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冬天总是很冷。
冬天到了,许南却仍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头发黑乎乎地垂下来,显出一股无法掩饰的脏乱,像个小野兽。
他长得很高,却很瘦,这样大的孩子眼神却只让人感觉心惊肉跳,像是一但和他对视,就会被那漆黑的乌色捕捉。
陆亭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卖铺老板,并不知道自己对街邻居家的小孩正在挨饿,这两天,他店里隔三差五的丢东西,也不多,就是一些小零食和面包,他在网上买的监控到了之后,才锁定了嫌疑人:是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中学生。
对方似乎非常聪明,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来,陆亭一开始认为他惯偷成性,但在监控之中,对方却只是悄悄地潜入小卖铺内,以一个近乎完美的机会错开了陆亭的视线,溜到货架边缘,将那些货架上摆放的小饼干、巧克力,以及巴掌大的、廉价且充满劣质奶油的面包偷偷塞进怀里带走了。
除此之外,对方别的什么也没偷,这样一来二去,陆亭却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偷窃是件可大可小的恶行,但若是一位孩子来偷盗食物——并且对方还是躲在小巷子里,近乎狼吞虎咽地将一整块面包塞进嘴里吃了,他似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食物,行事十分小心,并会将剩下的东西都藏进衣兜里,只有在实在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来“光顾”陆亭的小卖铺。
陆亭想,他要报警把这孩子抓进警局吗?那他得成什么人了。
但真的就这样任由对方发展下去,那便是在纵容对方行恶了,陆亭很想帮助他,又想道:他的父母去哪里了,他没人管的吗?
陆亭再三思量,最终还是按下了这件事,他有心想要逮住对方和他说句话,却在终于找到机会的时候只看见对方警惕且冷漠的眼神;许南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那模样总让陆亭看见一只走丢的流浪猫,连发丝都透出抗拒。他只能选择委婉地将对方所需要的东西单独摆放在某个货架上,而下一次许南过来的时候,这小孩的脊骨似乎都僵硬了一瞬,又在下一秒强行维持住了平静的姿态,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尊严,只要陆亭开口说一句话,就可以将他彻底击碎。
陆亭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亭在打听许南的事,却只知道他的父亲不常回来,而他的妈妈则完全不管他。
以至于到了冬天,在陆亭都已经穿上大衣的时候,许南的身上还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在寒风里冻得发抖。
他的妈妈又将他从房间里丢了出来,室内很暖、呼呼的暖风衬得屋内的空气都是温热的,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在恍惚中看见了许南的脸,却只觉得一阵反感。
“你长得真让人讨厌。”
她把自己的儿子扔出家门,又喝着酒走了回去,许南站起身,久久地凝视着房门,片刻后,他开口呼唤着对方:“妈妈。”
他透过窗口看见房间里的女人,却仿佛在望着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许南被隔绝在外面,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陆亭的小卖铺,这一次他直接走过了那摆满了食物的货架,而是来到了另外一边。
陆亭一开始还当做没有看见,但他后来坐不住了。
因为这一次,许南拿的东西,是一把美工刀、一捆绳子和胶水。
陆亭:“……”
这对吗?
他不得不拦在许南的面前,看着面前仍然满脸阴郁的小孩子,伸出手,从他的兜里摸出了那些东西,陆亭顶着许南黑沉的眸光,对他说:“没付钱就想走?”他拽着许南的手把他拖回来,这小子手腕细的只剩骨头,力气却很大,陆亭说:“这是你妈妈让你买的东西吗?”
许南直直地盯着他,片刻后,他缓缓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现金,陆亭的脑子简直跟被雷劈了似的,你明明有钱,之前还偷老子东西?
但他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钱不会也是他偷来的吧?
“这些钱不够。”陆亭看着他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总感觉许南的神色看得让人发憷,像一滩乌黑的淤泥。
许南将钱递给他,陆亭轻咳一声,还是不放人走,下一秒,许南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小豹子般朝着他冲了过来,扑进了陆亭的怀里,差点将他扑倒在地上。
“你这小混蛋!”陆亭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站起来,他说:“我真是倒了霉了……你还想跑,不准走!”
