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权一把将小豆丁扯到面前,审讯似地问道,“小孩,说,那个人是谁?”
帝王天生没有亲切感。
小豆丁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闪呀闪,突然打掉萧权的手,转头又扑进许清官怀里,拱拱头,“爹,你的仆人好凶。”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清官摸摸小豆丁头顶来安抚道,“小满,不怕不怕,你告诉爹那个叫二狗的是谁?”
小豆丁点点头,随后一掐腰,奶凶奶凶地说:“那个人叫范志双,他爹是狗皇帝养的狗官叫范能,他爹是大狗,大家就叫他二狗。”
“……”许清官表情僵硬,挤笑,“小满...真...真勇敢。”
他偷偷撇去萧权,还以为萧权要脸黑成什么样,没想到对方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一息。
对方又微微沉了口气,目光望去那纵马人离去的方向。
恍然之间,许清官好像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愤怒与隐忍,冷厉的眸子里也总是带着一份坚定,从不曾消失过。
他看着他发呆。
“爹。”小豆丁伸出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许清官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小豆丁可怜巴巴地问道,“你能把胖墩的爹爹救出来吗?”
许清官疑惑,“胖墩的爹是谁?他怎么了?”
“胖墩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爹是范狗官家的账房,但是他爹爹被关起来了。”
“他爹为什么被关了?”
小豆丁摇头,“不知道,反正胖墩说他爹是被冤枉的,后来他也不见了,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听了话,许清官兀自愤怒,范家什么样,他心知肚明。
买卖官员,行贿受贿,视王法形同虚设,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十恶不赦!
紧接着,脑子里画风一转:唉,我怎么没魂穿在他身上呢,那得少奋斗多少年?这还得费心思将他除掉,自己才能坐上奸臣一哥的位置。
他看向萧权,萧权还在思考,当抬起头时,发现许清官正看向他,他扬扬下巴,示意把小豆丁送走。
接下来,许清官便靠三寸不烂之舌,把小豆丁哄骗回了家,说去救胖墩他爹,让他保守秘密。
小豆丁信了,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还背着萧权神神秘秘的。
街头巷口处,小豆丁从兜里抓了一把自己嗑好的瓜子仁塞到他手里,作为勇敢的奖励,而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许清官手心里攥着一手黏糊糊的瓜子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上面粘着都是小豆丁的口水....
“这小鬼跟他一样,也喜欢嗑瓜子,说亲的也有人信。”
他念叨着,一转身,萧权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那无脸男的一身黑,已经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倾。
脚底不稳,摇摇欲坠,要倒…
幸好,萧权瞬时出手,双臂用力一揽,许清官只感自己整个身子落在那人手臂上轻弹了一下。
背脊被一只大掌撑着,掌中的温热穿透衣衫传入肌肤,那种温暖又结实的力量让安全感装得满满当当。
挺住一刻,抬眼,又是四目相对。
对方浓重的呼气打在他脸上,距离近到他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模模糊糊的一袭红衣狼狈地敞开,显出一副随意又轻佻的模样。
有点羞耻。
他忙紧了紧领口,接着就听对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冰冰的“呵。”
霎时,周围的气息就感觉不对了。
许清官怎么回味都有种被嘲笑“装什么纯”的意味。
狗皇帝什么意思!
他欲挣脱出来,没想到对方突然抬起了手朝头发碰去。
心脏扑通一下跳到嗓子眼儿:狗皇帝该不会是个抖S吧,要薅起我的头发拖我去暗巷,然后撕碎我的衣物,把我按在墙上...
我反抗不过,只能默默承受,哇,不要哇!
“陛...陛下。”许清官声音颤抖,吓得浑身软。
萧权突然顿住,手中动作也放慢了,只见他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那头顶发髻上的大红花 ,“啪叽”直接丢去地上。
并嫌弃地弹了弹手指,像沾染了什么脏乎乎的东西。
许清官从萧权怀里脱离开,红唇微扯:…洁癖鬼!
萧权目光微微撇去他,花都摘下来,意思再明显不过,竟然浑然不觉羞耻?
“许卿难道不知男子头顶带花寓意什么吗?”萧权问道。
许清官茫然地眨眨眼,“臣..臣不知,寓意什么?”
萧权难得的笑挂在脸上,却是别有一翻诡谲,一字一顿道,“寓意招蜂引蝶。”
“……”
许清官一脚将地上的花踢去好远,然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陛下,您误会了,臣很正经的,其实臣这身打扮只是模仿一个人。”
“谁?”
“西门庆。”
“呵呵,不认识。”
.....这么没见识吗?这种高能人物都不知道?
“那陛下知道武大郎吗?”
“卖炊饼的?”
咦?这他知道了,感同身受过?
萧权指了指附近的一个炊饼店:“武大炊饼,十里飘香。”
....好无趣,还以为他被喂过。
“对了,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许清官突然想起这件事。
这么一问,萧权不好回答了,之前光顾着想去救他,一番折腾下来,倒没想接下来要怎么去解释。
许清官见他犹豫,脑筋一转,顿时豁然开朗。
他激动地问道,“陛下,不会丢飞镖约臣出来浪的人就是你吧?!”
萧权:.....
朕约你出来浪?!朕是来...
萧权看向他,目光突然一定,这人居然不知自己要和谁见面?
