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和白炎收拾包袱,向桃花村村民辞行后,便与公孙宣一行上路了。
不似乔璞、祖寂等紧张,白炎路上兴高采烈,沿途看赏景色,想起以前也曾和朱砂外出游山玩水,心情极佳,挽着朱砂的手,叽叽咕咕说不停,眼见她唇瓣有些干,取出水袋递给她道:“你尝尝。”
朱砂打开嗅了嗅,一股清醇芬芳袭来,原来里头装的不是清水,而是桃花酒。
白炎道:“我昨日打的,快吃一口解渴。”
朱砂当即吃了一口。
白炎笑道:“给我、给我。”
朱砂依言递给他。
白炎接过,也吃了一口,笑道:“真甜!”说完还冲朱砂眨了眨眼睛。
朱砂颇感诧异,心想:“这小子今日怎地古古怪怪,莫不是生病了?”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白炎正想说几句撒娇话,忽见众门客都看了过来,心想:“等到晚上再说。”又挽着朱砂的手,继续说风景美好云云。
这一切,公孙宣都看在眼里,朱砂虽不怎么说话,但她看白炎时,眼中有深深的宠溺,暗道:“夏侯喜欢权令么?”再看白炎,丰神俊逸,白衣胜雪,真是个潇洒的少年郎君!回顾自身,虽与其年龄相当,却孱弱无比,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与他,当真是蜩鸠与鲲鹏之别。
这日直至黄昏,没再遇上公孙昝的刺客,天黑前,在林间遇上一家野店,众人便进去投宿。
店内甚宽敞,四周连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物品器具皆陈旧残缺,修补痕迹明显,显是经过很多个年头了。
公孙宣原本是不愿住这等旧房子的,不过这一路,荒山也走过,野地也睡过,今有瓦遮头已是很好,便道:“尽竭,你去把店都包下来罢。”
尽竭是赫咸的字,他应道:“是。”
朱砂道:“且慢。”
赫咸回过头,听她有何话说。
朱砂对公孙宣道:“这家店是为了方便赶不及进城的旅客,投宿所用,你把人都撵走,荒郊野岭,让他们上哪儿栖身?”
公孙宣道:“这……”
朱砂道:“何况公孙昝要杀你,你还明目张胆包客店,是怕他不知你在此住宿么?”
乔璞一凛道:“夏侯言之有理。”
朱砂自找店家,让安排几间寻常客房,又对众门客道:“把门窗关好了,睡觉时记得下帐子,你们不必出去守夜,免得反被对方发现偷袭,若不放心,只在屋里守着门窗,切勿点灯。”
众门客听她说得合情合理,都答应了。
吃过晚饭,朱砂唤伙计送来浴桶及热汤,关上门窗,除去衣裳,浸在汤中,全身登时一阵舒爽。
正待闭目养神,突见窗纱黑影掠过,朱砂一惊,取下鬓边珠花,打将出去。
珠花穿破窗纱,窗外却有人伸出双指,稳稳将珠花夹住。
朱砂看那人接珠花所用的手法是“折花指”,这是她父亲的独门绝技,除了自己,只有白炎会了,窗外之人,必是白炎。
果然,窗户被推开,跃进来的人正是白炎。
朱砂怒道:“竟敢偷看我洗澡!”
白炎笑道:“你将来是我的夫人,夫君看一下,打甚紧?”
朱砂挥手把水洒到他身上。
白炎“哎哟、哎哟”惊叫,连忙躲到屏风后,顿足道:“我这身是新衣裳!”
朱砂道:“大半夜穿甚新衣裳?”看他剪影在屏风另一面,又是吹气又是抖衣,问道:“昨夜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昨夜白炎原是想向朱砂求婚的,却被公孙宣一行人打断了,既然被打断,肯定得另找机会再求婚,日间他一直跟朱砂撒娇、卖乖,也是为求婚作准备,刚才在窗外,他并非偷看,而是在排练向朱砂求婚的动作流程,如今朱砂先问起,他又紧张起来,方才想好的说词,一下子忘个精光,张口结舌道:“是……是……是……”
朱砂道:“你说什么?”
白炎道:“我……我……我……”
朱砂道:“我听不清楚……你肚子疼么?”