他扯着许南的胳膊就把人重新拽了回来,在挣扎间,许南一怒之下咬住了他的手,又用胳膊拽他,在他的怀里冲撞着,陆亭龇牙咧嘴地将人拖回来,心里也有了火气:“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这件事都告诉你妈妈!”
“她不会在意的。”没想到的是,许南还真的停了下来,他望着面前的陆亭,说:“她不会在乎我的。”
陆亭的动作一顿,看着许南这幅模样,男人仰天捂了把脸,说道:“我算是撞到祖宗了。”他真的觉得自己纯粹吃饱了没事干来管这些事,陆亭将许南往门内扯了扯,他说:“你答应我,你要是把这些东西放回去,我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陆亭顿了顿,对上许南瘦巴巴的样子,又说:“……还给你炒蛋炒饭吃。”
“你应该饿了吧?”他说。
许南犹豫了一瞬,那个冬天,他又一次被他的母亲赶出家门,却没有再经历之前的寒冷,而是被陆亭拉进了屋子里,吃了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餐。
那感觉让他想起了很多年的母亲,但过去时光中的女人却早已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他在陆亭的身上重新感受到了这一切,这感觉让他混乱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亭的所作所为,以及现在给他的感觉,才更像是过去的母亲。
许南吃着碗里的东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陆亭可以变成他的“妈妈”就好了,如果他的妈妈可以和从前一样给予他一丝纯粹的、没有变化的爱就好了。
许南缓缓睁开眼,手中托着蘑菇状的“繁育”,他是在垃圾桶旁发现了它,就算是饿到无法忍受的许南,也知道颜色鲜艳的蘑菇是不能吃的东西,但饿到极致的人是没有思考的能力,也没有尊严可言的,他只是恶狠狠地将这株小蘑菇拔出来往嘴里塞,就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嗡鸣,下一秒,繁育的力量落到了他的身上,小蘑菇慌里慌张地从他手里逃了出去,就看见许南接受了它的这份力量,却不是要让其他人孕育他的子嗣,而是拥有了属于他的力量:作为初代感染者,他可以成为‘子嗣’,从任何被感染的母体中选择一位心仪的母亲,重新诞生于世。
这样一来,他不仅拥有了许多的兄弟姐妹,还可以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无论对方是否愿意成为他的母亲,就如孩子也无法选择他们的父母,而他的母亲也无法拒绝成为他的容器。
他首先将目标选为了陆亭,但许南想要先考察一番,而在这三个月内,繁育的力量通过他的影响逐渐覆盖了半个城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他的母亲,许南
耐心且冷酷地挑选着母体,就像是在橱窗内挑选自己最心仪的玩偶。
他有许多兄弟姐妹:就像是那些曾经诞生,之后却被他的生母遗弃的兄弟姐妹一般,他们都很需要一位新的“妈妈”。
但现在,这个计划被打断了,小蘑菇的身体一抖一抖的,在医院里被他捧在手上发颤,刚刚那出现在他面前的可怖追猎者似乎仍然在追逐着繁育留下的痕迹,向着他们的方向冲来,虎视眈眈、无可阻挡。
然而许南并不在乎,他回想着洛阳的样子,对着小蘑菇说道:“那个人看上去适合成为新的母体吗?”
他的声音低沉,是似成年人一般自私自利的恶,又是似孩童一般的纯粹。
“又或者说,他适合成为我们的新妈妈吗?”
