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夜有时 第13章 冬夜不速客

“这还差不多。”夏崇熙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自己刚公开的私生子，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昨晚夏长嬴到家后并没有迎来她应该会得到的“惩罚”，相反的，一路上她觉得父亲情绪格外的好，居然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脏话。

开门后，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跑了出来叫“爸爸”，眼角还含着泪花，夏长嬴往屋里一看，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她卧室书桌上弟弟夏长霁的相片，头发乱糟糟地抹着眼泪，夏长嬴已经基本明确发生了什么。

母亲又随意进了自己的房间，这种事就是这么的习以为常，

父亲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再叫一句爸爸听听？”

他一脸的慈父形象让夏长嬴目瞪口呆。

小男孩真的听话地叫了一声“爸爸”，看到这一幕，夏长嬴的心里五味杂陈，夏崇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看不透了，或者说，正是因为看透，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母亲呼地站起来，动作放轻把相片随手倒置在桌上，声色俱厉地质问起来：“什么时候到事？你说啊，你说！”

小男孩被母亲的怒吼吓得又哭了起来，夏长嬴只觉头疼烦躁，谁也没有多看一眼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

听着外面他们吵架的声音，看书是不可能了，抬头观察了一下监控，于是她果断躺在床上睡了起来。

“我做什么事情非得一件件都给你说清楚吗？李薇，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夏崇熙吼道。

“这个孩子起码四岁，你五年前就出轨了对不对！？”

“是，那又怎样！”

“怎样？你叫我怎样，今天带来的是孩子，明天是不是就要带个女人回来！”

听到这儿夏崇熙冷哼一声，很自然地坐到沙发上，“不，这个孩子只是我的。”

“夏崇熙，你真不是个东西。”母亲的嗓音轻颤，撂下这句话后大约三十秒，夏长嬴感觉有人再拿钥匙开她的门锁。

母亲像掰蚌壳一样用力撬开那扇门，“我告诉你，夏长嬴，这件事你也别想脱的了干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到这个光景，你怎么还能睡得这样心安理得，你应该去给你弟弟烧个香，你去啊！”说着，就靠到床边直接对夏长嬴生拉硬扯，母亲的眼里现在只有丧失一切理智之后发狂的空洞。

夏长嬴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母亲拔到自己后边，甩到床上。

看着母亲惊诧又带些憔悴的脸，她才发现她们母女已经有很漫长的时间不曾这样仔细看过对方了。

散落的白色灯光下两人的眼里都泛着泪光。

即使于心不忍，夏长嬴还是选择这次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就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情选择权在当初的你们，没有谁愿意一生都被打上克死过亲人的标签，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做你们的情绪娃娃，你也是接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无稽之谈，可你们只是想找一个人给自己脱罪，而这个人是谁甚至都不重要。”

“好哇，你话里话外讽刺我没文化？”母亲说到。

“你不用着急为了自己一文不值的面子故意颠倒是非，我也不会一直过这样的生活，你更没法牢牢掌控我的下半辈子，一切早就变了，只是那句再也不见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而已，正好，我现在就说，”夏长嬴说完抄起凳子，扔出去打碎了那个碍眼的监控，碎渣溅的到处都是，夏长嬴沉吟不语，半晌她说：“那个孩子，你就当是长霁吧，不要让他变成我这个样子。”

她一回头，就看到父亲定定地怼在门口，看着一地的狼藉目色赤红，“这个房间以后给长新，你搬去和那俩老东西一块住，以后就别回来了。”

夏长嬴用平静的语气吐出一个字：“好。”她感觉肩上有种东西飞走了，如释重负般。

她的东西很好收拾，或许是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她有意将东西都放在了一块或者是较为显眼的位置。

推着行李箱，她对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没有丝毫留念。

那个孩子就坐在沙发上，脸上脏脏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就算不仔细瞧，也能一眼看出他和父亲长得很像，夏长嬴抬起手想触碰一下他的脸蛋，但察觉到父亲在身后，便止住了，要想撇清关系，现在就不能做多余的事。

咔哒——锁舌嵌进锁孔，她就这样轻轻地飘了出去。

如同一阵虚幻的风，隔窗而入，穿堂而出，没有洗净铅华，也没有吹散人心的阴霾，反而惹了满身的浊气。

爷爷奶奶住在别里镇边缘的一处小院里，这个时候通往外郊的公交车已经停运，她只好步行，猜时间大约凌晨三点时到了院门口，夜深人静，她就坐在石板台阶上等待天亮。

其实这段路说远也不远，她也根本不想和两位老人一起生活，或许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才划拉了三个小时晃悠到了这里。

秋霜露重，越到早上体感温度就越低，湿气尚未消散时，爷爷打开了小院的木门，“长嬴？你……”他左右看了两眼，“你咋跑这儿来了，大早上的。”

夏长嬴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粘的土，“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像是在对自己说。

“咋的，又跟家里闹了，”爷爷皱起眉头，双手拍着大腿显得苦口婆心，“啊呦呦，长嬴啊，你听话，别老给你爸惹麻烦，你看，他要供一大家子人吃喝，在外挣钱，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呢，他对你干什么那都是为你好，光是给你生命这一点你就一辈子也还不完，你就不能稍微服个软吗？你咋就跟上天派来磨人的扫星一样啊，听我的，你回去给你爸道个歉，啊，沟通沟通就好了。”

夏长嬴长叹一口气，眼里充满了讥讽，答应着说：“好，我先回学校了。”

说完，她提着行李箱离开，转身时听见奶奶走出来问“是谁啊”。

“长嬴。”

