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布洛德这天夜里干完活后躺在床上,计划着明日一早去果罗集市的艾露娃娃定制小摊。
他之前私下里问过丝芮,应该送原渔什么礼物当谢礼比较合适。
“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伊玛平日里也没有对什么东西表现过明显的喜恶……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每次她上华格里老师的课,我总感觉她盯着老师的眼神里都在发光,还能目不转睛地从上课盯到下课。”
“我印象里,这位老师好像是只大熊猫精?”
“没错,伊玛也许很喜欢她吧。”
听说定制手工娃娃价格不便宜,知道劳布洛德想法后的莉莉米特意在树下的洞里刨呀刨,把几枚亮闪闪的铜币挖出来贡献给他。
花娅奶奶也眯着眼从盒子里拿出一袋钱,让他不要买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得用心去给伊玛准备礼物。
“伊玛帮了我们农场那么大那么大的忙,”莉莉米的松鼠毛上还沾着泥土,她用脏兮兮的爪子比划了一下,“你得送好多好多她喜欢的东西给她才行呢。”
回忆至此,他翻了个身,倚靠在散发出荞麦香气的枕头上,准备陷入悠长的梦境里。可就在这时,如针扎般的刺痛缓缓自头颅生起,一发不可收拾。
劳布洛德痛苦地弓起背,抱着脑袋发出断续的呜鸣声,密密麻麻的汗水将四肢百骸渗透,让他无所适从。
在忍过这场漫长的比骨头被腐蚀还要剧烈的疼痛后,他如同虚脱了般瘫躺着,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
就在刚才,在幻境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铺天盖地朝脑海中袭来,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记忆里。
他终于记起了和原渔经历过的那些旅途。
“你一定要来找我,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
劳布洛德想起她极其珍惜地放在卧室抽屉里那些视为珍藏的物件,她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次次坚定地将他护在身后……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伊玛,我想起来了……”漆黑的长夜里,一道喃喃低语声突兀地响起,打破周遭的沉寂。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去见她。
……
“伊玛昨天就已经离开莫德沃了。”收到原渔赠送的东方菜肴烹饪食谱的丝芮一大早就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谣,尝试起制作像果冻一样散发出浓郁奶香的点心。她此时正研究着添加牛奶的份量,却被突然来访的劳布洛德吓了一跳。
得知原渔不在的骷髅架子像是被泼了盆凉水般蔫了下来,长指拨弄着身上的袍子,有些落寞地开口:“她要去哪里?”
“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出趟远门前往西奥蒙勒,不过她在临走前还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礼物,就好像要离开很久一样。”丝芮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蓦地开始觉得昨日的告别似乎过分郑重了些。
“放心吧,我们还在这里呢,伊玛不会离开太久的。”被谈论声吵醒的尔菟揉着眼走出房间,信誓旦旦着给大家注入强心剂,“我们可是她的家人,她舍不得不回来的。”
“可是……”依汶手里抱着原渔为她缝制的胡萝卜抱枕,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与哑意,“我们的母亲,不也是走了之后,就不再回来了吗……”
小窝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还是劳布洛德先开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可以帮我照顾一下花娅奶奶吗?”
“你也要去西奥蒙勒吗?”依汶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请不用担心,我们会照看好花娅奶奶和农场的。”
劳布洛德微微颔首,尔菟往他掌心里塞了颗魔法定位石:“等你到了西奥蒙勒,它可以帮你确定伊玛的具体位置,这样的话更方便找到她。”
“伊玛就拜托你啦,”丝芮弯起兔子眼,与劳布洛德对视。
*
一个还没完全恢复法力的神明和一个完全无法熟练使用魔法的菜鸟要赶路,也是费上不少劲。原渔耗尽仅剩的积蓄雇佣马车,历经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还是在一个午后抵达了目的地。
只是刚踏到西奥蒙勒的土地上,她便被迎风吹来的雪霜糊了一脸,只好默默将身上的兔绒毛斗篷裹紧了些,生怕还没找到阿格里,自己就已经先冷死在这里。
身旁的维兰瑟依旧是一身素雅白袍,全身上下连根头发丝儿都精致得像是不容凡夫俗子亵渎,几片细碎雪花飘落到他的长发上点缀着,眉眼间多了几分独立于世外的圣洁感。