洛阳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楼梯的尽头,他手中的斧头在地上一路溅落着滴滴答答的血水,男人的身影看上去高大却不过度健壮,身形匀称有力、颀长高挑,浑身散发的气势如烈火,又似刀锋,洛阳随手抖了抖烟灰,那点灰烬就顺着重力落到他的衣襟上,被他随手拍开的同时,衣领下方的胸肌也跟着抖了抖。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可以成为“好妈妈”的人。
反而更像是个一言不合就会把不听话的孩子打成折叠屏的父亲。
洛阳听见许南谈论他的话,这名猎人的眉毛挑了挑,脸上不仅没有不悦,反而还露出了个颇为兴味的笑容,他玩弄着手里的斧头,下方的子嗣拦不住他,已经都被他砍成了满地的碎屑。洛阳说:“虽然我对你说的话很感兴趣,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不想平白无故的多出像下面那群丑东西一样难看的孩子。”
洛阳把手里的烟头甩进垃圾桶,目光落在许南手中的小蘑菇上,被他犀利的眸光一看,小怪物伸出触手摸了摸自己的伞盖,那上面还有几个小窟窿呢,它真是恨死那只可恶的鸟了!也同样畏惧面前的洛阳。
所以,小蘑菇抖啊抖,就那样非常不成器的往下一钻,从许南的掌心一路溜到地上,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洛阳想要追上去,许南却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瘦了,发丝柔顺黑亮,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像一口黑潭,从井口内投入任何东西,都只能听见漫长的回声。
他看着洛阳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道具的价值。
片刻后,许南的眼神移到洛阳手中的仪器上,他说:“陆至体内孕育的子嗣被你消灭了,你救了他。”
洛阳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许南似乎很疑惑,洛阳向前走了一步,漫不经心地压迫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说:“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怀孕吧。”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你对在场的所有人有何怨言,但获得了‘繁育’之力后的你,在其他人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往别人的肚子里塞了一个定时炸弹。”洛阳的手摊开,高高扬起,做出了一副类似于烟火爆炸的场景,他大大地张开手,嘴里发出嘭地一声,像是聚会现场捏爆气球的坏孩子般笑起来:“然后等到他们慌里慌张,意识到肚子里的东西正在蚕食他们的生命和一切的时候,让他们嘭地一下爆炸。”
“这多冒昧啊。”洛阳说:“我的意思是,你有点太过激了。”
许南冷冷地看着他,眉头微动,似乎因为他的形容而露出了一丝不悦,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就算拥有再强大的能力,也还不能很好地在洛阳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
洛阳轻咳一声,将斧头撑在地面上,准备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所以,我现在要来解决这件事,就算你是一个再怎么恶劣的反社会人格,又或者是想要报复世界,我都不能再让你继续这样下去。”
许南浅浅的眉毛拧在一起,他终于开口反驳洛阳的话,却不是反驳其他,而是对他说:“这不是在报复社会,又或者在做些什么,不是。”
洛阳的动作一顿,他抬起脸,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又或是想要报复谁而这么做的。”许南站在那里,这样一个一头黑发的孩子,以一种纯粹的语气说着类似于童谣般残酷的话:“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想要找一位新的妈妈。”
洛阳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凝固了,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将烟插了回去,握着斧头说:“就因为这个?”
“为我的兄弟姐妹,以及我自己,挑选一位最合适的母亲,然后,我们会重新拥有一切。”许南勾起唇,缓缓地笑起来:“这就是‘繁育’的目的,它给予我的力量,让我可以拥有一个崭新的家。”
“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许南说。
洛阳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呼吸、呼吸,片刻后,男人还是难以压制自己心中无法形容的情绪,脱口而出道:“你认真的?”
这个医院的所有人、包括楼下那群躺在地上的子嗣的诞生,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梦想?
这可真是让他瞠目结舌,也无法反驳的理由啊!
“我不得不怀疑你没有上过生理课,又或者是没有被科普过男女的差别……”洛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许南所打断,他像是知道洛阳要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繁育的力量是混乱的,它并不拘泥于这些,陆亭是男人,我不能剥夺他成为我妈妈的可能性。”
洛阳终于无话可说。
他实在无法理解、只觉得白芷的猜测即使滑稽,却又好像似乎真的猜对了,而在他的面前,许南的眸光微亮,他望着面前的洛阳,看着那俊美无俦、显得那样耀眼的脸庞,洛阳就像是他在电视机上看见过的,会出现在广告中的偶像和明星,如果能够成为他的孩子,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在许南的脑中,属于他兄弟姐妹的笑声响起,许南也跟着笑起来:“是吗?你们很喜欢他吗?”
许南上前一步,缓缓靠近面前的洛阳,他的笑容格外那样纯粹,他说:“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洛阳抬起脸望向他,男人一甩手中的斧头,断然拒绝道:“不,我不是来跟你玩家庭游戏的。”
洛阳说:“我是来杀你的。”
许南脑中的笑声一顿,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不悦,他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不近不远地对峙着,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洛阳听见下方传来了一道道杂乱的枪响,以及来自于陆至和其他人的呼喊,他们大喊着洛阳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叫着救命:“洛阳,救命啊!”
