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纵身前扑,袖中匕首刺出。
楚泽似是没察觉到般,不急不缓地端起茶盏,往杯中吹了口气散热。
她心中一喜,手心早已被汗浸湿,生怕刀柄滑落,用了十成力气攥紧。
“啪嗒”
一阵大力袭来,她只觉胸前被狠狠一撞,重心不稳整个人栽倒在地。
那抹刺眼的寒光却是被来人夺过,收入袖中。
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洛明嘉这位深宫娘娘,不,大齐的公主。
难道坊间传闻为真?
否则洛明嘉根本没有理由阻止,她应该恨透了北越人才是!
“你也配碰他?”
洛明嘉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纪棠,语气森然。
后者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只听耳畔传来楚泽强压颤抖笑意的赞叹:“娘娘,您当真会讨臣欢心啊。”
“罢了,不就是个罪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纪棠跌坐在地,攥紧了拳。
既然对面两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她怕是落在谁手里都讨不到好。
洛明嘉长舒口气,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她,对楚泽道:“既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后者挥了挥手,满脸无所谓,“让你的人下去,你留下。”
面前的女子俯下身与她对视,纪棠害怕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嘴上却坚定道: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小妹,嘉嘉心善,怎会像我折辱你爹一样为难你呢?”
楚泽收回翘起的二郎腿,坐直身子正色道。
若不是那只浅蓝色眸子里的戏谑太过明显,她险些信了。
“我不动你。”
洛明嘉冷着脸,眼皮都没抬一下,“总归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我身边差个人伺候。”
“想必你也知道,我一落魄宫妃,身边实在缺人。”
纪棠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这是...要保她?
洛明嘉许是见她没有应声,挑了挑眉道:
“从此你是我看病途中从宫外捡来的婢女阿棠,记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咬牙冲洛明嘉行下一礼,
“奴婢参见娘娘,谢娘娘不杀之恩。”
话虽如此,她挺直的脊背从未弯下去。
洛明嘉睨了她一眼,倒也不在乎,竟是当着她的面倚进楚泽怀里。
“你退下吧,我与楚大人有些事要办。”
纪棠才从劫后余生中清醒过来,理智回笼几分,自是低头垂眸不敢多看。
她对洛明嘉磕了两个响头,兀自退下。
后者望着纪棠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哪知身后的楚泽紧紧贴上来,胸膛温热顺着脊背传导至她身体里。
她手腕忽地一疼,被楚泽死死攥住,一柄打磨光滑的利刃从袖口滑出。
“嘉嘉,想杀我?”
楚泽把匕首塞进她手中,嘴角扯起可怖的笑,“来啊。”
尖锐的刀锋抵上楚泽的心口,刺破绛紫色衣衫。
洛明嘉瞳孔骤然一缩,想缩回手却是被大力缚住不得动弹。
她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划破楚泽的肌肤,泅开深色血迹。
“楚泽!”
她猛地挣脱身后人的怀抱,窜起身失声道,“够了!”
对方喉咙里挤出阴恻恻的笑,癫狂道:“嘉嘉,舍不得我?”
隐隐有血线顺着刀身滑落,楚泽脸色更扭曲了几分,“说话!”
她努了努嘴,寒光已然没入小半。
“对,舍不得!”
无奈,她失声喊道。
楚泽得了想要的回答,这才满意地停下。
洛明嘉呼吸急促,吓得脸色苍白了些许。
“心律过快,我便当你是动情了。”
她听了楚泽发狂般的话,只觉无赖。
面前人不急不缓地抽出插进胸前的小刀,满意地举至眼前反复端详,
“想杀我的人很多,若是哪日嘉嘉有本事取了我性命,倒也甚是美妙啊?”
洛明嘉吞了吞口水,不知该如何接话。
人前稳重自若的首辅大人,到她这里却成了个疯子,可偏偏她还离不开。
楚泽想要颠覆北越王朝,与她的设想不谋而合。
“嘉嘉,零落成泥碾作尘...你一身傲骨就该被一根根拔掉,与我共沉沦。”
洛明嘉闻言气极反笑,“大人,如此口无遮拦小心死后下十八层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嘉嘉这是哪里话?”
楚泽撑着扶手站起身,绕着她踱步两圈,附上耳后,
“我死也会拉上你陪我,这才走得不孤单。”
她抿着唇没说话,楚泽又道:“娘娘的所有小动作臣都知道,不过无所谓。”
一口热气肆意喷洒在颈侧,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我会帮你弄死宫中那老男人,让你安安分分跟在我身边。”
洛明嘉脸上肌肉止不住发抖,嘴上始终不肯认输,“楚大人,本宫拭目以待。”
楚泽嘴角上扬,夹杂着溢于言表的阴冷与扭曲。
“楚泽他就与那劳什子小厮说了这么些。”
岑九安东张西望一番,确定周身没有小尾巴,才与洛叙抖了个干净。
寥寥没有几人的街道上,后者单手不断揉搓着胸前长发似是在思考。
倒是小伍抢答道:“校尉,您的意思是他们那个老大故意让你听到咧?”、
岑九安瞟了眼尚在沉思的洛叙,肯定地点点头。
林音君挑了挑眉,也将目光投向洛叙。
许是后者承载不住,思索一番后主动出声道:“九安,我明白了。”
“关于楚泽的身世在两国早有流传,也不是秘密。”
“他是罪臣之子,却深得当今北越皇帝信任,才能平步青云到首辅的位置。”
岑九安点点头,难得质疑道:“只凭被皇帝信任便能如此?”
