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的那个晚上。
南书房。
逢三过兴高采烈地回来复命,她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见到圣上立刻呈上,“陛下,臣这几天一直寸步不离许府,夜夜盯梢,果然查到许今朝与人勾结,今晚一黑衣人偷偷溜进许府,将一枚飞镖扎在了桃树上,这是他们通信罪证,请陛下过目!”
萧权听了话,眸色一沉,接过纸条摊开来看。
正面字迹用反手写的,内容:明日,红袖坊,约否?
反面字迹就比较特别了,居然不像人写的,内容:约。
萧权眉头微皱,红袖坊表面是一个风尘之地,可实际上却是京城官员和幕僚们暗中传递消息、商量事情的地方。
看来许今朝确有问题。
不过,眼前的字迹更有问题。
他继而倒抓着那张不像人写的一面,疑惑地问,“逢卿,你确定这是许今朝写的?”
逢三过抬眼看去,很坚定地点点头,“回陛下,臣确定,这个“勺”字就是许今朝所写。”
萧权:……
真是勺大的字也不识,一点书也不读。
“这个...勺字。”萧权清了下喉咙又问,“卿可是亲眼所见?”
“自是亲眼所见。”
“看着他用手所写?”
逢三过心生埋怨,不用手写还能用脚写?不就一个勺字吗,她是没文化,但又不瞎,用得着反复确认吗?
“回陛下,臣确实亲眼所见,这个‘勺’字,就是许今朝用手所写,他写完后,还特地黏在飞镖上,藏在门前的梨花树下。”
.....看来是真的了,兴许是刻意所写,不易被人察觉,可先是桃花树上,后是梨花树下又是什么意思?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吗?
知恩图报善莫大焉……萧权恍然警醒。
看来许今朝大闹朝堂,天牢表忠心,指认摄政王,是真的另有他人在背后指使。
这个人与他关系匪浅,过命之交。
好,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是想得到朕的信任,借朕之手与摄政王鹬蚌相争,他背后之人便好渔翁得利!
萧权重重叹了口气,本见那人脑子还算不赖,抱有一丝侥幸能为己所用,看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好,很好!
许今朝,明日,朕要去亲眼看看,让你报之以李的人到底是谁!
——
翌日,也就是许清官准备出去浪的日子。
昨个收到飞镖一枚,约他去红袖坊,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是谁邀请他也不知,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字面上来看,一定是对方请客。
白嫖谁不嫖?
此去,一是看看找他的人是谁,这么神秘还撇飞镖,身份一定不一般。
二是去开开眼界,毕竟要学坏,为做奸臣奠定基础,没见识怎么能行?
另外,听说红袖坊的烤鸭还挺好吃哒。
许清官准备捯饬下自己,去风月之地,当然就要有风流人的形象。
千万别让人瞧不起,丢面。
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大红色的华服穿上,系上精美的腰带,领口微微松垮些,露出一条衣襟缝,里面透肤的薄衣掩盖得虚虚实实,若隐若现一处白里嫩。
他去照了照镜子,虽然不羁,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忽而想起水许传的西门大官人,头戴一枝花,瞧起来又浪又纨绔的模样。于是乎,他又随手从院子里,折了朵大红色的芙蓉花插在了发髻上。
这回妥了,这形象去风花雪月,够坏,够浪,够纨绔,有氛围感,他十分满意。
一出院子,何时了迎了过来,“公子这是要出门吗?”
“出去采风。”
“公子带上小的吧?”
“成啊。”
许清官转过身看去何时了,便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晃晃腰肢很自豪地问道,“先说说,怎么样,纨绔吗?”
何时了从上到下瞅了瞅,大红花,胸前若隐若现的一隙白嫩,还有一手就能搂住的小细腰,而后默默低下头。
这是什么表情。
“说话呀?问你呢。”许清官问。
何时了吱吱吾吾,“公子,其实纨绔和街溜达还是有区别的,您这个模样还赶不上街溜达呢,倒像是...”
“像什么?”
“巷子里花枝招展的...倌儿。”
“嘶!我打你个花枝招展!”许清官手掌扬起,何时了一闪身,刷地跑没了影。
“你跑什么呀?不跟去了吗?”
“公子您自己去吧,小的怕人误会。”
许清官:“.....”
看着逃跑的背影,他不自觉紧了紧领口的衣襟,“不会吧?很像吗?”
——
红袖坊没想到还挺好找的,就在主城街上。
许清官来到门前,就一直待在了门前。
不是他不想进,而是被门卫拦在了门外,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是处教坊司,也就是官妓场所,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若真想进,每人最少需要交付一百两的押金才行。
一百两,四品清官一年的俸禄啊,许清官满兜的碎银子不到二两,当场被守卫哄了出去,只能在门外擎等着那个请客的人来接他。
他倚在道路对面的墙角不服气,上下嘴唇一碰,“呸!狗眼看人低!以后本大人权倾了朝野,非把这里买下来不可!”