“我不要怀孕、我不要生!”一群人倒在地上,吓得魂不守舍,如同四脚蜥蜴般爬行,而在他们的周围,一圈圈孢子般的物质沾附在陆至的身上,让刚刚才得以解脱的男人不断打着喷嚏。
而在他们的身边,整个病房的墙壁都仿佛被一张粘稠的巨网所包裹,一个个黑亮的气泡在表面起伏,又转瞬破碎开来,每一个破碎的气泡中心,都有菌丝在不断繁殖、扩散,它们伸出长长的触须,在空中不断撒落孢子,将自身的因子散布到医院的每个角落。
之前跟在洛阳身边的年轻人想要动手拿出箱子里的试管,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一圈圈地裹住,身体被死死缠绕,一根跟菌丝缠绕在他的身上,淹没他的口鼻,下一秒,他的眼瞳中浮现菱形,喉咙发哑、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反胃,肚子里也开始传来令人不详的动静。
“洛阳!”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传来,让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救命啊!!”
洛阳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瞬,这短短的一瞬间,许南的身影一闪,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张开纤细的五指,眸中溢出一层晦暗的深黑色,瘦瘦高高的身影飘在空中,便要向着洛阳的脸颊按去。
“我的兄弟姐妹向你问好。”他说:“他们希望你可以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
许南的长发飘飞,落在洛阳的面前,从他体内蔓延而出的菌丝,便要缠绕在男人的身上:“欢悦加入我们的家庭,成为族裔的一份子。”
许南的手刚要触碰到洛阳的身体,却在那一刻停顿下来,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斧头砍断手掌。
男人的眸光犀利、冷酷,在他的面前,许南浑身暴涨的气质都凝滞了一瞬,而他身上的菌丝也伴随着斧头砍断的飞溅落在了那张脸上,融化进了洛阳的体内。
许南的眸光一闪,下一秒,他好像被牵扯进了对方的记忆之中,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繁育之力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寄生任何一个人,无论对方在他面前表现成什么样子,只要许南愿意,他都可以扭曲对方的身体和灵魂,并寄生他们的躯体。
但他从未经历过这样一幕。
他浑身的力量被压制、不断压制,几乎变成渺小的一点,仿佛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弱小无助的时候,被剥夺了一身的力量,春日的阳光撒落在草地上,草长莺飞,空气中似乎都蒙着一层莹亮的光点,头顶的太阳是温和的,光芒以恰到好处的温度散落下来,融化在微风中,于是轻风抚过大地时,才使得被冬天的阴冷所覆盖的一切恢复生机。
许南的身体一再缩小,在这股春的力量下无所遁形,菌落所象征的繁育之力,只是生机和生命的另外一种表达形式,那只是这庞大概念中的其中一部分权柄,而面对这涵盖一切的“生”的概念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以至于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许南摇摇欲坠,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溃不成军。
他变得那样小,只能隐隐约约判断出这是属于洛阳的记忆回廊,是对方的过去。
他究竟是什么人?
许南回过头,却看见年轻的洛阳正坐在轮椅上,他长得那样瘦小,穿着病号服,黑色的短发显得异常蓬松,而在他的面前,一位穿着纯白长袍,拥有一头浅绿长发的少年正站在他的面前,将一片叶子放在他的掌心。
“感受到了吗?”少年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配上那张精致的脸,简直犹如一位从壁画中走下的天使,他将洛阳的手指合拢,让他感受叶片的轻盈,又将一朵花摘下,放在对方的掌心。
“这是绿色。”少年指着叶片说:“而这朵花,则是艳红色。”
洛阳盯着手中的东西,缓缓握紧了手指,片刻后,他像是一位尝试到白开水的食客一般味如嚼蜡地松开手,因他既不能看见叶的嫩绿,也无法望见花的鲜红,因他就和那些失去味觉的人一般,同样不被命运所眷顾。既然他们无法品尝到食物的美味,那么洛阳也是看不见春天中洋溢的色彩的。
在这座草地上所盛放出的五彩斑斓的所有颜色,在洛阳的眼中都只有灰白,但他仍然没有松开手,而是将那些东西细心地收纳起来,对少年说:“抱歉,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还是想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洛阳轻声细语地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礼物。”
他看上去太乖巧了,以至于少年不能责备他,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洛阳的黑发,就像是抚摸一只无力行走,也无法体验到生活乐趣的小兽,但洛阳看上去仍然那么乐观,他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望向少年的眼神便是这所研究所里唯一真实的东西。