白炎紧张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房中灯光昏黄,水雾弥漫,他只觉全身冒汗,手中珠花轻轻颤动,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胸中激荡难遏,蓦地鼓起勇气,一跺脚,冲进屏风后大声道:“朱砂,我想……”却见朱砂已从浴桶中出来,正擦拭身子。
此刻的朱砂,身无寸缕,白皙无瑕的**就玉立在眼前。
白炎与朱砂虽有婚约,但并未有过肌肤之亲,白炎亦没见过朱砂不着衣衫的样子,他对朱砂很尊重,适才在窗外,明知朱砂在沐浴,他仍不敢往里偷瞧上一眼。而后进屋,朱砂浸在桶中,屋内水雾弥漫,朦朦胧胧,他也不过仅见到朱砂两条雪白的藕臂,如今朱砂真真正正赤|裸地站在他面前,双方都大吃一惊。
白炎觉有一股滚烫的热气,霎时涌上头顶,耳中轰鸣阵阵,两眼生花,天地都在旋转,再也站立不稳,往后摔倒,人事不知。
待到再有知觉,他糊里糊涂张开眼睛,发现已躺在榻上,朱砂正坐在一旁,用冰凉的帕子为自己敷额头。
看他醒来,朱砂冷冷道:“你醒啦。”
白炎道:“我睡了多久?”
朱砂道:“两刻钟。”
白炎觉得呼吸不畅,一摸鼻子,鼻孔竟塞了两团白布,拿下来一看,上面还有鲜血,至此,他才渐渐回想起,之前欲向朱砂求婚,不料却因见到她**,兴奋过度,血气上涌,以致鼻血狂喷,随后还晕倒了……思及此,大为窘迫,又见朱砂脸色不悦,可怜兮兮道:“师姐……”
白炎比朱砂小两岁,又拜朱砂之父为师,无论年龄还是辈分,朱砂都是他师姐,只是平时他喜欢“朱砂、朱砂”唤其小名,以示亲近,只在犯了错要讨饶时,才会叫“师姐”,朱砂听到这样叫唤,多数不会再生气。
果然,朱砂听见白炎这般叫自己,脸色缓和了些,说道:“头还晕不晕?”
白炎道:“还有点儿晕……”
朱砂将手覆在他额上道:“你到底有何话说?”
白炎之前特地换了件新衣裳,梳理整齐,原拟要把求婚弄得极具诗情画意,令朱砂终身难忘!哪知却闹了乌龙。现下也不用照镜子,他猜都猜得出自己此刻定然十分狼狈,这般模样,若再求婚,朱砂绝对会终身难忘,但日后想起,必定会被当作笑话,嘲笑到老,那实在太没劲了!看来今夜仍得作罢,于是道:“我头晕得很……记不起想说甚……”
朱砂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替他盖好被褥,转身出房,却见公孙宣和容青站在门外,笑问:“还不休息?”
公孙宣和容青经过门外,听见屋内对话,已知白炎头晕之事,却不明前因后果,问道:“权令怎么了?”
朱砂道:“突然就晕倒了。”
公孙宣道:“怎么会这样?”
容青道:“多半是日间赶路,阳光暴晒,夜里又忽然转凉,他抵受不住,因而晕倒了。”
朱砂道:“也许吧。”又道:“我回房了,二位也早些歇息。”
公孙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夏侯和权令真亲近啊……”
容青闻言,看了他一眼。
由于晕倒了,白炎夜里睡得早,第二天就醒得早。
乔璞等一众门客早晨起来,在平座上舒展筋骨,忽见白炎没精打采地走过,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大感奇怪,问道:“权令,你脸色好差,身子不适么?”
白炎含含糊糊道:“昨夜浸汤……浸太久……晕倒了,没甚大碍。”
朱砂也从房间走出,听得此言,冷哼一声,转身走开。
白炎怕她还生气,赶紧跟在身后,轻扯她袖子道:“师姐……”
朱砂叹了口气,柔声道:“哪里还不适?”
白炎道:“头晕乎乎的……”
朱砂扶他去客堂坐下,招手叫伙计。
伙计走来问道:“客人吃甚?”
朱砂道:“两碗热黍羹。”
伙计应声去了。
朱砂见这伙计并不是昨夜的,不觉多看了几眼。
此时公孙宣也由众门客陪同着一起来客堂,看见白炎将头枕在朱砂肩膀上厮磨,颇为亲密,不禁怔了怔。
赫咸叫来伙计,大伙分别点了膳食。
白炎到朱砂耳畔道:“师姐,我头有点胀。”
朱砂便伸出双手,替他揉起太阳穴。
容青见状笑道:“权令,你跟夏侯好亲密啊。”
白炎与朱砂同住桃花楼,平日只他们二人,随便惯了,因此白炎一如往日般黏着朱砂,现下听容青问起,这才想此间人多,便退了开去。
容青笑道:“我听见你叫夏侯师姐,你们是师姐弟么?”
