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很快便登门来录了口供,又去了江旺开的公司那边,讯问了一些员工。
纸是包不住火的,江旺失踪的事由着那些员工的口传了出去,又在第二天就上了围脖头条。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负面的推测观点甚嚣尘上。
那些围脖大V有说江旺润了的;有说江旺是被商业对手给绑架了的;有说江旺是生意失败跳海自杀了;有说江旺是忽遭意外死在了哪个旮沓角落;甚至还有说江旺是被外星人抓走了的。
警察连着调查了这起失踪案十多天,都没能调查出结果。
这是当然的,毕竟谁能想得到,他们到处找遍了都没找着的人,其实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被他们来来回回摸过好几遍,只是从人变成了狗而已呢。
甘棠很是意志消沉地叹了口气。
“伯母,这么多天来叨扰你们了。我该回家去了,我租的车子早该还了。”
吕蕙兰这些天里,心里也很是不好过。但她强打精神笑着说,“不叨扰不叨扰,小棠你再住几天再回去吧。也许再过几天,你前脚刚走,警察那边就把阿旺给找回来了呢。”
甘棠想露出笑,但他嘴角抽抽了两下,没能笑成功。
“那我到时候一定再过来。主要是五一节,我妹妹要来找我玩,我确实得回去了。而且车子再不还,人家那边就要有意见了。”
听甘棠这么说,吕蕙兰方才不再客套了。转而去给他准备一些送别礼让他给带回去。
在吕蕙兰要把一扇土猪肉也往车子后备箱里塞时,甘棠汗颜地连忙阻止了她。
“伯母,我回去开车要开两天的,生肉放不得。谢谢谢谢,您给我的这些土货已经够多了,不用再装了,再装就装不下了。”
吕蕙兰只好很是遗憾地把土猪肉给拿了回去。
她眼看看甘棠,又看看汪酱,心里有些舍不得。她生的三个子女,就像三只野鸟,一放出去后,就爱上了外面的世界,很少再回家了。
来福也不舍地“汪!”了一声。
“大哥!你能不走吗,你走以后,要是隔壁的大黑子又来欺负我,那我该咋办啊!”
江旺没搭理来福。
他慢吞吞地,在自己母亲的腿边蹭了一下,又用鼻子蹭了蹭母亲的手心。
他又绕到父亲的面前,去蹭蹭父亲。
甘棠在想了想后,说到。
“伯母,要不,汪酱就留在你们这儿吧,它本来就是江旺哥的狗。”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甘棠的眼里却满是舍不得,“你们这儿也宽敞,汪酱爱运动,它在你们这院子里跑得开。不像我那个出租屋一样,根本没地方让它闹腾。而且它在你们这儿,也还有个小伙伴呢。”
吕蕙兰问,“你是不想养它了吗?”
甘棠用力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也许它在你们这儿,会过得比跟我在一起更好,更快乐。”
吕蕙兰笑了笑说,“小棠啊,你怎么知道,它跟我们在一起就更快乐呢。它也许更喜欢跟着你呢。”
甘棠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也许……警察那边,就一直调查不出结果了……汪酱留在您跟伯父身边,由它陪着你们,多少……是个念想。”
吕蕙兰抹了一把眼泪,“还是小棠你留着去吧,唉……小棠你一定把俺们家阿旺,当成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吧,这个念想,就留给你吧,俺们还有很多可以留作念想的东西……阿旺还有你这么一个对他这么真心的朋友,真是他的幸运。”
甘棠再也忍不住,在江旺的父母面前哽咽着掉起了大眼泪珠。
江勇斌也擦一擦眼泪说,“不如让汪汪自己选吧,看它自己更愿意跟着谁。”他摸摸大狗的脑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汪汪,你更喜欢谁啊,你以后更想跟谁住一起啊。你更喜欢小棠,你就上他的车子;你更想跟着俺跟你大娘,你就进去俺们院子里。”
江旺抬头看看自己的父母,又看看甘棠。
他觉得自己该留下来的,留下来陪着自己的父母,尽一个儿子的职责。可这样的话,被圈束在这一栋小小的房子里,他也许永远都找不到能让自己变回人的方法了,他将永远都只是一条狗了。
但是,如果他跟着甘棠离开后,他却还是迟迟没能找到让自己变回人的方法呢?
直到几年后,他的父亲去世时,他才有机会再跟着甘棠回来参加葬礼,又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兄妹?又过去十几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他才又有机会回老家一趟?
是要留在父母身边,当一条狗,将一辈子就这样安稳的混过去;还是跟着甘棠一起走,放下对时日不多的双亲的眷念与担忧,去寻找一个不确定的让自己变回人的方法?
对于这个选择的回复,江旺其实在很久以前就给出过了。
在很多年前,尚还年轻稚嫩的江旺,曾手捏着那一张离开故土的火车票野心勃勃地心想:
我要去外面闯荡,我要闯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番成就!
而此刻,江旺的四爪坚定地向前迈进:
我要去外面寻找,寻找让自己变回人的方法!
