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洛叙那日说完反驳的话后便被支开,还是从嘴碎的宫人口中听到了些流言。
说是洛明嘉与洛永言长聊了许久,蜡烛都燃尽了好几次。
直到御书房传来噼里哗啦砸桌椅板凳的声音,伺候的宫人们才知道两人是在吵架。
最后的结局...竟是洛永言没有拗过洛明嘉。
洛叙微微垂眸,他知道四妹很是受宠,没想到到了能与父皇拍桌子叫板的地步。
但他没心思多想,一心都扑在了岑九安身上。
许是因为洛明嘉求情,也可能是因为洛永言觉着他呆在宫中实在可有可无,不若派出去做做面子。
总归他常常能打着探望岑九安的旗号出宫,不过身边总跟着洛永言派来的人。
“罗大人,我想带小公子出府一趟。”
小院内打理得井井有条,洛叙负手站立,目光好似透过面前的房门跃到了岑九安身上。
他微微偏头,余光撇到那抹黑红衣角,补充道:
“他近日心情反复,总归是不太好受。”
罗宗轻笑一声,拱了拱手,“殿下无需客气,保护您二位是卑职该做的。”
洛叙点点头,大步跨过去轻轻扣响房门。
没一会儿,岑九安低落的声音传出来:“哥?”
“让我自己待会儿吧,我...我现在不想见人。”
闻言他的心好似被狠狠拧了一把,难受得紧,“九安,是我。”
屋内骤然响起衣料摩挲声,而后是凌乱的脚步伴随着桌椅刺啦声。
岑九安唰地拉开门,洛叙还来不及说话,被一股大力拽进房中。
罗宗下意识抬手想把后者抢回来,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最后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倚着墙安分守在门外。
“九安。”洛叙压着嗓子轻声唤道。
岑九安吸了吸鼻子没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大力推得他步步后退,两人一齐栽进温暖的被窝。
身上沉重,洛叙有些胸闷气短,却舍不得推开岑九安。
他主动环住岑九安的背,如哄婴孩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拍。
颈间湿润不断,岑九安往里拱了拱,抹开一片冰凉。
“阿叙,我既救不了爹娘,也打不赢仗。”
“我是不是很没用?”
岑九安深吸了一口气,呜咽出声:“我知道总是这样问会惹人厌烦,可、可是...”
“怎么会。”
洛叙鼻头泛起酸,带着些颤音道,“我最喜欢你了。”
岑九安微微动了动,他状若无意,努起身子也把头埋进对方颈间。
唇角状若无意般擦过岑九安脖颈处脆弱的皮肤,他强忍住本能的冲动,但仍是紧贴上去,
“这里太闷,我们一同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岑九安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阿叙,你咬到我了。”
洛叙浑身一颤,唰地抬起头,满脸慌乱,“抱歉,我并非故意。”
身上人顺着他的动作起身,摇摇头道:“没事,不疼的。”
他顿觉两颊烧得滚烫,没个铜镜也不知道脸红没有。
不敢再看岑九安,洛叙兀自跳下床,眼神躲闪,“走、走吧。”
他们二人上了马车后,岑九安才后知后觉问:“阿叙,我们去哪儿?”
洛叙握拳抵至嘴边轻咳一声,故作神秘,“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一想到目的地,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索性掀开帘子试图抓住路过的景色转移视线。
车轱辘碾过大道,路旁伏跪着行礼的百姓,几句议论不经意间飘进耳朵。
“三殿下又来了?陛下真是宅心仁厚,时时惦记着岑府。”
“那可不,听说前不久那大公子才官升一级呢,想来是为了慰藉。”
“哎,俩孩子也是可怜,他家那小公子以前天天捉鸡遛狗,闹得城里多不安宁,现在...啧,上次见他,人都瘦了许多。”
洛叙眼底划过一抹暗芒,倏地放下布帘。
出行只允坐马车,他在宫中可不曾有过如此好的待遇。
这便是父皇想要百姓看到的吧,一石二鸟,好谋算。
既如此他便顺了父皇的意,大大方方去那处。
罗宗一声长吁勒住马,铜铃相撞清脆作响。
“九安,与我走。”
洛叙起身朝岑九安伸出手,后者乖乖拉上,与他一同下了车。
“这...”