只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原渔从他的脸色里读出了苍白,这副模样落在她眼里也不再像个神明,倒像个凄凄惨惨的小可怜。
她心软地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取出另外一件白色斗篷,踮起脚尖为他披上:“可别着凉了。”
细软轻柔的呼吸洒落他的肌肤上,维兰瑟垂下灰眸凝视着她关切的神情,还有被雪白绒毛衬托得愈发白嫩的面容,眼底的风霜逐渐褪去,长睫微颤,唇角荡漾出温柔笑意:
“神明是不怕着凉的。”
“哼,”原渔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在他脖颈处绑扎斗篷绳结的动作却没停下,“神明了不起诶,也和我们凡人一样会呼吸也会痛的,等会感冒了不还是要我照顾嘛。”
两人折腾好的这关头,就已经走到了境内。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原以为会看到一番被阿格里和他的黑巫师手下弄得四处满目疮痍的景象,看他将统治之地变为人间炼狱。
可眼前是满目的银白,西奥蒙勒的建筑与莫德沃城没有多大差别,唯一不同的唯有这一切都被层叠的落雪铺盖,被装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走在城中的道路上,周围的居民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完全没有出现被黑巫师侵扰过的异样情况。
甚至还有慈眉善目的陌生老人对他俩这生面孔的过客投以友善和蔼的微笑。
魔法竞技赛的项目比赛点分布在西奥蒙勒的各处,两人根据雷吉提供的情报沿着山林、冰川、海船与隐世古堡这些地方都寻找一遍,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参赛者的身影。
他们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回到城区时已经将近黄昏,996不断在脑海里循环放映的【系统销毁倒计时:3天】让她烦躁得皱紧眉头。
疲乏地坐在中央公园的石椅上,望着雪地里被行人踏出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原渔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终于问出那个从一开始就在心里不断发酵的疑问:
“当初阿格里为什么会成为堕落者?”
在她浅陋的脑补场景里,还以为阿格里复活之后必定会毁天灭地,狞笑着站在废墟中握紧魔法权杖,扬言誓要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原渔其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像维兰瑟一样正在恢复力量,还是说要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才暂时按兵不动,如今只能向身边的人寻求一个答案。
维兰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听到她的提问,眼神逐渐聚焦到她的侧脸,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太了解。往昔众神居住在福米塞涅宫殿中,大多分掌不同职责。我成年之后自沉睡中苏醒,受感召前往杜瓦西塔大陆,并在那里创建席里利特魔法学校,与其他神明并未有过多交集。”
“自阿格里成为堕落者,我被召唤回去参与决斗,许多神明在当年那场大战里殒落,剩余的神明也在我漫长的沉睡之日里逐渐消逝。当我苏醒之时才惊觉,这神殿里独剩我一人依旧存活在天地间。”
“却也最终逃不过消亡的命运。”
“不过……”灰眸里的惆怅一闪而逝,“我隐约听到曾有传言,阿格里之所以变为堕落者,想要颠覆这神界与人间,似乎是为了……”
“寻找一人。”
“什么?!”原渔浑身冰凉,连嘴里都在呼出寒气,听到这个答案后她抽搐着眼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理由也实在是过于……”她费劲地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词来形容,“清新脱俗了吧。”
还以为阿格里是什么野心勃勃的灭世魔王,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而不惜与众神为敌,与黑巫师为伍,她捂住眼睛长叹一口气。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能有什么方法找到他的窝点吗?”
维兰瑟面露难色:“西奥蒙勒的气候过于寒冷,这种温度可以掩盖住黑魔法的气息。我如今能力有限,实在难以追踪……”
果不其然收到原渔投来的一个“要你到底有什么用”的无奈眼神。
她皱起脸把脑袋都缩在环脖那一圈绒毛里,思忖许久,突然想起之前在跟踪莱修斯的时候,曾在饭堂里听到别人的讨论:
“我要是能够通过选拔然后前去西奥蒙勒参加竞技赛的话,一定要去那个神秘的德橹旅馆见识一下。”
“这个名字好耳熟,是不是传闻中只要你支付得起代价,它就能满足你一切愿望的地方?”
“对,我的心愿是,能不能把我两只眼睛变得一样大?!”说话的同学睁着大小眼(O-o),满脸都是激动。
原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去找德橹旅馆吧!”
