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两人都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烛火跳跃的张狂,像嘲笑他俩似的,许清官看着心烦,狠剪了下灯芯,灯火不跳了,他才又坐回了床头。
陛下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念道什么,他忙俯去耳朵听,又没了音。摸去陛下的手心,冰凉凉的,再不像以前那般温热暖人,他心头一紧,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
该死的下毒人,害陛下,岂非毁我仕途?我非将他碎尸万段!
一旁的容平面色也是难看,忽而开口问道,“你说陛下他是怎么中得毒呢?他吃了什么,还是喝了什么?”
许清官摇头,“也没见陛下吃什么啊,食堂是跟咱们一起,吃的都一样,咱们都没事,怎么偏偏他...”话音突然顿住,许清官脑袋轰地一下,“不对!陛下喝酒了,青梅酒!”
话落,两人双双转头对上彼此的视线。
“重生!”
两人想法是一拍即合,怎么会把这个山庄掌柜给忘了。
这个人想来最有作案动机,毕竟他的父亲武安侯可是死在了皇权之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陛下的酒壶,就在院里。”
许清官提着衣摆急匆匆往外走,一开门,眼前门槛处突然多了一双脚,抬眼就与逢三过打了个照面。
逢三过提溜着酒壶到他眼前问道,“你是要拿这个吗? ”
许清官咧嘴笑道,“逢统领真是料事如神,这就给送来了。”
他伸手去拿,逢三过又给抽了回去,出人意料地打开酒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两个猪脑子,这么久才想到,我早就查过了,没毒。”
“.....”这么快物证就被推翻了吗?前后还不到一分钟。
逢三过关门进屋。
“重生是最不可能的一个。”她说。
男人们互相看看彼此,目光狐疑,“为何?”
女人解释道,“若真是重生有报仇之心,干嘛非要这个时候动手?陛下带他如亲兄弟每年都会来看他,他动手的机会很多,再说重生性子纯良,杀鸡他都不忍心,何况杀人?绝非可能。”
许清官认为女人想法太过感情用事,他反驳道,“逢统领,人动杀念,有时候只在一念之间。”
逢三过白去一眼,“就算动了杀念会留下这大的漏洞让你去抓?用毒酒杀人?呵呵...”她冷笑,“我要是重生,就哄骗你们一起喝下毒酒,然后一把火全烧了,来个毁尸灭迹!”
“.....”女人狠起来简直恐怖如斯。
许清官打了个冷颤,慢慢转头看向容平,眼神透着缅怀,“兄弟,保重。”
容平,“.....”
气氛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么说来,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可能...这也不算是什么线索,许清官想着。
正犯愁,“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容平警惕地问。
没有话音,确有稀疏的半截人影映在纸窗上。
屋内几人目光交汇,彼此都猜到该是重生。
说曹操曹操到。
不过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我去开门。”许清官说。
打开门,正是重生,他背后背着两床被褥,又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
“原来是重生啊。”许清官装腔作势地笑道,“这么晚送宵夜来了?”
重生点头。
许清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快进来。”
重生进屋,容平和逢三过也围了过来,纷纷打了招呼。
他着急地打开食盒,端出三碗面放到桌子上,推推,示意让他们快吃。
许清官和容平都愣了愣,看着那面还飘着些许的热气,山庄的厨房离这可不近,一路走来也得好半天。
重生用袖口擦擦额间的汗,他依旧带着面具,面具鬓角处的发丝都打了湿结。
许清官倒了杯水送去跟前,“怕面凉了,跑过来的?”
重生见他靠近,稍稍退后了一步,他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可能是因为身份的问题,也可能是自卑,总是离人站得很远。
许清官察觉到,离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才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送进他手里。
他冲许清官笑笑,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喝,喝完,见大家都在看他,他不好意思的退去一边。
那驼背的身子又抱起背来的被褥,去给陛下添被子。
几人互相又看了看。
逢统领最先拿起了筷子,边吃边转头对重生说,“重生,下次不用特意来送,他们俩个皮实,饿一两顿也没关系。”
容平对重生还是有心里芥蒂的,他紧张地在桌子下拽了把她衣角。
眼神飞过去:万一有毒咋整?
逢三过使劲回敬他一脚。
哎哟我...真狠,桌上的面汤差点都晃洒了。
容平尴尬笑笑,又凑去许清官耳边小声嘀咕:“你敢吃吗?一把火毁尸灭迹!”