岑九安抬头望着门头牌匾上“南风馆”三个大字,眼里尽是震惊。
他见此心中竟是稍稍松了口气,但又泛起另一种担忧。
洛叙捏了捏岑九安的手背,故作镇定道:“走吧。”
他拔腿要进,后者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九安?”
岑九安被他这么一叫唤,仿若将将回神,支支吾吾道:
“我、我们来这种地方作甚?”
“我们都还小呢,爹娘要是知道”
话语未尽,岑九安突然垂下眸止了嘴。
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异样的情绪,出言安慰:
“你不是没去过,我们去见识个新鲜的好不好?”
“万一、万一能让你开心些,也是值当的。”
心底翻涌起压制不住的苦涩,他越说越觉得酸溜溜。
门前迎客的小倌先是愣了几秒,现下已经反应过来,甩起小手帕过来拉他。
洛叙嫌恶地躲开那双柔嫩的手,眼前男人化了淡妆,眼尾似是故意抹开一片红。
整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引谁,他如临大敌般阴暗地想。
小倌倒也不在意热脸贴冷屁股,贴上他的身子暧昧道:
“爷,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不若进去玩玩?”
“玩什么?”
还不等他说话,岑九安蹙着眉率先打断,一把将那小倌从他怀中推出去,毫不手软,
“你长没长骨头?净往人身上倚作甚!”
小倌身子一震,似是被岑九安凶神恶煞的模样恐吓住了。
洛叙见了岑九安的反应,虽心中窃喜,面上却是不显。
他疏离地扯起个笑容,冲那小倌挑挑眉道:“带路吧,有劳。”
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香气,洛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鼻头,屏住呼吸。
岑九安倒不似他那般给人留面子,索性扯起衣袖光明正大地捂住口鼻,
“阿叙,这处能有什么好玩的?”
洛叙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被唤来,穿得花枝招展的所有小倌,
“九安,要不要选一个?”
他说这话时心底发着寒,主动抓住岑九安粗糙的手才好受些。
后者明显呆滞了一瞬,满脸狐疑:“选一个?”
他强压下翻涌的醋意,咬着牙道:“对。”
“为何要选?”
岑九安的视线落在最会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的那小倌身上,“这也太恶心了。”
那语气中满是厌恶,洛叙心里狠狠一揪,眼神暗淡了几分。
“阿叙,我们去别的地方吧,这里太奇怪了。”
他抿抿唇,轻轻嗯了一声,难掩失落。
奇怪、恶心。
岑九安定然接受不了他。
洛叙敛着眉,失魂落魄地跟在岑九安身后,难过得快哭出来。
他竟是不知怎地,被一路牵着去了城郊竹林那处荒坡。
郁郁青青的草覆盖了大片土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阿叙,你来。”
岑九安三两下脱了长袍,麻利地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洛叙垂头丧气过去,恍惚间才反应过来罗宗已经不见了身影,“罗大人呢?”
“那儿呢。”
岑九安抬手指了指远处树下闭眸打坐的人,语气还有些感慨,
“皇帝叔叔真是劳心了,其实遇上危险我也能保护你的!”
对方边说边曲起手肘,肌肉鼓鼓囊囊撑起衣物。
他配合地干笑两声,脸上的肉微微颤抖。
“阿叙,怎地了?”
岑九安看出了他的勉强,凑过来满脸担忧,
“你脸色好难看,可是身子不舒服?”
洛叙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
“那你可是有烦心事?”
