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清澈无比,亮得发白的月牙儿取代了乌云,散发出银河类似细碎的光,一时间,万物寂静,天气好得让人不忍回家。
崔旬怀里揣着几张应急用的符纸蹲在村口一处竹林后,目光掠过村口几个或站或蹲的守卫,只一瞬间脑海里便浮现出几个出村路线。
只是作为一个没什么武力的普通人,他还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今日冒雨出来后,他扔了药渣便顺着土路进了村子,当时异象横生,整个村子都被一股足以遮挡视线的黑气弥漫,他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大致摸清地形后,就见一群人乌乌泱泱浩浩荡荡地集合在一起、举着火把朝村口处走。
他觉得奇怪,稍加思索便远远跟在后面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若是单一个谢观意被发现,哪里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
如果是曲迟被发现的话就更奇怪了,毕竟对付鬼,术士比常人更合适。
只是还未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便瞧见崔蔷轻手轻脚地从一处房子里出来,又跟在队伍最后一身后,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
心里一惊,崔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只抬手擦了擦冷汗,弯着腰迅速靠近想快些把崔蔷拉回来,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就见崔蔷被什么东西绊倒,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
一人举着火把凑近崔蔷的脸,火红色的光舌头一样窜动着,瞬间照亮了崔蔷乌黑发亮的眼睛,她没有发出声音,强装镇定的表情却暴露了她的恐惧。
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蚀了身体,崔旬大脑空白了一瞬,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着被扣住的崔蔷,符纸被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捏得皱皱巴巴的。好半晌,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敌众我寡,但好歹敌明我暗。
他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符纸,随后抽出一张贴在额前,一抹双眸,视线变得更加开阔,黑气笼罩的村子也明亮起来。
人群停在一处小院外,屋内涌出源源不断的黑气,奇怪的是,那里还闪烁着愈来愈微弱的金光。
崔旬迅速打量四周,目光落在院外一处荒地上,表情一怔,忽然想起来些什么。
这是陈江的院子。
两年前他带着崔蔷来过。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抬眸时,院里走出来几个人,他定眼一看,果然是陈江。
紧随其后的是一脸淡然的谢观意。
那群人高举着火把听陈江说话,崔旬眯了眯眸,不想错过这个时机。
只是下一秒崔蔷却不知怎么被踹倒在地上,她虽忍住没有出声,但喧闹声还是吸引了陈江的注意。
突如其来的吵闹声打断了崔旬的思绪,他朝声源望去。
守门的两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又打又砸,引得几个人快步过去拉架。
他们推推搡搡,谁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却都不愿低头认错,拉架的人拉不开正在火气上的两人,混乱中被不知什么人打中,火气也都上来了,你打我我打他,真是好不热闹。
崔旬眼睛一亮,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他正想趁乱离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却匀速靠近村口,他一言不发,直接亮出刀抛起来立在地上,刀落地激起一阵飞扬的泥土,几个人瞬间停了动作,见到来人后纷纷收回手,一时间鸦雀无声。
崔旬暗道一声不好,直起腰欲离开,却被什么东西拍了拍肩,他脊背炸毛,猛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长相几分恬静的男童笑眯眯地盯着他。
崔旬喉咙滚了滚,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符纸的副作用吗?
男孩笑道:“崔哥哥这么快就忘了我?”
崔旬回头看了眼远处,又转过头看他,嗓子发紧:“全全,哥哥怎么会忘了你。”
“那就好,”被唤作全全的男孩负手而立,眼睛眨了又眨,面容那么天真,语气却有几分狡黠,“哥哥是想出村?”
“是啊,”崔旬头脑风暴,却依然小声应付他,“你能帮哥哥么?”
“当然,”全全捡起旁边的玩具,笑眯眯看向他,“哥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正愁不知怎么谢哥哥呢,让哥哥出村算不得难事。”
“……好孩子。”崔旬抹了把汗,视线落在男童手中正把玩的玩具上,表情再次一怔,他咽了咽口水,缓声道,“全全乖,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好吗?”
全全咦了一声,单手举着血呼呼的人头奇道:“放下这个吗?”
“对……全全,这有什么好玩的,哪天哥哥给你带个更好玩的玩意儿,慢慢放下吧……”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其实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里了。
“好呀。”全全天真地点了点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又眨。
又忽地一笑。
崔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下一秒就成真了,全全笑着把那颗人头扔到村口喧闹处,正正好好打到身材魁梧的人身上,那人不怒自威,眼神冷冽,他回头看了眼“玩具”,表情只一瞬就冷了下来,一步、一步往这边走。
他的步子不大,脚步声却如惊雷一般,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崔旬的神经。
“哥哥让我扔我便扔了,哥哥,我听话吗?”
