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是不见晴,黑压压一片,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孤寂的坟上,不一会儿就白了头。
“世事纷扰,国公大抵是想走得安静些。”
奚延年哈出一口白气,他自认情感淡漠,此时也是眼眶烧得有些干涩,“柏兄,节哀。”
他说完偏头朝身旁人望去,岑柏发间沾了点点雪白,眉头拧紧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嗯,京中事事不太平,师父他趟了大半辈子浑水,死后是该寻个安息之处。”
岑柏蠕蠕嘴吐出大片雾气,盖住了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嗓音嘶哑,“可是延年,我该如何同小安讲呢。”
“亲人...只剩我与他了。”
奚延年叹息一声,实在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重重拍了拍岑柏的肩以示慰藉。
他陪岑柏在向山坟前站了很久,直到一小卒匆匆来报,说大殿下有事相商。
岑柏闻言愣了愣,虽面上不显,但他却是看清了那双垂于身侧紧了又松的手。
“柏兄,我与你一道。”
他看了眼不悦的岑柏,冲前来通报那小卒颔了颔首。
哪知后者却是抿了抿唇,左右为难道:“殿下他、他还特意说叫的是岑将军,让您少瞎掺和,待会儿总会叫到您的。”
这话倒说得好笑,像他得随时候着等翻牌子一样。
他张张嘴正欲说话,岑柏伸臂拦下,语气不容置喙,“延年,你先在此处陪师父说说话罢。”
还不等他有动作,岑柏同那小卒踩着雪兀自离去。
背影多少有些肃杀,洛贤若是再犯病怕是得吃点苦头。
岑柏真正发起怒来...可不比那个找不着家的莽夫好。
他收回眼神,踱步到头顶满雪的向山面前,一掀衣袍又不知从何处落座,只得摇摇头作罢。
“国公...哎,师父,您老人家总归得了清闲,怎地就舍不得腾块地儿出来。”
他思前想后还是一拂衣袍坐下,冷嘶一口凉气道:“冻得屁股疼,赶明儿我提点烧酒来,再端个盆给您多烧点纸钱。”
顺便也能烤烤火暖暖身子,甚好。
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似是送来呜呜人声,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拢紧衣领,
“您吱个声就成,这呼风唤雨吹得我头疼,改日病了又上您府门去要几个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破费。”
话音刚落,果然一切如他所愿,世间寂静得可怕。
他一寸寸扫过临时凿刻潦草的碑文,鼻头莫名泛起酸,再反应过来时已是满脸泪痕。
“原来我也在伤心啊。”
他吸了吸鼻子,扯起袖子抹掉脸上的冰凉湿润,“那日您与我夜谈一场,便是早早就在打算了吧。”
索性他没随便找个由头拒绝,不若是该要后悔一阵子。
“您也莫要再费心,我和我爹不就那样,既没闹开哪有和好一说。”
“他个老腐朽循规蹈矩惯了,我这愣头青自是听不得他那些畏畏缩缩的大道理。”
“唉,要我说您也莫要托梦劝和,还不如去找找那个有了夫君忘了家的,指不定路上听到点消息躲在哪处哭鼻子呢。”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低头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憋闷没能得到缓解反而愈加绞痛。
又有一人离开,原来当了军师也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脑中莫名响起一阵嗡鸣,每次呼吸都带着无边苦涩,时光仿若迅速倒流,将他拽回了那场大战。
他本就在太州驻扎,城破得突然,没有一点预兆。
也是运气好,他勉强捡了条命回来,掩着百姓历经万难撤入幽州。
当时领头的还是个叫张让的将军,让他们死守城门,等大将军支援。
北越攻势很猛,眼看快要守不住,城内将领一筹莫展。
他见状索性入了那主帐自荐,张让估计也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试试,谁知最后竟是成了,生生拖延到大军过来。
他也就入了张让的眼,被提在身边当做那智将。
其实他并无兴趣,总归跟文臣谋士沾上点儿关系的,都下意识想避开。
奈何这打仗又实在需要,他也就顾着大义受了。
岑远来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将他们召集到一起汇报战况,他年轻,自认前辈云集定然没机会插上话。
可岑远对他并无轻视之意,反而细细听完了他的条条分析。
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他就要成为这样的人。
届时他还不知岑九安也在军中,还是岑柏趁着四下没人悄悄与他透露了。
按常理怎会让全家出征不留一人在京的?况且,还是岑家这种情况。
他终究想不太明白,种种疑惑只能暂时归结于陛下与大将军自幼竹马一起长大,真的对对方是极为信任。
岑九安不愧是莽子,第一次就犯了如此严重的错。
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个个都是来看热闹。
他勉强踮起脚尖,这才看清高台正中垂头丧气的岑九安。
“真要挨打咧?”
身旁黝黑的青年挠着脑袋出声,还顺手捅了捅他,“俺说这孩子嘛,随便打打以...以什么来着?”
