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皆是血红,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地几乎分不清敌我。
岑九安只觉心里仿佛被冰霜渐渐覆盖,闷着头一具一具翻起来。
那些死寂的脸上都沾满了鲜血与泥土,遇到身形相似的他总会蹲下看得格外仔细。
碰到连头被砍得血肉模糊,暂且无法辨认的,他只能摸索着确认。
发间没有他送的梅花簪,这个不是。
左手食指没有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凹痕,这个也不是...
越找岑九安的手抖得越厉害,他庆幸没有找到洛叙,又害怕下一个便是熟悉的那张脸。
“阿叙!”
凄厉又绝望,连叫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面目全非的尸体侧头俯卧在地,大半张脸都陷进泥里。
他小跑两步俯下身想把人翻过来,手上却跟脱了力似的。
从受伤起已经撑了许久,现在搬不动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心如刀绞般难受。
岑九安发狂般跪地用右手刨土,直至指甲翻盖刺进肉里,湿泥染上了些血色。
痛觉早已麻木,他只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岑九安小心翼翼抹开那人脸上沾着的大片脏土,却在仔细看清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是洛叙。
但你到底在哪儿啊...
阿叙,别抛下我。
他抬头茫然地扫了一圈,燃烧的烈火渐渐小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不知是被刺激还是太过悲伤,胃里翻涌起一阵不适。
岑九安吞了吞口水强压下来,遍体的寒意包裹了全身,饶是如此还是挣扎着去挖下一具尸体。
时间好像无限拉长,他灵魂抽离般失去了感知,只是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
一个不是就换下一个,手掌早已经被粗粝的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右手不行就用左手,哪怕肩头的伤口扯的得心口发疼。
若出了万一,来的人不是哥哥...
岑九安吸了吸鼻子,愈发觉得悲戚。
这个也不是,他撑着膝盖颤巍巍地站起身,却是双腿一软摔了个狗啃泥。
冰冷腥臭的泥土塞进嘴里,他呸了一口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却是瞟到了只食指凹痕明显的手。
“阿叙!”
岑九安失声惊叫一声,不知哪儿涌出些力气,撞开压在洛叙身上的尸体。
那近乎让他癫狂的人好似没有听到呼唤,安详地闭着眼毫无生气,连眼下红痣也失色几分。
洛叙...死了?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色彩,只剩黑白一片。
耳边嗡鸣不断,嗓子深处爆开不甘的呜咽,岑九安纵身扑上去。
指节微微发颤,试探着去探洛叙的鼻息。
虽气若游丝,但仍尚存。
得到结论,岑九安顿时喜极而泣。
他眷恋地看着身下失而复得的人,汹涌的情绪再也遏制不住,泄洪般溢出。
定要带着洛叙回去。
岑九安一手揽着洛叙的脖颈,另一手插于后者腰下,脖颈上青筋暴起,好不容易将人抱了起来。
好沉,若是放在平时定不会如此。
洛叙安分地呆在他怀中,连睫毛也不曾轻颤一下。
是他的,他们要一起回去。
岑九安长呼了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眼前渐渐有了重影,仍是咬着牙坚持。
脚步越来越虚浮,仿若撑不起两人的重量。
不行,洛叙还等着军医看伤。
他再次垂眸瞥了眼怀中人,心头发软,重新给疲惫的身躯注入了力量。
洛叙俨然变成了他的续命药,只消看一眼就有了多走几步的气力。
眼前的路摇摇晃晃没有尽头,岑九安甩了甩沉闷的头,想再如法炮制。
脚下却是被条碍事的断腿绊了一下,洛叙从怀中甩出,两人一同跌进泥里。
岑九安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站起来。
浑浑噩噩中他好似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浑身不由得一激灵。
若来人不是哥哥,他和洛叙都会死在这里。
可...他实在走不动了。
洛叙躺在几步之外,无声无息。
岑九安狼狈地趴在地上,拖着身子一点点挪过去。
肩头的伤被牵动,钻心的疼,膝盖被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
近了...更近了...
脸上冷汗与泪水交织,他终是抓住了洛叙冰凉的手。
哪怕真的是死,也要和洛叙死在一起。
他后悔了。
为何那晚赌了气,不肯说出口。
他又蠢、又笨、就是个傻子。
岑九安用尽全身力气伏在洛叙胸口,气喘吁吁地舔了舔唇角。
待嘴唇湿润一些后他才张嘴道:“阿叙,我”
“九安!”
身子好似猛地从空中坠下,洛叙下意识叫着岑九安的名字,猛地睁开眼。
方才黑烟呛得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斩杀了眼前的敌人,后续是一概不知了。
他浑身酸疼,本想从地上撑起身,却是觉得胸前异常沉重。
脑袋仍是有些昏昏沉沉,他还来不及细看,被压着不得已又栽了回去。
“阿叙,我找了你许久,我以为等不到你说话了。”
岑九安吸吸鼻子,将头埋进他颈间。
洛叙心被揪住般疼,落下一滴泪,蠕了蠕嘴道:“我没事的,我们是赢了吧?”
