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二月。
机场,总能让人想象无数个远方,亦是一段旅程的起点、终点。
刚把领导送上飞机的夏羽安靠在栏杆上掏出手机回工作消息,伦敦刚下过一场雪,好在机场开了暖风,夏羽安把羽绒服搭在一条胳膊上,皱着眉尝试理解同事这一串英文到底想表达什么。
飞机起飞,夏羽安顺着落地窗看着飞机冲入云霄,没过多久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领导这次回国是参加颁奖典礼的,两年一届,只有入围前3%的导演、编剧、演员等戏剧工作者才有资格参加。
夏羽安在伦敦待了三年,学的就是导演系,时逢假期,好不容易得着机会能实习,她自然是不敢懈怠,连轴转成了家常便饭。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拿奖啊。”夏羽安心里默默想着,看着窗外出神。
飞机落地,白子朔没来得及适应温差,就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没走几步就进了有暖风庇护的区域,取完行李,正准备离开,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把行李给了旁边的员工暂时保管,打算上前去打个招呼。
夏羽安突然被人从左边狠狠拽了一下,险些摔倒,还没站稳,手里的手机就被夺走,她顾不上别的直接追了上去,旁边的同事也反应了过来,帮忙去追。
抢她手机那人穿了一身黑,个子不高,在人群里跟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夏羽安对这个机场算是熟悉,抄了近路,在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把人逼到了墙角。
她朝人伸了伸手,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机场里抢劫,安保严密,安检严格,一抓一个准。
对面不肯善罢甘休,看准时机想要窜出去。
夏羽安累的直喘粗气,小偷趁她不注意向右边跑了出去。
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人踹了回来,他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
“Give her phone back.”(把手机还给她)
熟悉的声音传进夏羽安的耳朵,她手抖了抖,不敢抬头看帮她追回手机的好心人的真面目。
“我都帮你把手机拿回来了,要不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夏羽安把手机拿了过来,道了声谢。
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你···又转学了?”
白子朔笑了笑,几年不见,他整个人成熟了许多,黑色风衣里穿了一件白色高领,下半身是一条休闲西裤。鼻梁挺拔,眉眼锋利了许多,在一双桃花眼的加持下显得更加勾人,大概是这些年经历了不少,嘴角勾起的弧度标准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哪有大学转学的。董事会决定在英国建一个分公司,我来这边考察。”
声音变了,从干净清透的少年音,变得低沉、磁性。
夏羽安微微颔首。
果然,她和白子朔不是一路人,几年过去人家已经继承家业了。
而自己,不过是个还在实习的清澈大学生,如果没有领导托着,一天能挨八百顿骂的那种···
“你呢?”
“我来给领导送机,一会儿还得会剧场盯彩排。”
“你不是学法吗?”
“我换专业了,还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
白子朔那边迟迟没动静,夏羽安抬起头,撞上白子朔的目光,炽热,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白子朔是高二转入金鸣中学国际部的。
白子朔转来时正赶上校庆70周年,学校正在筹备节目,夏羽安作为音乐剧社的社长,自然要带着大家出节目。
晚上排练前,夏羽安和江明望对接了音乐上的问题,白子朔站在旁边踱来踱去,江明望心里白了一眼他。
明明是自己要跟来的,现在又在这儿装鹌鹑。
那是夏羽安第一次见到白子朔,眼前的男孩充满青春活力,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有一米八那么高,单肩背着书包,站在离夏羽安三米远的地方,自顾自的看着手机。
“表演开始之前的这段钢琴独奏,之前我们问的那个同学时间上不太能排的开,听说你会弹钢琴,想问问你可不可以来帮忙,没时间也没事啊,我就问问。”
夏羽安诚恳地看向江明望。
“我应该x······”
“他不行,他们家狗那两天生孩子,他得接生!”
白子朔一个箭步冲上来。
“啊!对,我不太行,我们家狗看不见我它生不出来,那小狗得多难受是不是。白子朔会弹,他弹得比我好,是吧,小白。”
叫狗呢?
江明望感觉白子朔尾巴都长出来了,摇得正欢,抽了他好几个大嘴巴子那种。
“我办事儿你放心!”
夏羽安被吓得都忘了笑,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那真的太感谢你了,我现在就把谱子发给你,你用我们排练室的钢琴也可以。”
“不用不用,不打扰你们排练了,我俩先走了。”白子朔说完就拉着江明望慌乱的逃了出去。
“大概那会儿白子朔就喜欢自己了吧。”夏羽安心里想着。
算下来,有三年多没见了。夏羽安高中毕业后给白子朔来了个删除拉黑两件套,便独自一人来到伦敦学导演。
她本来以为不会再见到白子朔了,毕竟自己一开始就认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不要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呢···”
夏羽安斟酌良久。
夏羽安实在扛不住白子朔的目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加个微信?”