“没有。”
岑九安唰地抓住他的小臂,肯定道:“你有。”
洛叙叹了口气,本想缩回手,却被岑九安按着一同躺下。
他如往常一样靠在岑九安臂弯,枕着后者厚实的肩头。
可是心境却不似从前,从内到外散着寒意,逐渐吞噬全身。
岑九安突然长吐了一口气,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胸口的起伏。
“呼——他们抹的什么香,方才快熏死我了,庙里的檀香比这好闻多了。”
“阿叙,还是只与你呆在一起好受些,日后就把这处当做你我的秘所多好。”
岑九安的手臂习以为常搭上他腰侧,泛起些酥酥麻麻的痒,
“你到底有何心事,不若说来听听?”
洛叙始终缄口不言,腰侧那只手不安分地掐了掐,似是不满他的沉默。
无奈,他靠在岑九安胸前反复斟酌后才敢开口试探:
“九安,你方才为何不肯选一个?”
身下人疑惑地嗯了一声,透过胸腔震进他的耳朵。
“我为何要与他们玩?”
“一个个的袒胸露乳、见人来了就挤眉弄眼。”
岑九安皱着眉,不悦道,
“连件衣服都穿不好,哪有个热血男儿该有的样子!”
洛叙闻言眼睛一亮,心中熄灭的火焰又复燃。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所以、所以九安你不是讨厌男人?”
岑九安更不解了,“我也是男儿,为何又要讨厌男人?”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讨厌他们是断袖?”
此话既出,空气突然陷入谜一般的安静,耳畔唯有微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洛叙心几乎快提到了嗓子眼,等待岑九安的宣告。
哪知岑九安只是说:“不知道。”
闻言,他的心又如失重般狠狠一坠。
岑九安清了清嗓子继续:
“总归我也没见过,没见过的东西怎地能知道喜恶。”
“不过应该还行吧,反正都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洛叙下意识屏住呼吸,吞了口口水,“可是、可是我也喜好打扮,还...你不会讨厌”
“不会。”岑九安搂住他打断道,目光尽是坚定,“原是因这事心情不好。”
“阿叙,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心里好似盛开了朵花,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
“我管不着别人怎么想,但这世间最美的一切就该是你的。”
岑九安伸手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眼里尽是宠溺,“再说,我最喜欢长得水儿的人了。”
他唰地撑起身,低头望向身下人,深吸了一口气,“九安,你想知道吗?”
“你到底讨不讨厌断袖。”
岑九安满眼皆是不解,虽不明所以仍是点了点头。
他猛地俯身凑近,唇角冰凉,碰上岑九安的脸。
后者安安分分躺在他身下没有任何反应,连下意识曲肘推开都没有。
唯独两颗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在他脸上打转,洛叙耳根子瞬间烧得滚烫。
“九安,会觉得恶心吗?”
他语气中有些欣喜,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想多此一举问问。
岑九安眼神平静得古井无波,直愣愣盯着他摇了摇头。
他咧开嘴,忍不住伏在岑九安胸前傻笑,双肩微微发抖。
还没乐上两秒,后脑勺被只粗糙的手扣住,一片湿润沾上前额。
岑九安是、是在!
洛叙瞳孔骤缩,惊得没缓过神来。
“阿叙,你无缘无故亲我一下作甚?我得亲回来的。”
岑九安放开他,眼神十分诚恳,“我娘说了,这叫礼尚往来。”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胸口瞬间被柔情蜜意填满。
世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那若是别人亲了你,你也要亲回去?”
洛叙自认身份转变,心中的醋坛子又莫名其妙打翻了。
岑九安磨着虎口思忖了一瞬,“那可不行。”
“为何?”洛叙追问。
“嗯...”
岑九安音调拖得老长,枕着脑袋思考完后认真道,
“总觉得亲不下别人,只有你才可以,估计是我与你关系最好吧。”
笨蛋。
洛叙没说话,安心趴在岑九安身上,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心情可是好些了?”
上首冷不丁响起岑九安的问询,洛叙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默契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片刻不受监视的闲暇。
“阿叙。”
岑九安突然抚上他的腰,低声道,“我们...一起去送送公主吧。”
“其实说来是我们对不起她。”
岑九安隐隐又有了哭腔,洛叙心一抽一抽地疼。
无暇顾及其他,他连忙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