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头,赤红双瞳直视大宗主,眼中闪烁着恼火的光。
他和林清引是什么关系,关大宗主什么事,轮得到他来过问?
“哦?看来,他对你很重要了?”大宗主笑问,眼底却流过一丝残忍。
周围安静下来,圣殿护法纷纷屏气凝神,针刺般的威压令他们动弹不得。
先前隐藏在暗影中的圣殿老臣也捏着一把汗,目光焦灼地望着这个被他视同己出的少宗主。
“是,他对我很重要,任何人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逆反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他和大宗主同属上古圣兽——厌火,这种圣兽一向以不屈的精神著称于世,对于高强度的精神威压具有天生抗性。
越是威胁,就越是逆反,越是压迫,就越是仇恨,得罪任何圣界的大人物都可以,唯独厌火兽,就算是幼年形态,也不要去碰。
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辞,老臣暗叹一声,放弃了阻拦,圣殿护法纷纷将头垂到胸口,恨不能将耳朵一并闭起来。
大宗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手掌虚扶栏杆,如鬼魅般从楼梯上平移过来。
距离男人不过三尺时,大宗主停了下来,举起手掌,轻轻拂去男人肩上的灰烬:“既然如此,本宗替你和他证婚,改明回了圣殿,就举行婚礼,将他封为你的圣妃,如何?”
男人微怔,他本来已经绷紧身体,准备迎接大宗主的全力一击,谁知攻击并未发生,大宗主心平气和地在跟他商量,把林清引带回圣殿,筹备婚礼,还要封为圣妃?
他没听错吧?还是大宗主气晕了头,开始胡说八道了?
“剑宗弟子,天生低贱,怎么配做圣妃?宗兄难道糊涂了吗?”男人英俊的脸上显出浓浓的嫌弃、不解。
大宗主侧过脸,打量着男人的表情:“哦?本宗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不过是个解闷的小东西罢了,放在身边,我也习惯了。”男人立刻答道,说话的态度也变得随意了很多。
“哦?”大宗主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但我习惯了,就不想改变,这是我的习惯。”男人加重强调“我的”。
“原来如此。”大宗主点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无踪。
圣殿护法又能站直身体,暗中注意这边的老臣也松了口气,暗想:少宗主一向直言不讳,教他说谎还不如这样直来直去效果好。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大宗主对少宗主的脾气性格完全拿捏的基础上,看来,他是白操心了。
大宗主微微摆手,圣殿护法们齐刷刷撤到一边,让出通往楼梯的路。
男人眼神间仍带疑虑,但没有时间给他想东想西了,他径直踏上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向走廊尽头的弟子房跑去。
十三年,对于厌火圣兽来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可是男人回忆过去,却很难忘怀这段时间,这段他与小剑主朝夕相处的日常,一闭上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
为了隐藏他身上的疑点,小剑主给他编造了剑童的身份,把他留在自己房间,在他重伤濒死的那段时间,细心温柔地照料他,给他熬粥,为他擦身,直到他一身残破不堪的皮肉养得比先前还要白皙细嫩。
他醒来之后,并没有感激小剑主,而是满怀提防,认为这又是人间修士虚伪阴险的伎俩,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就像四百年前清风剑宗的祖师爷设局害死圣界之主一样,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只是想从他这里套取进攻圣界的捷径罢了。
他不会让他们得逞。他想。怀着这样的心思,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小剑主都没有好脸色,在外,他迫于现实压力,不得不视小剑主为主人,伺候他拿剑、更衣,在这间弟子房里,他却是毫无疑问的主人,将圣宗少主的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即便如此,小剑主也没有片刻赶走他的意思,他就这样长长久久地留下来,一留就是十三年。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留下十三年这么久,他意外坠落时砸破的护山大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修好了,他醒来之后,已经无法找到任何可以逃离的出口,他也不能借口公干和小剑主一起出去,因为正经的出入口都悬挂着能照出原形的镜子……
就这样,他一直找机会出去,逼迫小剑主找机会带他出去……一直延宕了十三年,终于被他抓住一个机会——剑宗大比。
半年前那次剑宗大比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全剑宗的人都去山前广场观战了,小剑主便带着他偷偷出门,从悬挂着照妖镜的大门溜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分别时,小剑主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劝都不管用,明明他们已经约定很快就会见面,他也把证明他圣宗少主身份的炎舌筋亲手戴在小剑主脖子上,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圣界的人见到此筋,都不会伤害他……