白子朔回了神,连忙掏出手机。
“我先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
看着夏羽安走远,白子朔喃喃道:“那你会回我消息么。”
夏羽安上车以后,点开白子朔的朋友圈,最上面一条是前两天他去参加江明望的订婚宴,江明望和温诺在一起了,温诺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本来订婚宴邀请了夏羽安,但她一直没回国,只送了祝福。
不过夏羽安答应她会给她做伴娘。
夏羽安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注定是要跟白子朔碰上的,只是时间问题。
又翻了几条,最后点开白子朔的朋友圈置顶。
只有一条。
发布时间是2017年9月29日。
只有一张照片,配了文字:最喜欢的。
那天是篮球赛,夏羽安作为宣传部部长,给那场比赛当摄影,比赛时间是放学后,那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
照片里白子朔看起来正在扣篮,因为逆光的缘故,拍出来的是人的剪影。
夏羽安本以为那张照片是自己拍的,没想到却在照片里看见了自己。
图片左下角的位置,她正举着相机找角度,因为她不在光影下,所以能看清脸。
姿势很帅,是能拿来当朋友圈置顶的程度。
同事上车以后关心了她几句,突如其来的关照搞得夏羽安有些无所适从,她只好笑笑说i’m ok.
对于夏羽安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回去以后她又投入到工作当中,整个剧组刚建立起来,频繁的社交是不可避免的,虽然她来到英国已经两年了,依旧不太能听懂比较奇怪的口音,有的时候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剧本,东一句西一句,不出半个小时夏羽安就开始头疼。
她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发现这个月的工资刚到账,她分别给父亲和母亲转了2000块钱,之前爸妈一直说不要,自己的退休金能养活自己,夏羽安没听,只当每个月的转账是报平安的一种方式。
夏羽安的父母在高三的时候离婚了,说到底就是观念不和、家庭差距太大。从夏羽安记事起一直吵到离婚。
所以在夏羽安的观念里,两个人就算再相爱,走到结婚这一步也是要门当户对的。其实,她从未奢望自己会幸福,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要受伤害。
但反观白子朔的家庭,家庭富裕,不止,家底殷实,甚至有些东西是夏羽安想象不到的,高中放学看着白子朔骑车回家的方向,是金鸣市条件最好的一片别墅区。
如果不是为了陪她留在国内,白子朔本可以选择一所国外的大学,过一种更好的人生。这几年她也没有打听过白子朔的生活。
毕竟是她先不辞而别,奚落白子朔的,她有什么资格。
白子朔今天肯跟她打招呼就算不错了。
春晚那句经典台词怎么说来着?
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高中时期夏羽安的学习成绩优异,大考小考都没跌出过年级前十,高三的时候因为父母吵架严重,父亲又特别焦虑夏羽安的成绩能不能考上金鸣大学。在不自觉间就加重了夏羽安的焦虑情绪。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手抖的厉害,才叫父母陪她去医院。
最后查出来是重度焦虑,医生给了休学的建议。
正巧碰上父母闹离婚,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父亲把自己所有投资的钱抽了回来,供夏羽安到国外留学,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好很多。
父母离婚、重度焦虑,夏羽安觉得哪件事都丢脸到让她没办法跟别人说。
她干脆就不说了,趁着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她才去到学校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也不敢向老师告别道谢,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高二开学典礼她作为高二学生代表发言,那时的她刚考了年级第一,底下教过她的老师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班主任常常在班里说:
“大家要多多向夏羽安学习。”
她也曾听到过老师们私下讨论,说她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历历在目。
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们的小老师、热心开朗的小太阳,在那一刻,随着她的自尊心
像被砸破的玻璃一般,碎得无法拾起。
是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太弱了吗?
这样没有回应的问题,她问过自己成千上万次。
不过幸好她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她依旧能留在舞台上,不管是台前还是幕后,她喜欢这里,站在舞台上,她总有一种踏实感。
这两年在学校学了不少知识,也参与了大大小小的项目,从志愿者干到舞监,到现在的导演助理。
每一次剧本围读,是夏羽安最幸福的时刻,她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在创造一个新的宇宙。
病情也逐渐好转了起来,药量减少,再到现在完全不用吃药就能入睡。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戏剧作品,能让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好奇心走进剧场,而不是拿着赠票瘫在座椅上呼呼大睡;打破人们对戏剧的刻板印象,让中国文化不再以无趣的方式输出。
她坚信自己会有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是希望:
伦敦能多一些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