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多谢。”洛叙又回想起那日的烈火,心底又泛起些哀伤。
岑九安带着疑问嗯了一声,他正正对上前者探究的眼神,破天荒地说了实话:
“我、我不配,打扮给谁看。”
他说完塌着肩膀深深地埋下头,为何要与不甚相熟的人说这个?
兴许还是觉得委屈,需要寻找安慰吧。
“为什么要给人看?你只要自己心里畅快便好!”
岑九安应得极其干脆,他心里一惊,猛地抬头刚好对上对方没有任何嘲笑意味的眸里。
“再说,我最喜欢长得水儿的人了,我看!”
一只手落在洛叙的头顶不安分地揉了揉,他听岑九安继续道:
“不过你这话倒是说得奇怪,向来只有饰品配人的,应当是它们配不上你才是。”
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流,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怎么哭了?”
岑九安罕见地温柔,从胸前掏出张白色手帕替他擦脸上热泪。
柔软的布帕扫过鼻尖,隐隐有股汗味儿,他下意识蹙起了眉。
岑九安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手上一顿,窘迫地抓了抓虎口,“昨日练拳时我就揩过一次...”
“我用另一面给你擦。”
带着薄茧的手翻飞了下,又要抓着帕子覆上脸,洛叙赶紧往后挪了挪脑袋。
“既擦过汗那都湿透了,翻一面也无甚区别。”
他见岑九安硬要上来,不得已说了真心话。
后者毕竟有些好面子,当即就闷闷不乐地把手帕胡乱塞回去,偏头撇起嘴转移话题道:
“阿叙,你还喜欢什么,我带给你。”
只有岑九安送他的东西能幸免,可若是母妃哪天又改变主意了呢?
“不用了,总归留不住。”
岑九安惊呼一声,当即跳脚道:“留不住?你怎么能把我辛辛苦苦搜罗来的东西随意丢了!”
“我真的生气了!”
洛叙一见岑九安误会了,连忙摆摆手,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不是丢了,我都留着的。”
岑九安也是当真好哄,一句解释便立刻信了,“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他看着岑九安煞有介事地揪出方才塞回去的手帕抹了把汗,鬼使神差诉了一番苦。
那日的火光重新在眼里冲起,浓烈黑烟仿佛又挤进鼻腔,呛得他涕泗横流。
“你母妃怎地如此过分,若是我娘,不对,我娘不会如此。”
岑九安眼珠子转了一圈,收回话茬继续道,“若是我爹以这么荒谬的理由抽我,定然会被我娘揍上一顿。”
洛叙闻言眼神暗淡下来,个中感受岑九安家庭和睦应当是无法体会的。
“不过我爹当时不让我陪你玩,他也打了我一顿。”
岑九安举起三根手指头,苦着脸凑到跟前努力想安慰他,“揍得我三天没下来床。”
“但我才不听他的,我爹总不能真打死我不是。”
洛叙心里一阵苦涩,强颜欢笑地应了一声。
完全没听进去岑九安在他头顶叽叽喳喳说了什么,直到岑九安消失在院内才回过神。
后来某日再见岑九安时,对方兴冲冲地朝他展示手里的楠木梅花簪,“阿叙,雅致吧?”
他点点头,目光细细去描摹簪头的形状,心里实打实地感慨了一番。
“我娘也有一支,不过长得不太一样。”
岑九安说着突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松开时手里已经没了那只簪子。
洛叙下意识地反手去摸,果然别在了头上。
簪身细腻光滑,抚上去手感好极了。
“我娘说她那支是我爹送的,我想要就自己打去。”岑九安叉起腰,语气中还有些忿忿不平。
他听了眼前人解释,心里突然涌起种怪异的别扭,具体又说不上来。
本想道声谢,岑九安接下来的话又跟雨点儿似,噼里啪啦砸在他心里。
“往后你母妃再问,你便说所有木簪都是我送的,她总不能再烧了去。”
“如此你便能自在地做喜欢的事了。”
“还有。”
岑九安扯起胸前衣物伸手抓了半天,终于摸出个白色小瓷瓶,“别再伤害自己了。”
下袍被轻轻掀开,小腿处伤口斑驳早已结了疤,膏药笨拙却温柔地抹上来。
洛叙呆呆地坐在石凳上,眼眶烧得难受。
身体上的疤痕会愈合,心中的呢?
他垂眸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若是能留住就好了...
“阿叙?”
岑九安的呼喊把他飘忽的思绪强行扯了回来,眼前人的脸赫然脱去稚气,不再是幼时的模样。
“想什么呢,方才叫你好几声了。”
岑九安凑到洛叙面前,往对方脸上吹了口气。
见洛叙下意识闭了闭眼,神色终于清明,他得逞地笑了笑。
“想你。”
洛叙应得极快,他脑子里绕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揽洛叙的肩往身前带了一步,“我不是在这里吗?”