装的?可傻乎乎的直接说出来倒也不像。
他若不知,那约他出来的人又是谁?还约在这种声色之地。
不会是....萧权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看着那人满怀期待神情,萧权清了清嗓子顺势说,“嗯,是朕,朕在红袖坊二楼看到了你,准备接你上来,结果你人又不知跑去了哪,朕便找到了这里。”
许清官听了话,激动地搓搓小手,有点受宠若惊。
没想到陛下居然已经这么相信他了,还带他偷摸逛窑子,这么私密的事情都找他陪同,看来未来受宠的日子将不会太远。
“既然这样,那陛下咱们抓紧时间过去吧,天快黑了。”
萧权瞥了一眼天,艳阳高照...
许清官已进入狂躁模式,一把抓去跟前人的人手臂,拉着就走,“陛下,跟着臣走不迷路,臣能带你上高速。”
“高速是什么?”
“就是起飞。”
萧权:……这是有多急?
——
红袖坊门前。
门卫一见到许清官,又被拦下交钱。
他很自觉地身子往后让让,仰头望天,他穷,您请。
萧权都气笑了,也不知道谁是主子,也懒得理他,把钱都交了。
见交完了钱,他立马归位跟去了后面,萧权走路沉稳,一步是一步,他着急,就点起脚尖抵着萧权后脚跟走,暗搓搓地伸头往里张望。
深深一嗅,闻到了烤鸭的香味,试想咬一口,皮酥肉嫩,肥而不腻,卷饼,甜面酱、葱花,碰撞在一起,极大的满足感已经挂去了脸上。
前面的萧权被踩得实在忍无可忍,闻见女人香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推什么推!”他回头瞪去,满眼鄙视,“馋死了吗?!”
许清官眨眨眼,马上羞红了脸,堆在一边怯生生地说,“嗯,据说滋味不错!”
萧权:....
二楼客房。
踏入房门,王福迎了过来,顺手解下陛下的披风,“陛下您可回来了,担心死奴才了,奴才生怕许…”
咳咳…
萧权发出警告,王福马上闭了嘴,回头一看身后还跟着一个。
许清官一见王福,恍然间又懂了,怪不得带忠叔来这里吃酒,原来是常客。
看来小皇帝没少往这儿跑,真色。
“王公公好。”许清官对王福问安。
王福怔了怔,“呃....好好,拖许大人的福。”
他现在是满脑袋问号。
这什么情况,许今朝怎么也跟进来了?被收编了?
一边去挂披风,一边琢磨,自己手指不经意在披风上戳了个洞出来。
低头一看,嗷地一嗓,大惊,“血!?”王福扭头冲去了萧权身旁,“陛下,您受伤了?”
萧权正坐在圆桌旁喝了口水,差点被他呛死,“喊什么!”
抬眼再看王福着急的神色,便放平了语气,“背后被抽了一鞭子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王福揪心起来,“谁那么大胆敢抽陛下?”说完,扭头就冲许清官使厉害,“许今朝,一定又是你!”
许清官忙摆手,“不是我。”
兰花指登场,“不是你,那也肯定是因为你!”
许清官:……这倒是真的,没什么好狡辩的。
“遇上你,陛下就没好过。”王福发着牢骚。
皇帝受伤可是大事,若是被人发现,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都是失职,轻则仗责,重则...就升天吧。
他转去萧权背后,拨开碎衣一看,哇地又一声,“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了....”
许清官站在萧权正面前,紧张地也把头探过去,“王公公,啥样了?”
王福气呼呼,“你自己看!”
许清官身子前倾,撵过萧权的头顶,胸前邋遢的衣襟蹭在帝王的脸上。
看到那鞭痕,不禁“哎呀”一叹,“真是又红又肿又粗又长的…”
他说时脸上还带着内疚自责的神情。
王福听得冷汗涔涔……我是不是不该让他看?
萧权已是被气得成了好脾气,慢慢推开他,指着墙角说,“去那站着,不许说话,不许动!”
“……”许清官颓成一团,眼巴巴瞅着对方一张脸拉得老长,像头驴,他也不敢问,乖乖走去墙角。
望望窗外,六月怕要飞雪,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咋啦我就要被罚站!
过了一会儿。
王福拿来了伤药,自从陛下被许今朝咬伤后,他的伤药就不离身了。下意识就感觉早晚得拍得上用场,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伤口破了皮,上药时有点刺痛,萧佟把疼闷在喉咙里,强忍着。
墙角的许清官看着揪心,萧权一皱眉,他倒替人家“嘶哈”一声。
萧权白了一眼,没搭理他。
王福继续上药,萧权一痛,他又“嘶哈”,反复几次,萧权大巴掌一扬,他立刻把嘴闭上了。
....好委屈,替你发泄出来都不行吗?
“擦上点药就行了,你下去吧。”萧权对身后的王福吩咐道。
王福领命,明白陛下这是有话要单独讲,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后,房间里气氛一下就变得凝重许多。
半晌。
没人说话。
萧权自倒了一杯茶。
许清官一直低着头,心里那种欠人命的滋味不好受,他想了许多感激的话,但说出来总感觉很矫情。
陛下现在一定在看他,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不那么充满戾气,也没有敌意。
这是个信号。
彼此需要交心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