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朕疑心,珠珠不生气了行不行?”
江扶英走后,赵淮宴屏退众人,专心开始哄人:“这事也怪江夫人,女子本应柔婉顺从、宁静谦和,她见了你的一个好东西就想要一个,这怎么行?”
“我乐意把好东西都给她,官家也要管吗?”贺蕴珠语气嘲讽,“官家觉得江夫人不好,恐怕只会觉得我更加不好吧?”
“旁人怎么能跟你比?”赵淮宴马上否认:“别人不顺从是不守规矩,可你不怎么规矩正是你的好处。你若喜欢江夫人,那便也赏她一二特权就是。”
贺蕴珠心里冷笑,自顾自地坐下,赵淮宴笑着摸她鬓发,“不生气了?”
“我可不敢生气。”贺蕴珠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赵淮宴笑意更深。
这次倒收了不少力。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错了。珠珠,你看这样可好:春节过后,我便许江夫人带你出宫玩,再带上你的四个陪嫁姑娘,行不行?”赵淮宴笑着开口,贺蕴珠双眼一亮,马上转回身子正面他:“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赵淮宴望着她,满目深情:“我只想让你高兴。能出宫玩,珠珠高不高兴?”
贺蕴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手指蜷了一蜷:“……高兴的,多谢官家。”
赵淮宴向她走近两步,把她抱进怀里,温柔道:“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
赵淮宴这一次言出必行,正月初六那日便为贺蕴珠安排好了出宫事宜。
“皇后跟着江夫人出宫了?”赵淮宴凝眸挑了挑狼毫里冒出的一二毫毛,“四个静姑娘也跟着出去了吧。”
“回官家,现在已经出了宫城。”张允成躬身,“臣如今已召了宫中最心细的十位内人,只待官家一声令下。”
手中狼毫笔挑好,他平静放下:“那就搜吧。”他站起身来,“朕也好好看看,坤宁殿里到底有何乾坤。”
“官家,”从简从湘立在内殿正门两侧,想拦拉住面无表情的帝王,面露挣扎:“若是让娘娘知道此事,她定会不高兴的。不若您等娘娘来,再好好商量……”
“朕会管好朕的皇后。她若问你们,你们统一口径撒个谎,糊弄过去便可。”赵淮宴低眉撇过她们俩,“让开。”
从简从湘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忐忑。她们抿紧唇,默默让到一旁,随后弯下膝盖、双膝触地。
赵淮宴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随后亲自打开殿门。坤宁殿里是灰暗的,赵淮宴的半张脸也隐在了阴影里,他微微侧首看向身后,亮与暗在面上泾渭分明:
“搜。”
*
“姑娘,天渐渐晚了,咱们该回皇城了。”静好抬头看了眼黑云压城的天色,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怪怪的。”
“确实怪。平日里御史也没那么多的事,偏一到今天事就多,你们两个也没见一面。”江扶英点头,给贺蕴珠递了串冰糖桔子:“尝尝?”
“嗯,多谢。”贺蕴珠笑着接过:“其实,就算没见到他,我也是高兴的。你看,我今日吃了迎楼的白玉蹄花和特色小菜,又喝了近来最流行的梅花酿,而且我头上还有你在珍宝阁定做的小花树呢。”
江扶英也笑:“你高兴就好,以后还能更高兴呢。”她抬了抬脸看天,“不过这天也确实晚,你快带着四位姑娘回去吧,宫门到点儿就落钥了。”
“好,那你回慕府的路上也小心,今儿中午吃酒的时候听人说,傍晚有人会抢人钱财呢。”
“你放心,快回去吧。”
贺蕴珠朝她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姑娘今日好高兴,脸都红扑扑的,真好看。”静言笑着摸了摸她的侧脸,贺蕴珠也羞涩地捂住脸,“一时没有忍住,多喝了几杯,红得很厉害吗?”
最不爱笑的静思此刻也弯唇,她耳上晃着点翠珠玉的坠子——江扶英做事周全,给每位姑娘都送了首饰:“姑娘放心,待回了坤宁殿,我为您调一味醒酒汤便可。您喝完就能安生地睡了。”
“静思也是奇才,不懂把脉却会写方子。”静安忍不住逗她,静思摇头,莞尔道:“你就看我好欺负。多背背书,便能写几个方子了。你把医书来回背几遍,也能调醒酒汤。”
贺蕴珠笑着窝静好怀里看她们聊天,心里愈发高兴。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她踏入坤宁殿的那刻。
坤宁殿里点满了灯烛,老远便能看着明黄色光亮。按理来说从简从湘会在正殿里等着她,或许在看近来宫内用度,或许是在拆玩机械,可今日却不见她们的人。
“赵……官家?”
贺蕴珠脚步慢了下来,看着坐在正殿正位上、却低头沉默的赵淮宴,心里纳闷。张允成和张行安见她进来,便躬身,随后默默退下。贺蕴珠看得愈发不解: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等我回来……”
“出去。”赵淮宴缓缓抬起眼,看向跟着贺蕴珠进来的众人,“任何宫人、内臣、女官,无诏不得入内。”
“你怎么了?”贺蕴珠皱眉,提裙跨门槛,快步走入殿中,“怎么板着一张脸?又有大臣和你呛声了?”
赵淮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他面上冷淡,可双手都在颤抖。赵淮宴从袖里掏出数份书信,在心上人震惊的目光中,把信纸狠狠甩到了她身上。
褶皱最多的那一张刚好落在贺蕴珠手中,她默默攥紧,随后缓缓抬眼看向赵淮宴,平静地出声问道:“今日你为我安排、许我出宫,只是为了搜我的寝殿?”
