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的身体慢慢淡去,像一律烟般消散,整个世界仿佛一场幻梦般迅速崩解、消散。整栋建筑和医院都在慢慢瓦解,洛阳没有去管大呼小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医生和护士,而是让其他人分散开来,在医院寻找躲藏起来的‘繁育’因子。
“它的宿主被驱逐了,它躲不了多久的,抓住它!”
洛阳一声令下,其他人便迅速分开,黄金鸟却没有离开,而是摇头晃脑地跳着脚,头上的小王冠跟着一颠一颠的,像只毛绒球般圆润地滚了过来,又蓬松地啄了啄洛阳的手,示意他摸摸它的羽毛。
“别撒娇。”洛阳弹了弹它的小脑袋:“这件事还没有处理完呢,幻相世界正在崩塌,白芷,你找到许南了吗?”
幻相世界是基于现实而生,却又会反过来影响现实的奇异空间,用通俗一点的说法来说,这就像是所有人一起做的一场大梦,但若是洛阳没有阻止,在幻相中许南真正完成了孕育的过程,获得了新生,并以‘繁育’之力降世,作为信徒的他并将重现在医院内所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会沦为‘子嗣’的巢穴,无论男女,都在苦痛中沦为母体,即使其他人出手阻止,也必定会有无数无辜的人因此身亡。
但至少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黄金鸟落在他的掌心,羽如赤金,小小的王冠像是融进了太阳的光辉与热度,以至于可以轻易将万物点燃。它用小眼睛凝视着洛阳,与其像是鸟,更像是个过度蓬松的毛球摆件,它突然开口说话:“你太宽容了,洛阳。”
“你对于这些罪犯,对于这些滥用力量的人,太宽容了。”
洛阳说:“哈,我可不这么觉得。”
他望着周围的这一切:“若是我们没有阻止他,没有及时剥离他和‘繁育’的联系,那么他可能真的会酿下大祸,像一个没有人可以限制、也没有人可以制止的恶童一般,把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撕扯成碎片。”
洛阳说:“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那么我会杀了他,并把他的一部分带回去研究;但现在,这只是我对他的警告。”
洛阳望着手中的黄金鸟,他看似不近人情,却不会在犯人尚未犯下真正的恶行前,便宣告他罪无可恕,实际上,只要将繁育从许南体内剥离,那么对方也就没有了能够霍乱一切的能力,自然也再做不了这些。
洛阳站在缓慢瓦解的医院之中,轻声说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入侵了我们的世界,像个肆无忌惮的疯子一样,散播灾难和瘟疫,看着世界因此而混乱的‘白相’。”
“父亲死前留下的遗愿,就是希望我可以代替他完成他的梦想。”洛阳说:“很快了……白芷,我快要找到祂了,很快,这些事就会结束。”
“到那个时候,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去吗?”洛阳看向掌心中的小鸟,像是在透过它望着自己的挚友,也是唯一可以完全交付信任,一同作战的同伴,他们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白芷理所当然的不会拒绝他的邀请。而正如洛阳所预料的那样,黄金鸟只是抬起小脑袋,用一种近乎凝视的、眼不错珠的眼神望着他,片刻后,白芷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当然。”
“当然,我亲爱的小太阳。”白芷的声音温和:“带我去寻找希望吧。”
他的声音中透出了无限的希冀,仿佛和洛阳一般,同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希冀着和他一起实现梦想,宛如洛阳此时正化为无垠大海上唯一的灯塔,他正如一轮太阳一般散发出温暖的光辉,在无尽的永夜,与近乎无望的旅行中,洛阳所象征的希望便是他前进的唯一方向,也是这场旅途的终点。
片刻后,其他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示意洛阳他们已经找到了躲起来的‘繁育’本体,但他们没有抓到它,因为繁育的力量难以阻挡,除了极少数人外,只要是被其感染的人或物,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畸变成某种怪物,这甚至会比‘子嗣’的下场更加凄惨,因为你并不知道繁育会导致你畸变成什么东西,而你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的你,是否还能保留一丝一毫作为人类的神智。
但幸运的是,察觉到信徒被洛阳剥离的小蘑菇此时像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记得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是每一个繁育因子性格所导致的不同,它的前任更加狞恶嚣张,不像它似的,看见洛阳的身影,就只记得慌张的跑。
此时此刻的小蘑菇就蹲在墙根的深处,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伞盖,那肥美柔软的蘑菇盖泛着一股漂亮的白色,上方的蔚蓝光斑时不时地扭动,宛如海中映射而出的光波。薄兴就站在它的面前盯着它,看见那朵小蘑菇打着颤,他咬着牙,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就像是很想上去踩一脚。
