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何故谋反 第37章 韬光养晦（五）

那马夫悻悻转过头，言语中满是故作轻松：“小姐，小的没这个权力直接去庄子啊，我还是将您送回去吧。”

说罢，他便拉动缰绳使马转向。

贺照眼疾手快，上前又勒住缰绳，马惨痛地嘶鸣一声，马车又是猛地一个颠簸。谢砚整个人往后仰去，肩磕到突出的木板上；薛茹芸半个身子都倾斜下去，差点倒在椅子上；薛奉鸾的头在窗子上猛磕了一下，本就不知情况如何的她，在头晕眼花中更迷糊。

就连上前抢夺缰绳的贺照也险些被甩下马车，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松手，二人就争抢着缰绳的控制，马则不断地在原地左右踱步，闹得车里的人更是不得安生。

“停下！快停下！”薛奉鸾揉着头上的鼓包，整个人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昏脑涨，腹部更是恶心不适，于是赶忙叫停。

争抢的二人仍不肯松手。

“本小姐命令你，松手！”贺照厉声呵斥。

那马夫的身体猛颤，将手抽回去，察觉到小姐就在自己身侧，忙跳下车板。

贺照使马驻足原地，凌厉地目光扫过马夫，看他垂手而立的模样，便知此事有古怪。

“话都没说清楚，便着急送我们回去，究竟作得是什么怪？”她胸中有气，见车内众人的情形，怒火更甚。

马夫根本都不敢抬头看。

“说呀！为何阻拦我？”贺照俯视着他。

马夫像是木头成了精，这才抬头看看小姐的目光，又被吓得抖如筛糠：“是、是老爷吩咐的，若小姐并非游玩，便……”

他话说到最后声如蚊讷，再也听不清了。

可贺照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将自己囚在府里，不让自己再有非分之想。

饶是这些年与父亲接触甚少，那一顿打也打散了她与他的链接，却仍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薛奉鸾头上的疼痛驱散了些，回过神来只听到贺照说几字便顿一顿，像是在憋着难过的心绪：“所以，父亲便让你们如此提防我？”

马夫看气氛不对，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薛奉鸾自知身份尴尬，只是如今贺照说不出话来，她便站了出来：“我知你在此犹豫，是因小姐和老爷都是主子，但小姐只是去探望夫人，此事闹不大，何必拂了小姐的意呢？”

那马夫的神情闪过一丝动摇，不过依旧没有动作，像是仍在犹豫。

薛奉鸾将贺照扶回车内，坐在最前，掀起车帘同他说：“我们到了庄子上，你尽可看贺伯母的脸色，她稍有不虞，你尽可带我们回去；若是怕贺伯父责怪，你就跟着我们与贺伯母一同回去。”

或许这话正说在马夫的心坎上，他不再站着不动，却也是犹犹豫豫的回到车上，缓缓将马车掉了个头。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驶上路，贺照也不再难过，却形单影只地坐在一旁，不知盯着车窗外的何处发呆。

四人一路无话，马车到了庄子上，在前边的佃户停下手中的活计，朝这几人看来。

待他们下了车，贺照走在最前，向一旁的发愣的人问道：“不知贺夫人在何处？”

那佃户将手上的工具放到一旁，擦了擦手：“你是贺家来的人吧，等着我去请夫人。”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往深处跑去。

马夫将车牵到一旁，几人站在原地等待。

薛奉鸾环视这个庄子，春暖花开时节的光将一切都照得那么鲜活，看着比谢家的庄子还大些。

不一会，那佃户将贺夫人带出来。

“贺家来的人在何处？”贺夫人四处张望着，视线终被女儿明艳的衣衫所吸引，霎时间又是惊又是喜，“小照，你怎的来此了？”

她将女儿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无事了才放下心来，又看看她身后的几个人，更是茫然不解。

贺照见到母亲后，先是委屈地皱起一张脸，贺夫人更是紧张地将她从上至下转了一圈。

女儿赶忙转忧为喜，亲亲热热地凑到母亲身边：“娘，您带我看看庄子。”

“你怎么心血来潮来庄子上了？”贺夫人见女儿这样，倒也放下心来，委屈左不过就是记着贺父的那次家法。

贺照指了指身后的亲友：“也是她们提醒我，若是要做家主，须得弄懂这等事务，母亲懂这些，我便趁机来请母亲传授经验。”

贺夫人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空白，转头看向薛奉鸾一干人，便打心底里感到欢喜——因薛家的举动，她向来只当薛家人是穷亲戚，却不知这些年青女子待自己的女儿皆是真心。

她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呀，怎的突然学聪明了，但现下将要用晚膳，这些事情晚一些再说。”