崔旬魂儿都快飞了,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的石头后躲,期间踩到树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男人步伐迈得更快,脚步声像鼓点一般。他刚躲好,男人就走过来了。
全全瞬间换了一副模样,他看向那男人,黑漆漆的眸子眨了眨,垂眸背手,看起来十分乖巧,他嗫喏道:“林叔,对不起……”
崔旬眼都瞪大了,他屏住呼吸,强忍住冲出去控诉这小东西在装乖的冲动,背挺直靠在又硬又凉的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在这里玩?”见到是全全,林海的语气缓和了些,“你阿舅找你呢,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全全抬起低垂的头,眸子发亮:“全全听话的话可以给全全更好的玩具玩吗!”
林海一怔,表情依旧冷淡,他敷衍道:“自然可以。”
“不过,”林海循循善诱道,“什么是更好的玩具,有谁告诉过你什么吗?”
他说完便表情谨慎地四处打量,步伐围着全全转,视线却左右摇晃。
“好像有……”
这死孩子……!
崔旬咽了咽口水,又紧紧盯上手里仅剩的几张符纸。
这符纸是爹留下的,他本来没打算用,难道今日要全用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崔旬闭上眼睛使劲往后躲,手里用力捏着符纸。
“有?那是谁呢?”
忽然——
全全猛然抓住林海的胳膊,笑眯眯道:“我忘记了,我现在就想去城里买玩具,你陪我嘛。”
林海被扯住,身体也顿住了,他回头看向全全,冷声道:“全全要听话,现在村里很忙,你阿舅忙你生辰的事,你可别添麻烦。”
“好吧……”全全垂下眼眸,又黑又密的眼睫在他脸上打下一层青黑色的阴影,他黯淡道,“我知道了……”
“那我想出去找大黄玩一会儿,可以吗?”全全又抬头,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崔旬白眼一翻,已经无语地讲不出话了。
怎么这个孩子偏偏在自己那儿那么邪恶!
林海心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些心疼,他抬眼看了看村口的几个人,有些犹豫。
“可以吗?”
全全的眼睛原来有这么大、脸蛋有这么可爱来吗?
林海点了点头:“我把他们喊走,你动作快些。”
“谢谢林叔!我就知道林叔最好啦!”全全抱住林海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高兴地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
崔旬冷汗嗖嗖冒,白眼哗哗翻,不知这小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海果然把村口的几个人叫走了,全全敲了敲崔旬躲藏的石头,眼睛又眯起来,笑着道:“哥哥,快走吧?”
崔旬心脏颤了颤,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蹲在原地没动,又看了眼全全。
全全眯着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怎么了哥哥,哥哥莫不是不想走,想一直和全全玩?”
“不、不是,”崔旬立马摆摆手,片刻他又僵住动作,干巴巴笑了笑,“那个,哥哥要走的,要回家的,不然蔷子该着急了……那,再见!”
他说完便立马站起身,像一道火箭似的头也不回往村口冲,几十米的距离一眨眼就过去了,他没有停,一直顺着山路跑到一处黑漆漆的林子里,才终于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弯着腰,重重喘起气来。
林子里十分寂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声提醒崔旬这里还是人间。
“哥哥这么着急?”
崔旬嚎了一声,心脏差点停止供血,他回头没看见人,低下头才看到满脸笑模样的全全。
“是……是,”崔旬抹了抹汗,松出一口气,“怕被你林叔发现……”
他顿了顿,又心惊胆战地问:“你怎么跟来了?”
“你忘了,”全全眨了眨眼,“我来找大黄玩呀。”
他话音刚落,崔旬便听到一阵类似狗哈气的声音,听起来就在附近。
他脑子一空,瞬间炸起一身寒毛,抱着树一边爬一边哭嚎道:“狗!狗!”
全全咯咯笑起来,脆生生的童声没有让崔旬觉得安心,反而让他头皮发麻,更加惧怕。
就知道这死孩子不安好心!
“好了哥哥,”全全似乎是笑够了,他摸了摸乖巧的大黄,喂给他一块不知是什么的肉,又说,“大黄不咬人的,哥哥,快下来吧,这么黑了,崔蔷会着急的。”
少来!他肯定知道崔蔷已经被抓了!
崔旬抱着树杈没有动作,低头看着那头像狼一般的恶狗,腿有些发软,身子顺着树干下滑了一些。
一身灰怎么还叫大黄?大灰才差不多吧!
全全忽然止住笑,他扔了块骨头让大黄去捡,又变了个人似的,抬头看着崔旬,冷声道:“帮我个忙就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