转念想起,忠叔前天不是来喝酒了么,他是怎么进去的?难道是王公公花的押金钱?
......忠叔他可太过分了,对人家真是吃干抹净!
而此刻,红袖坊的二楼客房,萧权正坐在靠街的露台上四处观望,低头,目光一聚,望见了街对面站没站相的许清官。
那人一身红衣行头,站在街头再显眼不过,头上一朵大红色的芙蓉花映出几分妖娆之态,瘦弱的身板脚尖点地,叉着腿,又恰巧倚靠在街头巷口。
就差手里提个手绢了...
萧权看了几眼,看不下去了,气得顿时拉下脸色,身为朝廷命官,打扮得是什么鬼样子!知道的是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怒甩衣袖:枉为臣子!
“王福!”
王福听陛下语气不好,马上上前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去看看,他站街做什么?”
王福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瞧,马上揣测出陛下的心思,“陛下,许大人是本分人,该是头一次来红袖坊,打扮得太朴素怕人看了穷酸,况且来这种地方,是要上交一百两押金的,许大人为官清廉,怕是交不起。”
本分?卖弄姿色勾引荣王还本分?
为官清廉?为官清廉来这种地方?
哪个也不像说的是他。
萧权冷笑一下,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抬眼看去王福,“你什么时候替他说上话了?”
这一问,简直如噬雷击,王福自知说话不过脑子,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为许今朝说上话了,陛下本就疑心重,若是被陛下误会他勾结许家有什么谋逆之心,那老命休已。
他懊悔的想怕大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萧权锐利的目光看去,“说吧,收了他多少好处?”
王福扑通跪地,冤得要死,哪有收好处?去了一趟全是倒搭...
“陛下,老奴可未曾收许大人半分贿赂呐,前天老奴亲往许府传旨,是亲眼所见许府上下都是些心性淳朴之人,家风严谨,生活勤俭,那家中穷得更是连个正儿八经的摆设都没有哇,陛下,老奴所言句句属实,老奴冤枉,望陛下明察。”
连个摆设都没有,穷成这个样子?
萧权都气笑了,听着感觉他一国之君是有多吝啬。
他低头审视着王福。
勾结许家?他该不敢。顶多也就是收点散碎银两,托他美言几句罢了,倒也不必去深究。
“起来吧。”萧权语气不再冷厉,“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再与许家有牵扯绝不轻饶。”
“谢陛下恕罪。”王福擦擦冷汗爬了起来,心道:他真想换个份内。
过了半晌,楼下街道上传来孩童吵吵嚷嚷的奔跑声。
“糖球,卖糖球喽!”货郎在街上叫卖。
呼啦啦,一群小豆丁蹦蹦跳跳从许清官眼前跑过。
他薄唇微张,目光随着人流一路移动,似是魂游天外地盯着红得发亮的糖球咽口水。
酸酸甜甜他的最爱。
好,飘悠悠地就跟了过去。
楼上的萧权望去时没看到他馋嘴的神情,单纯望见他焦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该是接头人来了,萧权笃定。
“王福,你在这留守。”他扣上斗篷帽子,准备出门。
“陛下,要不让老奴也跟着吧。”
“不用,人多眼杂。”
——
那群小豆丁都是一群吃货,为吃威力惊人,围着卖糖球的蹦啊转啊,许清官硬是一点也没挤进去。
没一会儿,小豆丁们呼啦啦又散了去,那卖糖球的货郎,对着跑过来的许清官两手一摊——卖没了。
嘤....我的糖球,这么快就没了。
他撅起嘴,看去那帮离去的小崽子。
做二哈,他们抢我玩具。
做了人,他们抢我吃的。
哼!简直太可恶了。
许清官突然想起自己立的目标,每天干点小坏事,那一丝小邪恶从心底马上就萌生出来。
今天第一天出门,怎么也得干上一票才行。
欺负男的,他打不过,欺负女的,他可能也打不过。
老的就更恐怖了,有可能会被碰瓷,那小豆丁再欺负不了,他就白活了!
放眼过去,街头的巷口处,一个瘦瘦小小的小豆丁,男孩,五六岁的模样,正蹲在地上美美地舔糖球。
男孩可以,男孩皮实,不哭。
锁定目标。
他背着手,晃悠悠走去小豆丁背后,立定,脚一伸,踢去屁股,“啪叽”一下,小豆丁脸着地,糖球飞了出去...
这一幕,刚巧被匆匆赶来的萧权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