白炎道:“桃花君是我师父,夏侯是我师姐。”
容青道:“难怪这般亲密。”
白炎道:“我们一起长大,她从小照顾我,像我姐姐一样。”
容青笑道:“原来是这样。”回过头,朝公孙宣眨了眨眼。
公孙宣有些欢喜,心道:“莫非夏侯与权令,是姐弟之情?”
少时,伙计把早饭端上,说道:“请用。”旋即退开。
公孙宣见端给自己的是一碗稷羹,皱眉道:“我不是要这个。”
容青道:“想必是弄错了。”
公孙宣想叫伙计更换。
祖寂道:“出门在外,别太计较,赶紧吃完好赶路。”
公孙宣道:“好吧。”拿起匕子正要吃。
朱砂就坐在他旁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
公孙宣没料到她有此举,唬一大跳,感觉到她温暖柔腻的玉掌正握着自己的手腕,公孙宣心脏不由自主乱跳,颤声道:“怎……怎地了……”
朱砂秀眉微蹙道:“客店的伙计记性最好,怎能记错?”
祖寂道:“忙中出错,想来也是有的。”
朱砂道:“别的客人还没起来,现下堂中只有我们,有甚可忙的?”
祖寂道:“也许是准备一日之需。”
卓谨道:“可能平日那么早,他们还没开始招待客人,今日一边准备,一边招呼我们,忙中出错,也怪不得。”
朱砂道:“我没看见他们在忙。”
众人看去,有六、七个伙计在那里擦桌子、扫地,重重复复地擦了又擦,扫了又扫,可桌子、地板都光滑如镜,根本无需清理。
乔璞沉吟道:“怎么多了那么多伙计……昨晚咱们进来时,一共才三人。”
朱砂道:“这些伙计也不是昨夜那三个。”
众人一看,果然全是新面孔。
白炎却没看出来,昨天他一整日都挖空心思,想找机会跟朱砂求婚,伙计究竟长甚模样,他全然没记住。
朱砂道:“这种荒郊野店,周围全无村落,多是自家开的,即便轮流招待,也绝不致全部换人,况且,这些人干活一点都不利索。”
众人见伙计动作迟钝,笨手笨脚,好似从未干过活般。
朱砂道:“他们步伐沉稳,应是练家子。”说罢,放开公孙宣的手,自鬓边拔下一支银簪,插入稷羹,片刻取出,银簪已熏黑,羹中含有剧毒!
公孙宣吓一跳,手一颤,匕子掉在桌上。
那几个伙计听闻动静,暗中相互看了一眼。
朱砂反手将银簪朝其中一个伙计下盘打去,那伙计一惊,立刻向后纵跃,动作灵敏,果是练家子。
眼看暴露,对方也不装了,各自从隐蔽处取出家伙,攻将上来。
朱砂抓起竹筒里的匕子,双手一扬,将一干伙计手脚全钉在墙上。
众伙计血流如注,剧痛难当,再动弹不得。
白炎走上前,正要问对方来历,却发现所有人都已死去。
乔璞道:“他们是公孙昝的人,来之前,事先将毒药藏在牙齿间,一旦失败,便吞服自尽。”
这番动静,早把店中其他客人惊醒了,大伙出来一看,见六、七个伙计死在墙上,血迹斑斑,以为朱砂、公孙宣一行是强盗,吓得瘫软在地。
祖寂朗声道:“我们不是坏人,这些人假冒这家店的伙计,他们害了真正的伙计和店家,意图不轨。”
众客将信将疑,但这伙疑似强盗者并没来为难自己,惊魂略定,又见他们四处翻找,问道:“你们找甚?”
乔璞道:“店家和伙计多半被这些人藏起来了,咱们得找到他们。”
众客也帮忙寻找,人多力量大,不多时,果然在藏酒的地窖里,发现昨日的店家和三名伙计,另外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均被绑住手脚,封上嘴巴。
众人赶紧替他们松绑。
店家一家人千恩万谢,说道:“昨夜我们才睡下了,突然来了一伙人,闯入房中,把我们都抓住,关进地窖里。”
众人扶他们来到客堂,一见假伙计的尸身,店家道:“正是这伙人!”
众客这才相信朱砂等人不是强盗,并感激他们把恶人杀死。
白炎在朱砂耳边悄声道:“幸而昨夜没包店,这家店里客人甚多,刺客定是找不见公孙宣,恐打草惊蛇,这才没贸然动手,否则一进来只有我们这些人住店,只怕全得在睡梦中没了脑袋。”
公孙宣站得离他较近,听闻此言,一身冷汗。
乔璞道:“刺客多半还有同伙在附近,咱们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