岑九安说完把头埋进洛叙颈间留恋地拱了拱,声音黏糊糊的:“好香啊,我多闻闻。”
吃点豆腐占点便宜又如何,洛叙定然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许是毛躁的头发刺得洛叙不舒服,一只手突然搭上肩用了力往外推,他只得识趣地抬头抓起洛叙的手往脸上蹭了蹭。
洛叙眼里漾起一丝笑意,抚着他的下巴轻轻抓了抓。
“汪。”
趁洛叙还没反应过来,岑九安又偏头蹭上前者的脸,委屈巴巴道:“意思是我饿了。”
洛叙勾起嘴角,伸出手一点点为他捋下额前的碎发,“你的头发总是梳得这样乱。”
岑九安点点头,不由得闭上眼去细细感受温热指尖时不时擦过额前皮肤的触感。
“好了。”
洛叙牵着他踏出门,他只觉得手心烫得厉害。
“九安,夜袭不宜只用箭,我去取剑来,你先去与岑将军汇合吧。”
“总归你们那些计策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届时我都听你安排便是。”
岑九安如捣蒜般点点头,与洛叙携手并行了一段后两人不得不分开。
他直接朝城外的操练地奔去,远远就瞧见了奚延年与岑柏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柏兄,我倒是有一人选。”
“什么人选?”岑九安喘着气小跑过来,两手分别搭上二人的肩,好奇道。
“卤水点豆腐,你觉得谁来点好?”奚延年唰地收起扇子往他胸前敲了敲,神色十分认真。
岑九安听了无趣地把手放下,失望道:“谁爱吃豆腐谁点,我又不喜欢。”
奚延年的扇子下一秒就敲到了他的头上,“就知道吃,谁来率领步兵你可有人选?”
岑九安闻言磨着虎口思虑了几秒,自言自语道:“首先得水性好,其次得身手好。”
“至于服从...军中当是没什么人不服军令的,除了那个鸟人。”
突然,他眸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对着奚延年煞有介事道:“你要不猜猜是谁?”
奚延年微微一笑,伸手满脸慈爱地抚上岑九安的头,“嘬嘬嘬。”
岑九安脸上的笑容一僵,期待瞬间消失,他挣开奚延年的手,对着岑柏神色骄傲地说:
“我觉得小伍可行,那日我与他比武,他身手确实不赖。”
“另,他也是烧船那日两队精兵中的其中一个。”奚延年低头掸了掸衣袖,正色补充道。
岑九安一眼睨了回去,像是在说有本事你别接话。
“我先想出来的,如何谈得上接你的话。”
他下意识摸了把脸,心说他倒也没什么话都写在上面吧。
奚延年啧了两句,掐了几根手指状若无奈地摇摇头道:“倒是没写脸上,鄙人只是掐指一算。”
岑九安哇了一声,一拍掌凑过去面上皆是钦佩:“奚半仙,一卦多少文啊?”
“小本生意,二百五十文不讲价。”
他呸了一声,“奸商。”
“莽夫。”
岑柏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快拧到一起的两人分开,“改日再斗吧,先说正事。”
奚延年重新错开扇子,悠然道:“我要说的都说了,真正行事的还是你们兄弟二人,该好好商量才是。”
岑九安见奚延年舞着扇子要走,偷偷在他背后作了个挥手要打的动作,哪知对方突然转过来拍拍他的肩头道:“可别死了。”
“不然今年中元我要上的坟又多了一个。”
他张开嘴刚想反驳两句,只听奚延年叹息一声又勉为其难道:
“若是死了也没法子,我多给你烧些纸钱,免得你在下面变成穷光蛋连口汤都喝不上。”
奚延年说完又指了指他,对着岑柏放心道:
“柏兄,死十个这样的莽夫都不会死一个你,我便不担心了,但还是多注意些吧。”
“希望此行所有将士皆能平安归来。”
岑九安顺着奚延年的目光望去,是不远处已经被部分挑选出的精兵。他正想应和奚延年一声,又收到了对方的二次警告。
“我怎么了?非得拧着我说。”他挺起胸努起嘴愤愤不平。
“瞧瞧,就这嘴翘得往河里一抛就有鱼咬钩了。”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岑九安这次就算是死也会活着回来的!”
“小安,延年,别闹了,等回来还有的是时间闹。”
原本高悬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斜,天色愈来愈暗,大地朦胧上一层灰色的纱。
岑九安微微侧首回望高大的城门,如同沉睡的巨兽有些骇人。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每一名战士,他们不同的脸上是相似的坚毅。
将失一令,军破身死。
无形的压力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岑九安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缰绳,长舒了一口气。
“九安,我在。”
洛叙轻轻一夹马肚上前几步,有些冰凉的手心覆上手背,“我们都相信你。”
岑九安扯起一抹笑点点头,反手去握住刀柄反复摩挲,心里稍微安定下来。
他转头眯着眼看太阳落下山头,连最后一点余光也被吞没,天色彻底暗下来,却又勉强能视物。
此时行军最不容易被发现,岑九安挥舞起红色号旗,众人整齐划一地咬上一根短棍。
确认完所有马的眼睛也被蒙得严严实实后,他高举起手猛地斩下。
月光隐匿,星光稀疏,昏暗的夜色里百来人的小队沿着河岸疾驰,几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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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