“以儆效尤。”
又是个自来熟的人,他说完蹙了蹙眉拉开距离。
“你不晓得他方才可猛了,一人一马单挑哩,俺都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俺日后也有这么一天就好了咧。”
他听得嘴角一抽,点点头认可道:“我觉得可行,犯点错被当众鞭笞其实挺容易。”
青年似是噎住不知如何接茬,尴尬地笑了笑。
他惊觉过来,一挑眉带了些歉意道:“呃,多有冒犯,对不住。”
毕竟不是每人都是岑九安,乱说不得话。
只是他没想到,与他搭话那青年还如此踊跃要抬岑九安回帐。
别的不提,学那莽子可真得小心些,容易闯祸。
果不其然,岑九安还没安宁几日,短短巡个城的空档,扭送回来几个五花大绑的乞丐。
主将大营气氛很是压抑,岑远抱臂坐在高位,手指无意识碾起肘间衣料,蹙眉若有所思。
“总归事情就是如此,他先是说什么...眼前的敌人?”
“我听不明白干脆把他揍了一顿,他就改口说太州溃败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岑九安满脸骄傲,指了指其中一被捆成团的人,叉腰振振有词,“这里面一看就有鬼!所以我把他们都打包带回来了。”
被点到的人眼神躲闪后退半步,与其他同伴瑟缩在一起,鼓起胆子道:“你、你胡说,我何时说过!”
“就是就是,俺们讨点饭吃,碍着你了!”
岑九安倒嘶一口凉气,挽起袖子就要上手。
“住手!”
岑远一拍桌案,大嗓门惊得在场的人皆是一颤,“此事是否属实尚待商榷,你咋咋呼呼作甚?”
岑九安闻言撅起嘴,眼里尽是不服气,岑远揉揉眉心长吐一口气道,“行了,人留下,你回去。”
“我不”
“滚!”
眼见岑远要爆发,奚延年蹙眉冲岑九安使了个眼色,奈何对方跟看不懂似的原地站桩。
嘶,榆木脑袋就该拖出去晒晒太阳。
他小心翼翼瞟了眼身侧,正巧撞见向芸手背青筋暴起,死死压在岑远的肩上不让人起来。
“孩子,听话。”
许是太过用力,向芸小臂止不住地发颤,语气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旧柔和,
“此事乃军中机密,没定论之前切勿外传扰乱军心,不过我知晓你不会的。”
向芸此话一出,岑九安脸色松了几分。
岑柏见状赶紧接话道:“上次也是你,将军既发话了还不快走,违抗军令又想吃鞭子了?”
岑九安下意识一摸屁股,大抵是想起些皮肉之苦,再见没人有留他的意思还个个都撵人,不情不愿嘟囔了几句挪出帐外。
奚延年稍微歇了口气,抬眸正对上望过来的岑柏,两人皆是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大将军,罢了罢了,看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脾气犟些也正常。”
突然说话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宽袍大袖在这军营倒是少见,端得一副文臣模样。
余光中那身暗紫色长袍轻轻抖了抖,奚延年不自觉看过去,陈谏探究的目光落在下面那几名乞儿上。
他垂眸思索一翻,心知自己怎么也说不上话,因此也就住了嘴。
倒是一手将他带在身边的张让坐不住了,张嘴正欲讲话,他立马轻咳一声对岑远拱了拱手:
“将军,卑职斗胆一问,这几人可是要带下去拷问?”
经此一言,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坐在高位正中的岑远。
后者也不说话,往后仰身倚靠,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跟前桌案。
空气很是安静,只有规律的笃笃声在耳畔作响,听久了仿若是敲在心头,让人脑门不由得突突。
奚延年一挑眉,知晓岑远这是想先试试对面几人的胆量。
“你、你们都盯着我作甚?”
为首的那个乞丐目光躲闪,在几人间飘忽不定,结结巴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无缘无故把我们兄弟带到这里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理?”
张让鼻子里嗤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听方才那小卒的意思,分明是你们先胡诌!”
岑远还是没有开口,奚延年一抿唇抓住张让的小臂想拦,后者唰地抽出,惊疑道:“我审人你拉我作甚?”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斟酌该如何揭过话题,陈谏哎哟两声,语气中有些责备之意:
“我说你呀...就不能再等等吗?怎么摸爬滚打数年来性子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陈大人,无碍,张将军一心为国也只是着急了些。”
向芸接过话茬,捏了捏岑远的肩,垂眸道:“大将军约莫是有决断了。”
岑远点点头站起身,踱步到带头的乞儿面前,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你、你别过来!”
定是岑远气场太过强大,那老大浑身颤抖得厉害,上下牙打战。
“是误会?”岑远嘴唇蠕动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不容人反驳。
对面点头如捣蒜,认同得倒是极快。
“大将军在此何故如此敷衍害怕,若是那小卒冤枉了你们,军规军法不会放过他。”
陈谏眯起眼睛,“所以你们定要好好说实话,如此才能保住后半生。”
“说话!”岑远骤然怒喝,横眉竖眼凌厉得像要抽筋扒皮。
那所谓大哥当即就受不住了,腿一软栽在几个小弟身上。
岑远冷哼一声,跨步上前将人揪住衣领提起。
那乞儿找寻救命稻草般朝奚延年这处投来求助的目光,
“大人,大人救我,我帮您保守秘密您要救我——”
哈哈...脑抽按了申榜(瘫——
死手,我求你快写,决战手速之巅[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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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