许清官没那么多戒备,即便对方有心谋害,也不会选在这时暴露身份。
他拾起碗筷,“能和逢统领死在一起也挺好。”
说完,低头吃面。
“你边去!!”容平一把抽来面碗,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含糊说道,“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容舔舔。
逢三过悄悄瞥去他,眉眼偷偷藏着一抹笑意,这一幕恰巧被许清官尽收眼底,他端着面碗忙往旁边撤撤,这波狗粮吃的...他好酸。
一会儿功夫,面碗见底,逢三过就没多留半刻,又出门去守夜。
外面风大,“容舔舔”拿了陛下的披风送去,又被她给退了回来,“陛下给许大人备的,我可不敢穿。”
许清官怔了怔:?给我的?
他看向容平,“什么意思?”
容平咧嘴直笑,“什么什么意思,爱你啊!”
....啥?
许清官听得一头雾水。
重生正从泉水处提了一桶温水回来,听见对话,又见他整个人呆萌呆萌的,也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意。
....懂了!“不是你们想得那样的!”
——
床头,重生投来热毛巾正在给陛下擦手脚,照顾的无微不至。
许清官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坏孩子,况且逢统领的话也不无道理,可陛下又是谁给下的毒呢?
陛下还躺在那里,也不知到什么时候能醒,
得赶紧离开这里回宫去,这地方太不安全。
他喝了口面汤对容平问道,“对了,晚上还用给陛下叫魂吗?”
也在喝汤的容平,“叫啊,当然叫,陛下确实吓着了。”
“.....”
“我特好奇,许大人是咋给叫魂的。”
“知道陛下的生辰八字吗?”
容平皱眉,“还要生辰八字啊?”
“废话。”许清官没好气道,“不知道生辰八字怎么叫?”
他声音有点大,床边的重生看去一眼,而后从旁的柜子里取出纸笔。
来到桌子旁。
两人看着他,许清官问,“怎么了?”
重生坐下铺好纸,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下一行生辰八字。
许清官拿着写好的字,很不可思议的看着重生,“陛下的?”
重生点头。
“你怎么知道陛下的生辰八字?”许清官深觉奇怪,陛下的亲表哥都不知道,他个外人倒是清楚。
重生呆呆地看着他,他说不出话,解释也麻烦,就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明白了,该是以前他和陛下一起去过寺庙算过什么命挂。
容平在一旁马后炮,“关心陛下,不足为奇。”
“亲表哥什么时候也能关心关心?”许清官淡淡道。
容平,“.....别说那些个,赶紧开始吧。”
许清官瞧了上面的字迹,工整,笔锋顿挫有力,跟陛下的字迹倒是有几分相似,像是同一老师教出来的。
诶?别说,陛下这清华八字跟自己还挺合,五行相生,阴阳和谐,颇有君臣相携的走向。
他笑了笑,对容平说道,“成,那就开始吧,你去把门打开,我把灯熄了。”
“开门做什么?”
“不是叫魂吗,你关着门,魂儿怎么进屋?”
....还有这说道?靠谱吗?容平想着。
—
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墙角处,容平、逢三过和重生三小只排排而坐,背对着大门,要求不能动,不能问,不能回头,半个动静也不许发。
几人眼尾余光下,床头处隐约见到一人影盘膝而坐,气发丹田,好像打了个八卦旋风掌,而后又稳稳坐下。
只听那人一声声勾魂似的叫唤: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去君恒干,何为四方?”
话到此处,忽然一阵冷风吹进房中,门外的风铃叮铃作响,风力渐强,那扇老旧的木门在一阵急促的呼啸声中,砰然关闭,砰地一声,震落了尘埃。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门关上了,纠结,要不要把门打开?谁去打开?
就在犹豫的同时,“吱呀”一声,那扇木门自己又开了。
好像有脚步声...
不,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绝对,没幻听,绝对的绝对!
下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容平更是一头拱进亲媳妇怀里,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
只有许清官双眼朝天,皱着眉头: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算了,来大白话吧。
“喂!萧权,你要去哪?”
“喂!萧权,快别在门口转悠了,快回来。”
砰,门又被风吹的关上了。
“啊啊啊!!”
只听房里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掉落一地,三道人影闪电般窜出了门外。
完了,许清官心中一凉,叫魂失败。
....就这点小胆,还好奇,还非想看?
他一回头,眼前突然一张大脸与他正对,半臂的距离,呼吸可闻。
萧权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月光下,那人歪着脑袋,正阴森森地盯着他,“你...喊朕什么...”
许清官张开大嘴,“啊!”
房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
翌日。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沉睡者的脸上,萧权从梦境的深处渐渐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