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弃言没有拿别的书,只是抱起上午没学完进度的《对韵》看起来。
似乎在先生身边,能够让他的心安静下来,他把书搁在先生腿上,半趴在先生身上看。
油灯里的光一点一点变弱,蒲听松用小金匙拨了一下灯芯,火苗瞬间窜高,书房内也更亮堂了些。
只毕竟油灯还是暗,难免会有影子晃动。
江弃言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开始观察先生的影子。
先生的影子细长细长的,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可是,那也好看,先生怎么连影子都那么好看呢?
江弃言无意识地又将指头伸到了唇边,小口微启,似乎是想要咬指头。
指尖被大一些的食指和拇指攥住,先生握着他的手指,往下,按在了书页上。
“这习惯可不好,咬破了怎么办呢?”
蒲听松松开他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实在想咬呢,可以咬为师的。”
这似乎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那之后,先生只用右手翻阅、批注奏折,左手从始至终都垂在桌下,从始至终都是他只要想咬,就随时都能抱到怀里咬的高度。
不知道是什么滴下来,打皱了纸面。
江弃言抱住先生的左手,没有咬,只是用脸轻轻蹭了蹭。
“好了好了”,蒲听松叹息着,“拿为师的手擦眼泪就罢了,擦你的小鼻涕,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没有……”江弃言声音闷闷的,“没有鼻涕。”
“好,是为师错了,冤枉小弃言了”,那手弯了个弧度,托住他的小下巴,另一手也搁了笔,拿了干净帕子来给他擦脸。
实在是温柔到了极点。
江弃言看了看窗外的月亮,都说月亮温柔,可他怎么看着月亮周身却总泛着冷光呢?
先生不像月光,却倒像烛光,烛光是暖色的,橘红色的光打在人身上,就是一片静谧祥和的岁月静好。
窗外的月光照着每一个行人,照着众生万物。
书房里的烛光,只照着他和先生。
江弃言打了个哈欠,呼出来的热气掀开了轻薄的蚕丝手帕。
“辛苦小弃言了”,蒲听松把帕子叠好,放在桌上,然后搂着小孩的腰调整姿势,让他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枕在腿上,“先眯会,为师忙完给你洗澡。”
灯油添过一次,即将燃尽时,蒲听松才终于挥袖灭了灯火,抱起已经睡着的江弃言,推开书房大门。
两个提灯的小侍女跟着打光,一直送到主卧门口才折返。
蒲听松把江弃言放到柔软的床榻上,给毫无防备的小孩解衣带。
江弃言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下,见是先生,又很快闭上,还把小胳膊摊开,方便先生给他脱光光。
蒲听松无声笑了一下,转身洗了毛巾给人擦身子。
“怎么这么乖呢……”
半梦半醒中,江弃言仿佛听到先生说话。
“等以后再大点了,也这么乖好不好?”
“好……”江弃言咕哝着应了一声,“乖一辈子。”
“唉——”
似乎是一声很长的叹息。
“你这般,为师倒有些……”舍不得了。
蒲听松托着小孩的腰,让人把腿抬起来,好换衣裤。
他一根一根把那些系带都打上漂亮精致的蝴蝶结。
“你乖一辈子,为师便宠你一辈子好不好?”
只要江弃言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可以一辈子做一个温柔先生。
一辈子把小兔子拢在掌心里,捧着,护着。
但,小兔子如果想跳出他的手心,不受他的掌控……
“弃言”,蒲听松用手揉弄小孩的头发,低声安抚,“你千万要听话。”
松香钻到江弃言鼻子里,他抬起手要捉住先生的手腕。
但蒲听松并不如他所愿,只是收回手,走去屏风后面,简单泡了个澡。
水珠顺着蒲听松宽厚的脊背蜿蜿蜒蜒淌下来,在小腿上划过几道水蛇般的痕,又不断渗进木地板里。
蒲听松裹着毛巾,擦干了水迹,给自己换上一件月白单衫。
月光笼在上面,泛着清冷孤寂的光泽。
蒲听松穿着木屐,往前走了几步,离开窗前,离开那惨白的月光。
他将床边烛火吹熄,黑暗将屋中一切都吞噬殆尽。
“睡吧……”
万籁俱寂。
方无名跪在床脚,捏着某人的足心。
某人不老实地乱动,害得他一直在床上爬来爬去,就为了追那只该死的脚!
奇耻大辱!简直奇耻大辱!
“方大公子,本阁主怎么瞧着,你似乎不大乐意伺候呢?”
废话!
“怎么会呢阁主大人,您多虑了”,方无名把一辈子开心的事都追忆了个遍,才能勉强维持笑脸,“无名能伺候阁主,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缠上你这么个阴魂不散的混账王八蛋!