岑九安闷闷地嗯了一声,“阿叙,我不想死了,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哽咽的声音刺进心里,他也哑着嗓子应了声好,单手抚上岑九安的头。
耳朵一侧紧紧贴近泥里,听到了些急促的马蹄声。
洛叙心里一沉,无边不详的猜测瞬时蔓延开来。
难道...是北越的援军?
他与九安才虎口逃生,就要死在一处了吗?
北越若是擒了他们会如何?
脑海中闪过无数严刑拷打的画面,那些人死状千奇百怪。
冰冷的凉意不断侵蚀着内心,剥夺了最后的理智。
至少他不想后悔,临死之前一定要说出来!
岑九安许是趴着恢复了些气力,鼓着劲儿从洛叙身上爬起来。
对方却是神色悲戚地抓着他的衣摆开了口,眼角滑下一滴泪:“九安,我方才听到马蹄声了。”
“...是北越的援军?”
他没有多的精力回答,只顾着把洛叙拉起来。
不会的,他不想死了,他们要一起活下去。
心底重燃希望,失去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若当真是北越怎会来得如此之晚,他应该相信哥哥。
“是吧?”洛叙带着哭腔追问了一道。
他闻言也心中难受得紧,正张嘴想解释,一只冰冷的手覆上唇。
岑九安有些不明所以,抬眸正对上洛叙盈满泪的眼。
“九安,这次让我先说吧。”
洛叙话音刚落,泪水断线般止不住滚下,语气有些急促,生怕说不完似的,
“多谢你为我别上簪子...愿意陪我这等无趣之人多年,愿意尊重我的意愿。”
“愿意告诉我我真的很重要,原来我在世间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多谢。”
洛叙说完惨然一笑,眸里染上些诀别的意味,“与其被俘...我不如自行了断。”
“下辈子,便由我来找你罢。”
面前人闭了闭眼,唰地去拔头上的发簪,岑九安见状瞳孔狠狠一缩。
他猛地上前,在半空中截住了洛叙的手。
尖锐颤抖着抵在后者喉间,慢一步就会贯穿脆弱的喉咙。
“阿叙,松手好不好。”岑九安僵持着,可洛叙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几乎快拦不住了。
“对、对,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走。”
洛叙闻言后退半步蓦然醒悟,手上霎时松了劲,“还是用你送我的簪子...不该的。”
他泪眼模糊,东张西望像是在寻刀。
岑九安见此胸口憋闷得厉害,强行扯起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从洛叙手中夺过那只楠木簪重新别进后者的发间,语气缓慢却坚定,
“我此后还要为你别上一万次簪,你想要多少遍有多少。”
“我想与你一起活下去。”
洛叙闻言主动扎进怀里抱住他,泣不成声地哭嚎道:“九安,我当真,当真很想和你”
马蹄声渐渐近了,打头的人挥舞着手中的军旗。
他认得那旗帜,分明是北越的。
“阿叙,你从不是无趣之人。”
岑九安突然出声打断,伸手抚上洛叙的背回抱了一下,眼里尽是留恋,
“你是我极为重要之人。”
任由情愫一寸寸缠绕,他卸下心防甘愿沉沦其中,温柔地抚上洛叙湿润的脸,
“我心悦于你,这句话便让我先说吧。”
他说完渐渐凑近,在洛叙脸侧留下轻如鸿毛的一吻。
“阿叙,我们一起回城吧。”岑九安如获珍宝般,语气中是罕见的温柔。
虽是北越的旗帜,挥舞的规律却是他和岑柏约好的。
他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看清来人的脸后不禁松了口气,“确实是我哥来了。”
洛叙瞳孔霎时放大,耳根子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方才以为我们...你都不告诉我。”
岑九安轻笑一声,紧紧握住洛叙的手再也不想松开,“我错了。”
其实他也以为两人会死在一处的。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了没几步,带头的岑柏已经驭马近了身。
“小安,殿下。”
一身戎装的岑柏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眼神中满是担忧。
心中划过抹暖流,岑九安捏了捏掌心的那只手,举到岑柏面前晃了晃,“哥。”
后者会心一笑,他这才对安全的环境有了实感。
噩梦般的经历已经过去,原先的激动褪去后疼痛伴随着疲惫涌上心头。
“哥。”他再叫了一声,指了指身后,“还有刀,我提不动了。”
所以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岑九安还有好些话想说,眼前一阵阵发着黑,随后就是天旋地转。
夜袭成了,大齐终于扳回一城。
接下来,他会与万千将士一起将北越驱逐出去!
进度对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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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