赵淮宴还是没有回答她,步步紧逼。他眼底充血,似是屈辱,似是悲凉,又似是被背叛的愤恨。
“吾妻珠珠?甚怜卿卿?朕竟不知,慕清定这人,竟如此深情不舍;江扶英此女,竟如此大度贤良!”赵淮宴猛然攫住贺蕴珠的下巴,一瞬不转地盯着她:“贺蕴珠……皇后!你的胆子,真是出乎朕的预料。”
贺蕴珠眸中厌恶一闪,扭头想要摆脱而不得,只被他死死控住,她冷冷看向他:“你娶了我,就该有面对这一天的打算。”
赵淮宴咬紧牙关,松开了她的下巴。下一刻,一个克制大半怒火的巴掌落到了女子脸上。
贺蕴珠被他打得偏过了半张脸。
她的双眼彻底冷下来,反应过来的瞬间,贺蕴珠便扬起手打了回去。
“赵淮宴你疯了么?!你敢打我?”手掌被震得发麻,贺蕴珠的胸口剧烈起伏。
“朕是皇帝!能有什么不敢?!”赵淮宴根本不在乎脸上的疼痛,他狠狠攥住她的手臂,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贺蕴珠朕告诉你!朕不止敢打你,朕甚至能够杀了慕清定那个奸夫、杀了江扶英那个贼妇人!”
“……不干江扶英的事。”听到“杀”字,此时此刻,贺蕴珠心底终于有了一丝恐惧之情,她脱口而出。
她的手臂被攥得发痛,但还是抬眼看向青筋暴起的赵淮宴,勉强维持镇定:“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慕澈之是个好夫君;也觉得,我是真心对她好。”
“江扶英没那么蠢!”听她苍白无力的辩白,赵淮宴只觉得气急可笑,怒火上头便一把甩开她。
惯性之下,贺蕴珠被推得一踉跄,碰倒了雨过天晴色的冰裂纹合欢瓶。合欢瓶破摔在地,迸出无数碎片,发出刺耳声响。
殿外众人面色皆是大变,张允成一动不动,张行安则是领了他师父的责,主动拦住欲意上前的宫人:“官家有旨,姑娘们止步。”
贺蕴珠从未被这么惊吓过。她眼下绯红,发髻松乱,鬓边玉钗滑落,凋零在地,碎了满室寂静。
贺蕴珠有些茫然地立在碎片中,她攥紧袖口,下意识想要提步远离。赵淮宴见状心下一紧:“别乱动!”
可为时已晚,他出口太晚,贺蕴珠慌乱之下已经迈出了步子。
“啊!”
思及今日出游,贺蕴珠特地穿了轻薄的绣鞋。碎片轻易穿过绣鞋刺进脚心,切肤的疼痛传来,贺蕴珠皱眉惊呼。
赵淮宴来不及多想,利索地踢开瓷器碎片,把贺蕴珠拦腰抱起,一面抱她回内殿一面喊人:“传医女!”
“官家放心,娘娘伤无大碍,按时敷药,不要沾水,饮食清淡些,仔细将养着便好。”医女为贺蕴珠包扎完毕后便主动退下,不敢多看帝后面上一眼。
这脸怎么都是红肿的……
见医女逃似的离开,宫人亦不敢逗留,殿内再次回归于平静。
贺蕴珠不愿看赵淮宴,轻轻撇过脸去。赵淮宴抬眸,刚好看到她右脸上的红痕。
心脏隐隐一痛,赵淮宴下意识抬起手想要轻抚,贺蕴珠却主动避开,声音沙哑:“你还要再打我一巴掌么?”
“珠珠,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赵淮宴的手在半空停了许久,最后还是克制着收回,他低声道:“若不是你和慕清定太过放肆,我怎会对你出手?”
“太过放肆?我如何放肆了?我想和喜欢的人说话有错吗?我喜欢的人对我念念不忘有错吗?!”
心头火再次燃起,贺蕴珠毫不犹豫地侧过脸正面回答他:“你明明知道我和慕澈之两情相悦,却依旧借天象邪说逼我娶我!自大婚那日起,你便应该明白我不喜欢你!你如今的屈辱都是你过去的报应!赵淮宴我告诉你,如今种种,你都是咎由自取,根本怪不了旁人!”
她发间的花树钗震颤,如同跳动的心脏。
怒火冲天,赵淮宴的手掌再次扬起,可最终却狠狠拍在了床案上,没有再碰到贺蕴珠一丝一毫。
“……好。”他盯着满脸倔强的贺蕴珠看了许久,鼻尖却蓦然一酸。心脏传来疼痛,赵淮宴不动声色地折下了脊背。他闭眼,掩下所有不舍难过,安静地转身离开。
“传朕旨意,皇后行事鲁莽、顶撞圣意,着禁足一月、闭门思过。”他踏出坤宁殿,声音平静。
没有一个人敢看皇帝,就连张允成也躬身低眉:“臣领旨。”
从简从湘被静好静安扶着从偏殿出来,面色慌张:“官家,娘娘错了,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才十八岁,她不懂事的。”
赵淮宴停下脚步,但也只停了一瞬间。
“……不必再多说了。坤宁殿的用度不会少,你们,好好教教皇后为妻为妇的道理。下次再见,朕希望自己能见到一个懂事的皇后。”
“坤宁殿,封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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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