“她来干什么？”

……

一路上没有坐车，也没有吃早餐，就和昨晚一样，整个人像是个躯壳，行尸走肉。

她打开手机，还没有看联系人的时候她就想起了沐和晨，心里莫名感到一丝欣喜，恰好在这个时候，隔着一条马路，她看到了张懋家的小超市，于是走了进去。

和往常一样，桌上散落着一些其它各类的杂志，而张懋的手里却独捧着一本漫画书。由于看得太过入迷，夏长嬴喊了几下他都没有听见，直到手里的漫画书被抽走。

“诶诶诶，干什么，我这个先不卖，”张懋急地跳起来，看清是夏长嬴之后，“你不是那天小沐带来的朋友嘛，你这是……”张懋打量着她的一身行头。

夏长嬴把漫画书放回去，“就进来看看，不欢迎吗？”

张懋急忙把漫画书放进柜台的抽屉里，红着脸说：“你可别告诉她我还看这个。”

“她？你的意思是沐和晨还会笑话你？”夏长嬴言下之意是不可能。

“那倒不是，她这个人，很能藏事，就算她真的要笑话我，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我就是觉得要是被知道了的话有些丢人。”张懋说，“诶今天不上课吗？你逃课？”

夏长嬴坐到张懋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把行李箱放到脚边，“算是吧，我暂时，还不想回学校。”

张懋后仰把手高举过头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一瓶可乐，扯开拉环后递给夏长嬴，“给，请你喝。”

“谢谢，”夏长嬴接过喝了一口说，“张哥？”

“干嘛？”

“你跟沐和晨，是亲戚吗？”夏长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我俩没啥关系，萍水相逢吧，就像，你和我。”张懋说。

“哦。”夏长嬴抿了口可乐，不打算再问下去。

张懋看着夏长嬴若有所思的样子，挑了挑眉，笑着说：“当她的朋友很累吧，你好像很想知道她的事情，其实吧，我认识她，但也只知道她，我表达的不是很清楚，但你应该明白。”

夏长嬴：“怎么说？”

“有些人，你只知道她的存在，但不了解她是怎样的存在。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五年前，是个冬天，那时我刚好三流大学毕业，在社会上碰了壁只好回来，靠家里的资产盘了个店面，开起了超市，那天晚上我刚好准备打烊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角落突然窜进去一个人，哈哈哈，当时把我还吓一大跳，以为是什么小偷或者来抢劫的。”张懋回忆着。

夏长嬴问到：“那个人就是沐和晨？”

“对，我当时胆子小，天色又黑，就那么定在门口不敢动，冷得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手电，一照发现是个小孩，我这才进去打开灯。她就那么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我叫了她一声，她惊恐地抬头盯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善意，现在想想，她真的很像一头狼。”

“然后呢？”夏长嬴好奇地问道。

“你绝对想不到，居然有人大冬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搭，那叫一个破啊，我说，三十年前的老头都穿不出那种风格，头发乱蓬蓬的，比现在短，还能闻到一股味，那个发型，狗啃的都比那齐整，就跟生锈的大剪子乱绞的一样，我没有从她嘴里问出一句话，她直打颤，我本来打算报警，找找她的家人，结果她死活不让我报，没办法只好让她在店里留了一晚，结果第二天我一开门，超市里的零食被吃完了一大半，”张懋喝了口水，继续说：“当时我给了她一身我妈留在这儿的衣服，说起来，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她从来没和人群居过，不说话，容易被吓到，完了还用犀利的眼神恫吓你，诶你知道狼孩吗？”

夏长嬴：“知道，就是被狼养大的孩子，被发现时，已经错过了习得人类语言和习惯的最佳年龄，融入不了人类社会。”

张懋回答说：“对，沐和晨当时就这个样子，在我这儿两三天，让她到床上去睡也不去，就在你现在坐的椅子上窝着，吃饭用手，只喝冰水，完全没法沟通，一天早上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她去哪儿了？”夏长嬴问到。

“不知道，我觉得她应该是半夜走的，因为我似乎听到了一点响声，但我当时困得没在意。”

“后来你又遇见她了对不对？”夏长嬴根据现在的情况推断道。

“是啊，过了差不多三年吧，那个经常在我们这一带收废品的老徐，那天旁边突然跟着个小伙计，因为我记得他老婆死的早，他也没孩子，我就问他小伙计是谁，结果她把帽子一摘，我一眼认出来。她当时长高了不少，但瘦的离谱，白的有点病态。”

听到这里，夏长嬴还是感觉迷雾重重，心里反复品味着张懋刚才的那句话：有些人，你只知道她的存在，但不了解她是怎样的存在。

“她主动走到我跟前，和我说：谢谢你，我叫沐和晨。那番自我介绍她说出来有种笨拙的隆重感，说简单些，我们平常人正常交流不会用那种语气。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哑巴或是不会说中国话，毕竟，她长着那样一张脸。之后他俩常常一块儿来收废品，慢慢地我们熟络起来，她偶尔还会过来帮我看店，原来她和老徐也没关系，是老徐收养了她。”

“她……似乎很不容易。”夏长嬴说到。

“其它的事我从来没问过她，看她那个样子，真怕一个不小心揭开她的伤疤，就这样，挺好的，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朋友，活得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说完，张懋看了眼柜台上的小闹钟，已经中午了，“行了，我去做饭，要一起吃吗？”

夏长嬴摸在咕咕叫的肚子上，点点头：“嗯，我帮你打下手，张哥。”

张懋笑着说：“呵，你还真不客气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