这就是导致他……咳,二次中奖的罪魁祸首。
薄兴很想找机会公报私仇,但是繁育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无害的东西,很显然,它只是畏惧洛阳而已。
但即使如此,薄兴的目光也显得蠢蠢欲动,在他终于忍不住,似乎是想要上去一脚踩爆那可恶的蘑菇时,洛阳的身影从后方出现了,看见这一幕,洛阳的声音传来:“别去触碰它。”
男人手中握着斧头,懒洋洋地说:“作为‘繁育’一部分化身的它,伪装成这幅样子,也只是为了引诱猎物上前而已。”
在这一瞬间,蘑菇似乎永远也无法停止的颤抖顷刻间凝滞住了,它拔腿就要跑,洛阳手中的斧头却横空飞去,就那样刚刚好挡住了它的去路。
“叽!!”小蘑菇浑身都炸了毛似的,它连忙转过身想要从另外一个方向逃,洛阳的脚却已经踩在了它的身后,小蘑菇抬起脑袋,就看见这所有人中它唯一畏惧的存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叽!”小蘑菇穷凶极恶地发出了战斗的声音,伞盖上蔚蓝色的色彩迅速转化为浓郁的黑色,点点深邃的黑点正从中溢出,化为某种极恶的黑水,它正想扑到洛阳的身上,却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啼,它连伞盖下的触手都僵硬住了,一只戴着小王冠的黄金鸟正蹲在洛阳的肩膀上,以一种如同俯视尘埃的眼神望着下方的繁育。
“叽……”
小蘑菇的触须都软软地垂了下来,从炸了毛似的浑身警惕,再到后面的放弃挣扎,最后,在洛阳诧异的目光下,它居然将下半身软软地弯了下来,将触手团在一起,犹如作作揖似的,对着洛阳的方向很人性化地拜了拜,又拜了拜。
“叽……”小蘑菇发出软软的声音,洛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有骨气的怪物,他说:“你这是在给大家拜早年吗?”
“现在知道求饶啦。”洛阳没有放过它的意思,不管对方有多么软弱可怜的求饶,也拿出了特制的收容罐,对准小蘑菇,趁这个机会将它直接抓了起来。
“嘭!嘭!”被收容进玻璃罐的小蘑菇终于暴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它化为了一团粘稠柔软,混合着黑水的菌丝团,在玻璃罐里不断弹动,时不时发出狰狞的怒吼,洛阳却并未在意它的愤怒,而是弹了弹玻璃,笑道:“果然长得很丑,这才是你的原貌吧。”
‘繁育’隔着屏幕狠狠咬他,却险些磕到了牙,它终于意识到它的无能为力,缓缓变回了蘑菇的形态,蹲在玻璃罐内最远离阳光的黑暗处,在墙角当蘑菇去了。
“小太阳,”白芷的声音传来,他说:“我找到许南了。”
而伴随着他的这句话,这栋如同在数年的蚕食中被菌群覆盖侵蚀,下半部分完全矗立在菌丝的包裹中,远远望去,仿佛漆黑的蛛网般以它为中心不断延伸的医院也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彻底瓦解,地面上凌乱的尸体、化为黑水的子嗣们也逐渐消散,如一个转醒的梦一般,随着‘繁育’力量被不断剥离,而彻底破碎开来。
陆亭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他的呼吸急促,眼瞳收缩,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的肚子,神经质般地抚摸着,当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上除了一层柔软的赘肉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什么高挺的肚子、孕腹或者什么会操控人的菌丝的时候,陆亭瘫软在床上,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
真是见了鬼了!
他想。
他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会做这样一个类似于他怀上了孩子,然后在三个月内就大了肚子,到医院生产,在惶恐不安里只能选择接受现实,最后上网搜索了半天资料,选择给自己的孩子织条围巾的梦。
……刚生下来的小孩能戴个屁的围巾!
陆亭挠了挠头,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合理性后,他才缓缓松了口气,果然是梦啊,因为是梦,所以才如此荒诞,又因为是梦,所以毫无逻辑,也没有任何的合理性。
陆亭站起身,他看了一眼时间,准备给自己做蛋炒饭,他顺路去叫醒另外一个房间的许南,男人敲了敲门:“许南,起床了。”
奇怪的是,许南一向起的比他早,也不知道这小子这两天怎么回事,总是奇奇怪怪的,问他愿不愿意当他的亲人。
是应该找个机会,想办法找找福利院,或者去找找许南的爸爸,他虽然暂时收留了许南,但许南的爸妈还在,而且他自己还年轻,也没有办法收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只是,许南妈妈这么虐待他,他父亲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亭又敲了敲门。
“许南,你该起床了。”他对着门说了一声之后,就准备自己先去准备早饭,但在这个点,楼下却已经传来了敲门声,陆亭有些疑惑,他刚准备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听见门口传来的男声说道:
“开门,许南,我们知道你在。”薄兴站在门前,用力敲着门:“别以为剥离了‘繁育’的力量之后,你就可以躲起来装死,开门,□□了!”