伺候你……
骂娘的念头被方无名压下,那脚像是故意逗他似的,又换了一处位置!
“阁主大人,您能别翻身了么”,方无名忍无可忍地爬过去,抱住脚踝不让秦时知再乱动,“无名的膝盖都要磨破了……”
“哦?想让本阁主疼你?”
疼你妈,要不是你!老子……
“是啊……求求阁主疼疼无名吧……”
“方大公子今年多大了?”秦时知捏起瓣橘子,美滋滋放入口中。
“十四……”
“那不就得了,你又不是小孩,本阁主可不稀罕你,本阁主向来只爱吃细皮嫩肉的小娃娃,你这老皮老肉,磨破了又怎么样,反正本阁主嫌瘆牙,不稀得吃。”
怎么什么话都能让他听见呢!
这个秦时知到底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方无名实在没忍住,捶了床板一下。
“哟”,秦时知立马坐起来,“吓死本阁主了,本阁主神志不清,一时竟然忘了那卷宗放哪里了!”
草!
方无名看着某人怀里封条的一角。
那不就在你怀里吗!
“方大公子的脾气可真令本阁主害怕,算了算了,本阁主还是另寻他人伺候吧——”
“不…不要”,方无名以最快的速度爬过去,一把搂住了秦时知的腰,“阁主……无名求求您了,无名身世您也清楚,如果不能报仇,无名……”
“那关本阁主什么事?”秦时知刚要嘲讽两句,就见一双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卷宗的一角,然后用力一扯!
腰带散开了,卷宗被抢走,人也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秦时知也不追,只不紧不慢摇着扇子,摇着摇着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一定是小家主想本阁主了,念叨着呢~”
方无名猫着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没敢点太多灯,只点了一根蜡烛,还用手拢着,尽量不泄太多光出去。
他小心翼翼撕开封条,抽出里面的纸张。
越看,越感到心惊胆寒。
“我……错怪他了吗……”
方无名一行行扫过去,寻花楼买卖消息很讲信誉从来不屑弄虚作假的,那个秦阁主更是骄傲得紧,没必要骗他。
丞相府的覆灭,其根本原因在于方丞相动了不该动的利益,皇帝本就忌惮,加之有人告密,最终导致了方家满门抄斩。
而那时候蒲听松还未掌握朝局到如今的地步,那一日蒲听松不过是路过,一时兴起放了他一条生路。
那时候他跟在蒲听松后面,自然无人理会他什么身份,就这么混过去了。
说起来倒是帝师大人救了他一条命。
可他的亲舅舅,他母亲的亲弟弟,为什么要告诉他,是蒲听松导致方家灭门的呢?
方无名把纸张放在烛火上,让它很快燃烧成灰。
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他还不能大意,不过刺杀的事暂且可以先放一放了。
翌日,膳厅依旧放了两把椅子。
江弃言咬着包子,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却不在食物上,只是目不转睛盯着方无名看。
方哥哥为什么一直盯着他先生看呀,还一脸做了亏心事很内疚的神情。
这神情他可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是常常这么看先生的。
难道方哥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先生的事吗!
不行,他一定要问清楚!
蒲听松完全没看方无名,也懒得在意方无名用什么眼神看他。
他只是戳了戳鼓起来的小脸,忍不住笑了几声。
“怎么光往里塞,却不往下咽呢?”
蒲听松故作叹息,“为师饿着你了?这般狼吞虎咽……”
啊?他没有往下咽吗?江弃言呆愣了一瞬,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两颊。
啊!想得太专注了,他真的忘了咽……
江弃言的脸很快烧起来。
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很傻啊,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笨蛋啊……
“总那么盯着旁人看,为师大抵是要不高兴的。”
江弃言连忙闭上眼睛,摇头,表示自己不看。
于是头顶又传来一声笑,“心里想看,也是要不高兴的。”
江弃言连包子都不要了,放回碗里就把头埋进了先生的臂弯里。
好像在说,他除了先生谁也不想。
于是那笑就变成了叹息,“这么在意为师啊?”
“嗯……最在意先生。”
“你啊,你最乖了”,蒲听松夹起那个咬了一半的包子,喂到江弃言唇边,“来,啊……”
江弃言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只,却谁也不敢看,只是确定了包子的位置,啊呜一口咬走,便又闭上了眼睛。
无名:天啊,谁来救救我这个小可怜,没人爱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被刺激一下[小丑]
狐狸(笑):小兔子吃饭还要先生喂啊?
兔子(害羞结巴):才…才不是呢……明明是先生自己喜欢喂……
无名:酸死我得了[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总盯着旁人看