至少在他印象中,他们的丞相可是为了大齐殚精竭力方能到此高位。
“许是不得不用,其中内情怕是复杂得并非你我能插手。”
洛叙接过话茬,抿了抿唇继续道,“但若是楚泽还憎恨北越皇族,想要蛰伏复仇,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九安,如此四妹那里便可稍微安心些,或许他们早就是盟友了,如此作态只是想要外人信服。”
岑九安闻言怔了怔,自觉脑子转不过弯,仍是点头应下。
总归他有个聪明夫君,听话便是。
“阿叙,那我可是要回程了?”
洛叙点点头,望向他的眸子里尽是柔色,“四妹给的令牌,当与通关文牒无异。”
“九安,我们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岑九安下意识抚上胸口,那里揣了洛叙的书和洛明嘉的令牌,难免有些鼓鼓囊囊。
几人安心住进了一处不大的客栈,据洛叙说是需要置办些赶路所需的粮食,因此歇脚两日。
林音君和小伍自是被差去干活,成日都没见着人影。
岑九安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前,直勾勾盯着面前专注看书的人出神。
大片阳光透过窗户斜洒而下,洛叙周身仿若披上层柔和的金辉。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抚过书脊,细微的沙沙声时不时传进耳里。
指尖跳跃精准踩在了心头,岑九安呼吸一滞,胸中鼓点遏制不住与之共振。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烫得从容沉静的人不得不抬起视线。
他吞了吞口水,不得洛叙开口,不自觉放柔声音道:“你继续,我没什么事的,只想看看你。”
洛叙莞尔一笑,啪地合上书,“九安,你没翻过吧,我看书页都还新着。”
岑九安脸上僵了一瞬,猛然想起曾答应过洛叙有空会翻翻看。
糟了,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
他尴尬地磨了磨虎口,眼神飘忽找补道:
“赶路太忙了没想得起来,我、我下次一定记得!”
洛叙素手抚上书封轻轻摩挲,不知为何耳根子有些红,“不若我同你一起看?”
岑九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中警铃大作。
万万不成,若是洛叙想讨论些之乎者也,他憋了半天放不出个屁来怎么办?
“不用不用。”
他急忙开口接话,接过洛叙手里的书揣回胸前,强扯起一抹笑,“我自己来,自己来。”
洛叙蠕了蠕嘴,看起来欲言又止,却是没多说。
岑九安不禁懊恼,试图用些别的法子挽回,证明他并非那脑子空空的花瓶。
他垂下眸,难得重新捡起偷懒抛下的疑虑深思起来。
为何楚泽如此前后不一的行径归于他想要复仇便说得通了?
分明从孙庆口中得知他不支持出兵,哪知一见本人,对此却是副无所谓的态度...
呸,不把百姓放进眼里的鸟人!
纷乱的思绪越搅越扯不清,摸索不到窍门,他心中愈加难受。
如此懵懵懂懂下去,岂不是要永远活在哥哥和阿叙的保护下?
一旦有事,他们总是习惯性把他摘出去。
不成,太绣花枕头了。
“阿叙!”
岑九安撇了撇嘴,往洛叙怀里拱,“楚泽那番话我想不明白了,你指点我一二吧。”
后者手上动作一顿,仍是环上他的肩,“九安,有我在你可以不必明白。”
他闻言用力摇摇头,“回朝之后怕是要面对许多风风雨雨,我哪能一直拖后退。”
“再说,哥哥他独自处理朝事十分不易,我却从没为他分忧过...”
岑柏不过比他大了三岁,回想起周围一圈平辈,就数他永远被护在羽翼下,最不谙世事。
洛叙沉默良久,终是长吐了一口气,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循循善诱道:
“九安,你知道战局瞬息万变,没有绝对必胜的可能。”
岑九安点点头,这个道理他自是明白。
所以北越此次倾全国之力出兵,大抵是想将战败的风险降到最低。
洛叙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继续道:“其实他们本可以求稳,此战说来也不是非打不可。”
是了,不论输赢战争所需的钱粮损耗都极大。
“你想想,百姓无故陷于战火怨声载道,骂的是谁?若是要揭竿造反,反的又是谁?”
岑九安并非真的蠢笨,稍经点拨便梳理通了一团乱的思绪。
他眼睛一亮,原来这便是楚泽所说的想要。
可仅仅为了复仇便要搅得整个王朝不得安宁,实在恶毒。
“阿叙,那北越的皇帝难不成是个傻子,非得出兵搞得民心动摇,简直得不偿失。”
洛叙轻笑一声,解释道:“他想得与我们不同,你可还记得北越出兵讨伐我们的借口?”
“说是要收复故土。”
岑九安答道,“齐越都分家千百年了,何来故土一说!”
“九安,此战若赌嬴了,谁还听得见百姓泣血,他一统两国的丰功伟绩会载入史册,名垂千古。”
所以哪怕急于求成了些,也要趁着大齐势弱乘胜追击。
他想到这一层气得咬牙切齿,不由得攥紧洛叙的手。
这群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