……
打听这个旅馆的位置倒是费了不少劲,它的确神秘得似乎不属于这个地方。直到几只流窜于街头巷尾的流浪猫看在她勉强属于同类的份上,啃着小鱼干为两人指明方向。
旅馆其实并不算隐蔽,紧紧挨着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方,可却是用最不起眼的灰白砖石搭建而成,外墙上未被白雪布满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焦炭的痕迹,邋遢得与周围似乎格格不入。
连一道正式的门都没有。
一只红色小浔猫背着一只小肥啾费劲地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变回人之后,他俩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与外面的简陋不同的是,旅馆中泄出的通明光亮让人逐渐生出些许回家的暖意。一楼的雕花长柜台上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戴着面具或者兜帽,不愿意将脸露出。
墙角的壁炉里炉火烧得正旺,四处不断飘散着劣质的啤酒味,每个人的桌前摆放有看上去**的硬面包和卖相不算好的馅饼。
来这里的人并非是为了食物而来,所以也没有在意那么多。原渔隔着窗大致扫视了一圈,和维兰瑟一起戴着兜帽,把脸严实地藏进斗篷里,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门边清脆的铃铛声适时响起,屋里所有的人都投以注视的目光。她忍受着这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佯装镇定地坐在柜台前一个空位置上,轻咳一声:“请问这里的老板在吗,我有事相求。”
酒桶背后的石灰墙缓缓朝两边开启,身旁戴着地狱犬面具的顾客指了指那个地方,示意原渔进去,她低声道了谢,然后和维兰瑟一起往墙里走去。
里面的环境比外厅还要敞亮,似乎是一个小型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一位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的人坐在黑色软皮椅上,抬眸随意望了眼来客,眼神里蕴着晦涩不明的意味。
“你们所求何事?”
原渔与维兰瑟对视一眼后,鼓起勇气开口:“我们想要知道堕落者阿格里现在在何方。”
“啧,”姑且称之为老板的那人眯起眼睛,长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酒杯,“这个消息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她反正在来这以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咽了咽口水继续开口:“你尽管提,看看我们能不能付得起。”
“你们身上没有钱吧,”老板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他们的身上,“不过算你们走运,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所以我只需要你……”
抬手指了指维兰瑟,“身上的那株点灯。”
“用纯洁之力孕育而成的点灯,那可是能让我长长久久地睡个好觉,在梦里也得到安稳。”
“真的吗?”原渔听到老板只需要她当时送给维兰瑟的那盆花后,开心得差点把脸都露了出来。没想到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么小,她偏过头来满怀希冀地望向维兰瑟,“我们同意吧!!”
“我不同意,”她没有预料到维兰瑟居然会断然拒绝,满目错愕地盯着他,绿眸里全是疑问。
“那是你送给我的点灯……”他微微俯身牵起原渔的手腕,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请求,“我不愿意转赠给别人。”
“可是……”她也不知道这花对维兰瑟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纠结着开口,“不然等回去之后,我再送你另外一盆?”
依旧是被拒绝,此刻的神明殿下固执得像个要守护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不一样的,再次送给我,也和之前的点灯不一样的。”
原渔也没再勉强他,无奈地看向老板:“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能换消息?”
没有想到眼前的两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老板的心情顿时变得不太美妙,没好气地冷着声音开口:“那就用钱来换吧,我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连个具体数目都懒得列出给他们,似是算准了他俩是掏不出钱的穷光蛋。
可维兰瑟这时却念起一个取物咒语,然后从长袍上第一颗纽扣中不断地取出一箱箱让原渔眼馋的金银财宝,直到把整间办公室都堆填满,老板扬起手说了句“足够了,”他才停下手中的举动,收好储物的纽扣。
“我的天哪,”原渔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光灿灿的财物,连眼神都快看直了,不争气的泪水差点从嘴角落下,她肉疼地捂住脸,悄声问旁边的人: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迪莫拉斯的寝宫里留下的东西,”见原渔目露疑惑,他贴心解释,“他是你们凡世里所说的,掌管财富的神明。”
“还不如直接用点灯来换呢,”贫穷的泪水快要自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用数不尽的财物换取了阿格里的所在之处,走出旅馆的时候,原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垮着脸表示心情很复杂。
维兰瑟知道她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情绪不佳,温声宽慰:
“不必难过,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扭头幽幽望着他:“我知道,但我是个俗人,免不了心疼一下子。”
按照这个世界的消费力度来看,维兰瑟送出去的那些珍宝大概能买下许多许多座城了。
“这位自称很俗气的小姐,”眼前的青年摘下兜帽,露出俊美清贵面容。他自长袍里伸出手,掌心摊开后,里面躺着一颗如苍翠丛林般碧绿的宝石,虽然很美,却也比不上她的一双绿眸,“我将这个保留了下来。”
“它是独属于你的。”
“刚才说出拒绝的话语实在无礼,你愿意接受这位无礼之人的道歉吗?”
原·真的很好哄·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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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西奥蒙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