。就不必再换了。”
“其实现在也还好,可汗都是用阿史那耶橪的军队比较多,我们也就是做个后勤给他们押送粮草的。”
“今夜你来得匆忙,不知道吃晚饭没?我们进去边吃边聊?”边歌邀请阿瑆进入草场,里面是张大爷、张奶奶、沈大娘、宋子玉几个人正在吃饭。
阿瑆朝里面看了一眼,便拒绝了:“我还有事,要赶回去了,过几天可汗要举办猎狼大赛,可能事情会比较多。”
“猎狼大会都有哪些人参加?”边歌听到这个大会,觉得应该是个好机会。
“柔然内所有部族的子弟都会来参加……”阿瑆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不过,奴隶不包括在内。”
“放心,我又不参加。我是个大夫,从小学的就是治病救人,哪里拿得起杀人的玩意儿。对了,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可汗知道我可以治病?”
“你想在王庭里当大夫?”
“当然了,我是个大夫,又不是放牧的,牧羊真的不是我的强项。你看,北海这么大,俘虏这么多,也不缺我一个人放牧,对吧?”
阿瑆看着边歌真诚的眼神,再加上近日来他北上一路听到的各种关于草原神医的传说,并没有起疑心:“好吧,可汗我不一定见得到,但是其他人还是可以的。我可以让上面的人知道你的存在。”
“多谢了。”边歌看着阿瑆离开。
郁栖川从草垛里出来,有几分吃醋:“他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来的路上顺手救了他,他是来还医药费的。”边歌拽了拽小羊的皮绳儿,小羊就咩咩咩地叫起来,扬起高傲的头颅,不肯听边歌的指挥。
“哎?你这只小绵羊,怎么回事?你主人都把你送给我了,还敢这么不听话?”边歌将绳子拽起来,小羊被勒得紧了,
前面的两个蹄子立即抬起来,靠后面两只蹄子站着。
郁栖川伸手拿过边歌手中的皮绳儿:“别这样,会把它勒死的。”随后他晃了几下皮绳儿,轻轻松松将小羊驯服了。小羊服服帖帖地跟在郁栖川身后,任由郁栖川把它系在草场门前的柱子上。
“它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边歌好奇道。
“驯马熬鹰那才是我们这里的真功夫,驯只羊算什么?”郁栖川三下五除二便将绳子系好。
两人进入草场,跟大家一起吃完饭,今天的晚饭是兔子肉。郁栖川是一块儿也不敢吃。
张大爷看到他这样就嘟囔到:“小川啊,你这个小伙子怎地这般挑食儿?今天这肉还是新鲜的兔子肉,味道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