父亲,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在临终前见上我的最后一面的。
母亲,您放心吧,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会以人的身份再回来,和你们相见。
江旺跳上了车,却直到车开走时,才敢从车后窗处向后方看去,看着父母和家中大黄狗的身影一点点缩小,又最终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不见。
“汪酱。”
江旺转回头。
车内后视镜中,正倒映着的,是甘棠发红的眼眶。
甘棠吸了一下鼻子。
“汪酱,之前的十多天里,我一直不敢哭。就好像,我一旦哭了,江旺哥就真的找不回来了一样。”
“很好笑是吧。”
“可是现在,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甘棠把车在路边停下了。
他把糊住他的睫毛,让他路都看不清了的眼泪擦干净。但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他最终崩溃地将头埋在方向盘上,紧咬着牙关,不愿意哭出声。
可当江旺从车后座向前伸出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时,他却像一座一碰就塌的多米诺牌叠塔一样,哗啦啦地心碎成一地。
他抱住江旺的狗脑袋,大哭着哽咽,“汪酱……呜呜呜汪酱……”
甘棠抱着一条落水狗,哭得像另一条落水狗。
江旺一边拿狗爪子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心说:小棠,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掉眼泪花了。你拿我抹眼泪可以,但别偷偷把鼻涕泡也抹我身上啊,你是真的埋汰啊你。
甘棠一直抱着他哭了快半个钟头,才终于哭累了,用湿巾擦一擦脸,再喝一口水,启动车子重新上路。
之后的途中,甘棠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很僵硬的麻木。
他并不是哭过一场后就发泄出来了、好多了、没那么伤心了,而是他强行告诉自己,不能哭,江旺哥一定能被找回来的。
在高速休息区过夜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甘棠很忽然地对汪酱说。
“汪酱,在江旺哥被找回来之前,我要让他永远的活在我的心里。”
在说着这话时,甘棠的整个背后都好像在发光。
那不是人间的光,也不是阴间的光,而是,正道的光、二次元爱情漫画里的男主同款美颜打光。
江旺看着甘棠脸上的玛丽苏漫画式表情,很想狠狠地吐槽些什么,但又碍于心中的些许感动,便通人性的没吐槽出来。
甘棠不太高兴地指着汪酱说,“你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我从之前就发觉到了,你怎么总对着我翻白眼。眼睛有病就去治,看医生的时候顺便让医生把你给绝育了。”
江旺大怒,“汪汪,汪汪汪汪!”
甘棠掏了掏耳朵,“现在才后悔跟着我了?晚啦!曾经上天给你一个留在农村天天吃土猪土鸡土鸭土鹅的机会,你不好好珍惜。汪酱,我告诉你,你以后跟了我,别的不说,至少西北风给你管够。”
江旺这下深感自己所托非良人了。不过问题不大,小小甘棠,看我江旺轻易拿捏。
于是,在便利店里,江旺让甘棠强制消费了二三十给他买肉包子、大烤肠才让走。
……
“汪酱,你少吃一点,少吃一点,多节食多减肥……”
甘棠愁眉苦脸哼哼唧唧地蹲在一旁,看汪酱埋头吃狗粮。
“唉,这么大的一袋狗粮,你居然这么快就把它给吃完了,你真的是由猪变的。”
甘棠垂头丧气,“以前我挑挑拣拣看不起这个甲方那个甲方的,嫌他们给的单子俗气没品味。而现在,我想给人搬砖都没得搬了……都怪林天韵那个贱人,但要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敢!
“目前的好消息是,我没背任何月供、贷款,房租也提前缴了一个季度的;坏消息是,汪酱,我卡里的余额只剩三位数了,这都不够你花一个月的……”
甘棠捏了捏汪酱软绵绵的厚耳朵,“等几天后,我妹妹来咱们家里玩时,你就躺地上让她给你买狗粮吃,知道了吗。她不给你买,你就不要起来。”
“汪——”江旺抬起脑袋,对着甘棠翻了个白眼。
甘棠撅起小嘴,“不然怎么办嘛,我想工作都没工作可干了。难不成,我甘棠一代音乐天才,就要沦落到去餐馆里跟大妈大爷们争抢刷盘子的工作了吗。那还不如包个车带你回我父母家去啃老呢。”
说到这里,甘棠就开始眉飞色舞地向汪酱介绍起了他父母家的居住环境。
甘棠家算是标准的中产阶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父母家住的是带小院的两层联排小别墅,并请得有一位住家阿姨;社会关系上常往来的都是些知识分子、行业精英、魔法老登;亲缘关系上,七大姑八大姨些也都各有耕耘、各有能耐。
若不是这个家庭条件,甘棠也没法潇洒自在的去搞什么“小众独立音乐”。
甘棠长吁短叹,“我当初是想出国留学去M国的,我托福都考过了。但最后我爸妈却听信了我大舅的一番谗言,不准我去。
“说什么我们搞迷幻乐的太危险了,我去了M国怕是要学坏。大舅他完全是刻板印象!
“而且我又不是只搞迷幻乐,我更多的还是做嗡鸣、白噪的氛围音乐多一点。”
江旺听乐了——什么刻板印象,你大舅那叫瞎说大实话。欧美那边的乐队能做到黄赌毒一点也不沾的,那的确是凤毛麟角,值得表扬。
就算是大环境比较干净的国内,那底下掩着的腌渍事儿也是一大堆呢。
江旺完全可以想象到,如果呆傻蠢萌的甘棠真去了M国留学——
算了。
江旺使劲摇摇狗脑袋。
还是别去想象甘棠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扎着花花绿绿的纹身、脸上这个打个钉那里扎个洞、兜里左边一蘑菇右边一蟾蜍的可怕画面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
江旺看着自己碗里的是十五一斤的壮骨增肌狗粮,每日伙食费50 ;而甘棠碗里的却是二块五一包的麻辣牛肉泡面,每日伙食费20-……
他就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时候,就该启用他的备用资金了。
还好他当初早就料到了,小棠会有穷得吃泡面的这一天,他特地从家里带走了一块豪华劳力土。若把这块劳力土拿去典当了,值个几十万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甘棠正吸溜吸溜地喝着泡面汤时,就忽然从余光里看见,汪酱从它的狗窝里,叼出了它的神秘行礼包,并从包里倒出了一只——
金、光、闪、闪、的、豪、华、劳、力、土!
“噗——”
甘棠的一口泡面汤,喷出去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