“这弟子阁里有一名叫林清引的小弟子,和你是什么关系?”大宗主冷冷的问话再次回荡在男人耳边。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们是……习惯了的关系。
小剑主离不开他,而他也习惯了和他在一起,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让提防、厌恶、虐待变得动机不纯,不知不觉间,漏了一丝柔软的情愫进去,整个关系就变得说不清道不明,令人莫名烦躁。
“嘭”的一声,破旧的木门在男人手掌下弹开,昔日朝夕相处的弟子房出现在眼前。
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对门的窗扉敞开着,拂云崖外是一处深谷,深谷两侧有无穷青山,一直堆叠到天的尽头,风就从那些青山之间通过,长驱直入室内,把清新的空气灌满房间。
这里闻不到一点木板、尸块烧焦的臭味,就像一座与战火隔绝的世外桃源。男人稍稍松了口气,房间是安全的,那么,房间的主人应该也没有大碍。
然后,他就看到了整整齐齐穿着青色弟子服的小剑主坐在窗棂上,侧着脸往外看,好像在欣赏风景。
在那缓慢到两次心跳之间仿佛隔着数百年的时间之流里,小剑主似乎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欢迎他回来,然后从窗棂上消失了。
“阿引——”
男人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不顾一切冲到窗棂边,向下看去。
万丈深渊,一抹青影。
群山仿佛都在替他叫:
“阿引——”
“阿引——”
“阿引啊——”
……
太阳开始下山了。
橙红色的光线斜着穿过树梢,片片碎金落在清秀稚嫩的脸庞上,小师弟垂着眉眼,手握药杵,将一种草药的叶子捣碎出汁。
院子中间,宽敞的地面上,此刻正聚集着一堆人。
护山大阵被砸穿后半个时辰,剑宗高层齐齐赶来,几个花白、全白的后脑勺挤在天上掉下来的焦男人身前,上下左右移动,检查了足足两个时辰,好像要把人从里到外翻上一遍。
赵道士和当时在场吃瓜到最后一刻的初级弟子都被叫了回来,侍立一边,等待长老们随时问讯。
当然,作为全程参与者及见证者,林清引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你是说,那个从天而降砸穿护山大阵的陨石,是个人?你确定没看错?没有人从中掉包?”
“院子外面那个大坑,真的是他砸出来的?”
“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紫仓派的阴谋?”
两个时辰了,长老们来来回回还是这些问题,别说林清引,连他旁边指导他捣药的童子都受不了了。
“林师兄,我这里有一些花椒、艾叶、苍术,可以去霉气,你要不要抓一些,算你便宜。”童子凑近林清引,装作在看他的捣药成果的样子,小声对他说。
“咳,多谢榆木师弟,能免费送吗?”林清引也压着嗓子问。
这个童子不是别人,正是午间来探望林清引的小药童,道号榆木,实际本人精得不行,和道号形成鲜明反差。
“榆木啊,把冲囟香点了,拿过来熏一熏。”素问长老蹲在焦男人旁边,手里拿着几根长针,他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把男人扎醒,只好再换一些别的办法。
“哦……”榆木皱了皱鼻子,去干活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飘起一股辛辣窜鼻的味道,现场围观的人都捂住鼻子,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喷嚏。
唯独焦男人还是石头一样,连呻|吟声都没了。
“我看这不行啊,你这样弄下去,没把他叫醒,把人给弄死了。”
“是啊,他可是唯一的活口,我们还指着问出幕后主使,上灵仙大会讨个公道呢。”
“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护山大阵,从来没出过问题,现在可好了,天顶上破了个大洞,祖宗留下的基业全毁在咱们这一代了,若是找不到幕后主使,无颜面对历代宗师啊。”
全部压力给到素问长老,一向老好人的老头子也受不了了,一拍地面,嚷道:“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们都是高手,大剑修,我就是区区一个医修,你们指望我给你们补天哪!”
众长老沉默半晌,忽然间,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大家立刻扭过头,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焦男人。
空气焦灼片刻,焦男人脑袋一歪,再次晕死过去。
“他……刚才是不是叫谁名字了?”
“好像是,‘阿引’‘阿引’什么的。”
“阿引?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看他叫的那么动情,会不会是……他娘啊?”一个憨憨的初级弟子插嘴道。
“放屁,动脑子想想,谁会管自己娘叫小名?”持剑长老忍不住骂道。
“那就是情人了,”初级弟子中有个讨厌的声音说道,“喂,林清引,你不是叫阿引吗?他不会是在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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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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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