躺在床上的许南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黑得深邃的眼眸,他的眸中映出床头柜上的一把美工刀,眸中空无一物,所以才能反射出一抹尖利的刀锋。
他勾起唇,缓缓笑了起来。
从幻相中捧着玻璃罐离开后,洛阳便让其他人去寻找许南,而他则先带着‘繁育’回去,这是不容有失的事,这里已经不是幻相世界了,若是繁育在这个过程中出逃,那么还不知道会引起多么大的动乱。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这时,洛阳的耳机中传来了白芷的声音,他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洛阳需要他的辅助才能将繁育收容起来,听见他的话,洛阳挑了挑眉,说道:“怎么处理许南?当然是报警,然后把他抓进监狱里。”
白芷的声音温和:“哦?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你要用什么样的罪名抓捕他呢?是以他信奉‘繁育’的罪名指责他;还是以他霍乱城市,让许多人沦为培养子嗣的容器的罪名抓捕他。”
“当然,他此时还尚未造成那一切,所以,你只能以他间接导致曾经进入过幻相世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噩梦的理由,把他抓进监狱。”
“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要向警察解释这一切了。”
洛阳笑着说:“你猜他们会信吗?哦,他们当然会信,在我被抓进精神病院之后。”
白芷低低地笑了:“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小太阳,因为在他们抓捕你之前,我会先毁掉世界上的所有精神病院。”
洛阳顿了一说,他说:“你现在听上去,像是更奇怪的那个人了。”
就像是白芷说的那样,本应该沦为容器,在繁育之力死去的那些人在这之后,都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一个异常狰狞的梦,但在一觉醒来后,即使是之前如何清晰的梦,都会在短时间内消散地无影无踪,他们不会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意识到有多少人和他们一样,都曾经陷入了那场幻相。
普通人是无法铭记繁育的姿态的,于是即使是在梦中无比清晰的一切,醒来后也会变得混乱,且无法追寻。
洛阳说:“好了,不开玩笑了,我让薄兴他们去找他,然后把他请过来。”
洛阳翻开手边的资料,他说:“他的母亲在多年间对他实施精神和物理虐待,她之前堕过很多次胎,并用同样的手段溺死了自己的孩子,她当然也尝试过这样对付许南,但却被其他人阻止了。”洛阳继续说:“而许南的父亲则不在乎他的死活。”
洛阳微微皱起眉,他将手里的资料扔在一边,给自己点燃一根烟:“我不是情感专家,我也不是什么律师,所以我会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许南不会再留在那里,他曾经是繁育的信徒。”
洛阳的指尖夹着烟,他的手指形状很漂亮,指尖修长,掌心和指腹都有着一层厚茧,手背和手腕上都有着道道伤疤,像是珍宝上斑驳的痕迹,他说:“总而言之,他的母亲会失去他的抚养权,至于其他的东西,就看许南自己怎么想。”
洛阳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就像他说的,他只是过来处理‘繁育’的,事后的善后自然会有其他人处理,他之所以会注意到许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成为了繁育的信徒,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不可能,就意味着其中可能有着某种阴谋,洛阳一边思索一边开车,这样的驾驶方式,很危险。
“你还可以招募他,让他成为你的手下。”突如其来的,一道略显低沉,犹如琴弦拨动的声线在洛阳的耳边响起,白芷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突兀地插入其中,散发着低沉噪音的不和谐音符。
洛阳略微一怔,下一秒,他将车稳稳地停了下来,驶进无人的小巷里。
他坐在车内,嘴边叼着的烟慢慢燃烧,一缕缕的烟火宛如白雾飞起,所产生的漩涡却在那道的波动下变得杂乱无章,在空中荡出阵阵涟漪。后视镜中映出洛阳锋利的眉眼,他的目光像一把刀,似乎足以将所望见的所有人或物刺穿。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洛阳。”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空无一人的后座突兀地出现了一道过于高挑的身影,他的体型异于常人,手上戴着一双暗红色的皮质手套犹如雾中映射而出的最清晰色彩,与同样赤红的长发交相辉映,宛如火山上喷涌而出,在大地上连绵的赤红岩浆,又似秋日树冠映出的沉沉赤色。
他双腿交叠地坐着,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杖,他的面容模糊,但即使是透过这朦胧的影像,也似乎可以从中窥探到一张即使失真也显得惊心动魄的面孔。
这漂亮的庞然大物不知何时坐在洛阳的身后,对他很轻地笑了起来:
“你想我了吗?”
洛阳:站在那里就有一堆人吻了上来,并且想让他当自己老婆
洛阳:……走开
白芷:我也不行吗
洛阳:虽然你也不行,但是我们是好兄弟,所以你可以睡我床上
白芷:(于是睡到了洛阳的床上)谢谢你,好兄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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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季之旅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