于是,少年对洛阳说:“不要伤心,你总有一天会看见我所看见的一切,感受到我所感受的一切,因为春天的阳光落在你的身上,会给予你新的生机和希望。”
他握住洛阳的手,神色温和,像极了站在他身边的守护天使,少年浅绿色的长发嫩的像春日的新芽,只让人看见其中的勃勃生机,他说:“洛阳,看着我。”
“我要把我的眼睛送给你。”
“厄尔毕斯!”洛阳惊愕了一瞬,接着开始疯狂摇头,想要打消对方的念头,但少年仍然握着他的手,以一种温柔的语气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
他的话说到一半,整个世界,乃至于记忆中的世界都凝滞了,少年突然从过去的影像中抬起头,望向了这突然出现在此地的外来者,他赤脚踩在草地上,缓缓走向前方的许南,当少年逐渐走近的时候,许南才艰难地抬起脸,意识到在那道眸光的注视下,他渺小地宛如灰尘。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刚刚还显得那样温柔的声音,此时冷得让人胆寒,他说:“他是属于我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只属于我的。”
少年缓缓低下头,浅绿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仍然脆如春色,上方弥漫的绿意却已经如同瘴气般氤氲起来,已经显得过于浓郁,浓郁地叫人视线生疼。
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着这个世界宣誓主权:“他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我,而我则守护着他,你的存在,玷污了此地的纯洁。”
许南缓缓抬起脸,在恍惚中对上了少年的眼睛,于是,在温暖的春风中,他于此时此刻望见了少年背对着阳光所露出的一双暗金眼眸,而其中所涌动的,只有一股昭然若揭的独占欲。
少年轻轻吹了口气,许南的身体便在春风中溶解,化为了满地残渣。
洛阳伸出手,掌心浮现一个符号,刚准备制住面前的许南,他便看见少年回过了神,眼中重新浮现洛阳的身影,下一秒,他便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一样,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
洛阳:“?”
洛阳左右观望了一下,接着说:“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刚刚还显得那样嚣张,要将洛阳变为培养巢的许南沉默了一瞬,便匆匆转身就逃,逃得比之前的小蘑菇还要快。
洛阳百思不得其解,他并没有被寄生,许南想要控制住他显然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但在刚刚,他好像也因为某种原因记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再回过神的时候,许南就已经像尖叫的兔子一样逃走了。
不能让他逃走!
洛阳迅速追了上去,他的动作敏捷的像狩猎中的猎豹,逃窜的许南很快便被他抓住,他掌心的符文按在许南身上的那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涌出的菌丝便如同遭受到了极其可怖的攻击般颤栗起来,角落里的小蘑菇晃着伞盖摇头晃脑地在地上转,像是喝醉了酒般撑不住身体,只发出叽的一声,就吧唧一下软软地摔在地上没了力气。
繁育的力量正在减弱。
许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回收你身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洛阳说着,将掌心里捕捉的东西塞进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里,困住了属于繁育的力量,许南咬着牙想要阻止,却被洛阳轻易地压制,就算是他所创造出的子嗣,也在刚刚被洛阳杀了个干净。
他的身体越发虚弱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繁育的眷顾,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许南的眼中划过一丝坚决,在洛阳已经擒住他,要从他体内剥夺更多力量的时候,许南的身体却在洛阳的面前慢慢融化,化为一滩粘稠的黑泥,变成了一小团聚拢在一起的孢子。
“逃走了?”洛阳眯起眼,他知道繁育的能力,而被赐予力量的人既然可以获得新生,自然也可选择一位母体,并将自身转生到母体的体内。
而想必现在,许南也就像是畏罪潜逃的犯人一样,灰溜溜地躲进属于他的洞穴内藏起来了。
而即使是他,也只能选择自己所认定的母体,以此完成自身的转生。
洛阳伸出手,将瓶中的一滴液体倒在仪器上,看着其中泛起的一道绿光。
他还在医院里。
所以,在这个医院里,有哪一位孕妇或者孕夫,是他所选择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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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季之旅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