于是薛奉鸾三人就被贺家母女领着去了深处的一处小馆内。

两位佃户为她们上了极丰盛的佳肴，贺夫人又命他们用过饭后替这行人布置房屋，再吩咐了些许琐事，便让他们退下了。

桌上有几道菜是贺照爱吃的，方才她们刚进屋子休息，贺夫人便临时叫人加了几道菜。

素菜是刚从地里摘的，荤菜则是佃户自家养的鸡鸭做的，薛奉鸾只吃了一筷子，便觉得鲜美无比。

这些饭菜甚是附和谢砚的口味，他却不敢多吃，生怕又一时不慎染了疾，还要劳烦这里的人照顾他，只一盏茶的工夫便告辞消食去了。

只有贺照一人吃得热泪盈眶，像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好的饭食。

“慢点吃，还有很多。”贺夫人只当女儿是饿坏了，便也随她去了，只问薛奉鸾，“说说你们为何引小照来此？”

虽说她们是真心出谋划策，但也跟着女儿来此，不知是何等用心，不得不防。

薛奉鸾几乎是瞬间就读出她的内心想法，无心同她置气，若换作自己，亦会对此保持怀疑。

“贺伯母掌管贺府诸事，早就算是有实无名的家主了，若贺照再沿袭，并成为真正的家主，那才算是天命所归。”薛奉鸾如此奉承贺夫人，却并非单纯的阿谀，自她知晓此事，便对贺夫人心生钦佩。

但贺夫人明显不信：“薛二小姐直说便好，小照做了家主，对你们二人或是薛家有何好处？”

薛奉鸾明白贺夫人对薛家联姻的目的心怀芥蒂，若非姐姐执意退婚，贺照亦有一争家主的野心，贺夫人也不会展露真性情。

她自己也对父母的想法不值一哂，不过在贺夫人面前，她也无意多费唇舌将事情说得太明白。

她举起刚斟好的佃户自己酿的果酒，朝贺夫人一笑：“贺照做了家主，能做主解除姐姐的婚约，这难道不够吗？”

贺夫人闻言，醍醐灌顶，也朝薛奉鸾举杯：“先前是为了均儿，如今又是担心小照，请你们姐妹二人体谅我做娘的心。”

薛奉鸾微笑，举杯将果酒一饮而尽；薛茹芸则是勉强地抿起唇，也品了一小口。

贺照离母亲又坐得近了些：“今日我要早些歇息，明日起床与他们一同劳作。”

贺夫人听女儿这惊世骇俗的言辞，舌挢不下，半晌才问：“为何要一起劳作，你何尝做过这样的事？”

贺照扬起一个笑，试图让母亲放宽心：“娘切莫担心，自小我便拿得起刀枪剑戟，这些事情亦不在话下。”

“练武与这些分明不同，你莫要想得太容易，”怕打击到女儿，她又补充道，“我们是庄家，本就是雇他们来做活，若是事事亲力亲为，那还雇他们作甚。”

“娘，我既是庄家女儿，若是亲切相与，岂不容易得到民心？您忙碌这些年，所有的功劳都记在爹头上，所以这些好要让她们亲眼看到。”贺照试图同母亲说明利害。

她对薛奉鸾说的那些话早就有了更深的理解，因此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做便要做到底，她并不愿称其为纡尊降贵，更不会为了娘的爱护就沉溺于这样的温柔乡里。

既然冒险出了贺家，就要做得漂亮。

贺夫人虽还未理清个中缘由，见女儿执意如此，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会请管事的为你安排好，明日万事小心，莫要逞强。”纵然贺夫人对女儿不再干涉，但也难免担忧地嘱咐几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莫再操心了。”

有了女儿的保证，贺夫人还是不能安心，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心绪，便转向薛家姐妹：“二位薛小姐可要同小照一起？”

薛奉鸾虽是谋划之人，也未曾想到这一层，念及今后许是会和姐姐在外流落，学习务农畜牧也并无坏处，便欣然应允。

“我与贺照一起，姐姐歇着便好。”薛奉鸾心疼姐姐的奔波，不忍让她劳作受累。

薛茹芸来到这里便沉默寡言，听到妹妹这样说，不禁情急：“我并非不能受累之人，为何不能一起？”

她知道妹妹是心疼自己，但格外的优待让她不太痛快。

“谢公子自然是无法劳作，若是我再逃脱，岂不是让这些人白养着我们，我肩能扛手能提，有手有脚的，差在何处？”

见姐姐也这般逞强，薛奉鸾便不再与她争辩。

三位姑娘如此坚决，贺夫人不再相劝，倒是有同伴陪着贺照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

“那今日你们早些休息。”

贺夫人一人住一间屋子，本想母女二人一起住，那床榻实在是太小，住不下两个人。于是三位年轻女子便住在靠近贺夫人的一间空屋处，睡在一个大通铺上；谢砚则被安排在一位寡居老妪的屋里。

三人的房间木门稍有腐蠹，要用力才能合上，在外却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她们合力将门关好，洗漱完毕，解衣熄灯。

薛奉鸾有了先前的经历，始终放心不下，欲将门用重物抵好，或是将门用什么小物件闩好。

她本想与身侧二人商量，尚未起身，便听得“吱呀”推门声，使她屏住了呼吸。

月光将人的影子长长地投了进来，三人皆提心吊胆，闭眼假寐。

一柔柔的女声响起：“贺小姐，您安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